第一卷天道落长安 第192章江湖只是纵横交错的路

    黄昏下。

    金陵城不是长安，远比长安要暖上许多。

    现在，这座城被夕阳泡成了金色，那些零零落落挂在树上的青黄树叶儿又在地上铺开了并不深刻的影子。

    咕嘟嘟。

    鲜红色的液体自不远处流动过来，掠过了影子，于是它终于变得深刻了，那是无数江湖人性命的厚重。

    而现在，始作俑者站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站在那个女刺客的身前，人们虽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但是能察觉到对方的平静，就好像四周那些被分解的尸体，那些将这个十字路口染成深红的鲜血，在他的眼中十分寻常。

    经过刚才的一剑，他身周两丈以内再不见一个活人，只有地面儿的小小洞口里，不断有蚂蚁钻出来，拖着鲜血咒骂，“发大水了，发大水了！这是老天爷不给饭吃，要饿死我们这些庄稼蚁。”

    人们自然不会去管那些蚂蚁的声音，他们只是因这一剑心生惊悸或者赞叹，场间陷入短暂而诡异的安静。

    人群之外，被侍卫保护围拢的皇帝脸色惨白，他的双目因一时的激动爬满了血丝，他看着远处那个人影，心头因愤怒而癫狂，“杀了他！杀了他！谁替朕杀了他，朕就让谁进承剑司，朕就让谁做监司！”

    只这一句话，不久前一些隐在人群中，自持身份不肯出面的四境，也于百姓中走出。

    远处还有几道虹光向着这边疾驰而来，那是金陵府官员方才命人去找来的四境强人。

    张辰微微抬头，视线粗略一过，便发现七八人之多，心想长安和金陵原来有这么大的差别，不过想来也是，长安有那个人在，任何一个四境都会觉得压抑，与其如此，不如不去。

    四境代表这个世上大多数人所能知晓的最高境界。

    现在，因皇帝遭到刺杀这件事，城内大半四境都来到这里，或都在赶往这里的路上。

    人群中不知是谁四下环顾，低低说一声，“现在，金陵城的半个江湖都来了。”

    曾经有人说，金陵是这个世上的半个风流，无论才子佳人，无论普通百姓还是江湖名流，在这里你能看得见世上最辛苦和最低贱，也能见最凛然最强横。

    现在，半个金陵的风流都齐聚在方寸之间。

    张辰此时如果要强行离开，其实是能够做到的，因为哪怕有阵法阻隔，但他的速度足够快，就算带着高念，这些人也一定不能拦住他。

    但张辰不太愿意就这么离开，他总觉得就这么离开不太体面。

    “可能是我终于越来越像一个人，所以才会生出如此无聊的情绪。”张辰心想。

    一人自人群中走出，元力激荡，全身有逸散气机通往云雾之上，他满面都是凛然之色，瞧着似携浩然正气讨伐张辰，“当今唐国盛世，都是天子英明，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不感念天子恩惠，反而要刺杀陛下，我德行道人今日既亲眼看到，就绝不会放你们离开！”

    到了现在还敢走出来的，自然境界不俗，但张辰听了他这番话和自报家门，心道第一次觉得德行这两个字这么滑稽，实在不想接着瞧这个人的丑态，摆摆手道：“你们这些人，杀个人也一定要给自己安个正义的名头，整天装来装去也不知道在装什么，快他妈出手吧，我如果出了剑，你就没机会了。”

    其实是他恰巧想借此机会多瞧瞧世上的神通，否则这人根本没有出手的可能。

    这个人实在很恶心，张辰实在不能忍受，所以借用了某位连襟的粗鄙言语。

    某位连襟远在千里，在战场中奔袭，忽然打了个喷嚏。

    德行道人实则并没有杀死对面那人的信心，毕竟方才亲眼见了那一剑，在场众人扪心自问就算刚才死去的大多只是三境，仍旧无法做到这么轻松。

    但道人暗道，此时这么多四境同时现身，稍后一旦交手，其他人必不会袖手旁观。

    此时听张辰一句话戳穿他方才一句话里给自己蒙上的遮羞布，身为四境的人物，在金陵也名声不小，更何况道号德行，又怎么能和刚才那些人一样，是为了名利呢？

    德行道人一时因为这种揭穿而愤怒，元力做了穿行纹路的溪流，神通术法的构建刹那完成，众人上空便有一颗颗光芒汇聚，其轮廓自模糊开始向清晰转变，是一尾真龙。

    张辰瞧着那些颗粒，见其虚幻的光辉逐渐黯淡下去，但是整个术法的形反而愈发清晰，甚至投落了影子，将地面那些没有干涸的鲜血映照成为墨紫色。

    但是，就在道人的术法将要成型，半空中的那一尾真龙好像要从虚幻腾跃而出时，自人群之外，一道火红色的影子化作了血色的虹光，带着一道寒光从真龙的身上穿过。

    那尾真龙虚影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被剑光击碎，于半空端起术法的道人踉跄两步摔倒在地，看向那道落在地上的红色影子，“是你这个疯子！”

    二人显然是认识的。

    张辰瞧过去，见是一个穿火红色长裙的女子，一时也颇觉奇怪，因为他从未见过此人，更不知道她又为什么要救自己。

    女子是自远处匆匆赶来，此时她连看都不看那人一眼，只是回头瞧一眼张辰，还有他手里的剑，她说：“这个人是我的，你们谁都不能动。”

    张辰并不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疑惑道：“你不是来杀我的吗？”

    “我当然要杀你。”女人说：“我走进这个江湖四十多年，但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剑，像这样的好剑，当然该折在我的手里。”

    女子说着话，转过身去看身后的众人，“只是，我虽要杀死你，却绝对不愿意和这些垃圾一起出手，他们一个个算什么东西，承剑司和那个什么皇帝又算什么东西，哪里值得我去给他们卖命？

    我生来无父无母，不曾受过劳什子唐国盛世的庇护，这么多年能活下来全是因为我够聪明够狠，你们要杀皇帝和我没有半点儿关系，就算他真的死了，我也只是当热闹看。

    那些当官儿的天天吹捧唐国盛世，自家皇帝死在自家百姓的手里，这是多么好玩儿的事情。”

    张辰听她侃侃而谈，剑在手中有锋锐气机隐而不发，又见她脸上都是偏执的骄傲，心下竟罕见体会到了对方的奇怪心思：我要杀你，只是因为在江湖上遇到了你，因为我也同样用剑，我想要去往更高处瞧瞧更高处的风景，所以今日，或者杀死你，或者被你杀死。

    他因此微微赞叹，“我曾听人说，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如今见了你才知道，江湖哪有定论，不过一个人一把剑一条路。”

    这个江湖，道路纵横万千，实在千奇百怪。

    张辰觉得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