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天道落长安 第154章冬至，神以长剑做飞虹（三）

    朱重三生来有远超常人的胆气，是因为家中从祖上至今的祖训都是顶天立地四个字，而他这些年来他也的确做得还不错，否则无法得到老王爷的赏识。

    但现在他瞧着四周的变故，脚下转瞬成型的阵法，那些符文不知深藏地底多少年，又深入地底多少丈，才能有当下这样的场面？

    那些符文犹如阳光下荒野的尘埃，极清晰地纵横飞舞，它们形成相互撞击的劲气，在撞击之后产生小范围的炸裂，这些炸裂又迅速蔓延，好像长安在上元节时在城池上空绽放的无数烟花。

    烟花之外，是不断坠落和倾塌的巨石，还有破碎的盔甲符文，倾泻的血雨，折射的璀璨光辉，最后是一声声压抑过后仍旧惊心的惨叫。

    此间的每一位将士都曾在训练中，在战场上经历超乎常人的痛苦，他们深知对一个军人而言，畏惧或不能承受是莫大的屈辱，是对他们过去几十年来为了赶赴战场而准备和付出所有汗水的侮辱。

    朱重三很清楚现在这些不能压抑的惨嚎代表着什么，他因此更加痛苦，痛恨自己身为一个指挥官的愚蠢，如果不是他在明知有问题的情况下仍旧一定要进入这条蛇道，绝不会出现这样的场面。

    但他的脸上仍旧瞧着平静，高举手中长刀，“听我命令，收束兵阵！”

    他抬头瞧着头顶仍在不断聚拢的云雾，忽然明悟了些什么，不久前副将说，喟叹观观主曾经来过这里，但最后无功而返，“他未必是无功而返。”

    喟叹观的阵法一直天下无双，喟叹观观主又是世上修行最顶尖的人物，而在一条峡谷中埋下如此巨大的阵法，让两条山脉做了掩埋某人的坟，蛇道就成了这个人的棺椁。

    这件事背后必然还有更加可怖和值得深思的谋划，只是现在已经容不得深思。

    在此大劫面前，朱重三却忽然大笑出声，“我朱重三何德何能，值得别人靠这么大的手笔对待？”

    而此时，在他的心思刹那间转变万千，军阵稍有混乱后，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便如从中间爆发的漩涡向外扩散，“各位！”

    他的声音一出，混乱的军阵已收拢三分，这就是万军之中大将的重要性。

    朱重三道：“各位！今日的局面，是我朱重三之责，今日过后，九泉之下，我必为各位跪地斟酒，任各位刀剑加身！

    但！各位今日所作的一切！是为唐国颜面，为唐国太平，为唐国万万百姓民生！

    我朱重三愧对诸位，然无愧于心！军人生来为国，杀敌第一天便明白一个道理，唐国自古以来，无数前辈之生死，才有我当下的性命！我对国，除去此生再没有什么可报效的！

    我再说一次，今日的局面，的确已难有退路！今日过后，就算去了地府，我必长跪诸位身侧，居无怨言！

    但你我当下，和胜负无关，只为了唐国颜面，为了军人职责，尤其是绝不能让别人瞧了我们唐人的笑话！

    将军百战死，我平生何止战百场？今日就算死去也值得！今日，我必定战至最后一刻，哪怕最后只剩我一人活着，我也必抛头颅洒热血绝不苟活，若皱了眉头，那就是后世猪狗，宁愿受百姓千年的唾弃！”

    随着他急促却如平地惊雷的呼喊，军阵至此平稳许多，且战且行，虽知没有退路，但极少有人因此愤懑或绝望。

    最后，朱重三说：“兄弟们，我愿为唐国一死！”

    这一句话的平静和坚毅，心头却似看到长安街头的繁华盛景，那些安居乐业的寸土寸金，那些璀璨光彩的烟火人间。

    “我愿为唐国一死！”

    “我愿为唐国一死！”

    “我愿为唐国一死！”

    在峡谷上方，山峦顶端。

    陈戈低头瞧着脚下那些十死无生的盔甲将士，复杂却赞叹，“人人都说唐国铁骑天下无双，是因为盔甲和兵器的锐利，如今再见，才知不仅如此。”

    一旁的修行者有些意外，“我原以为你痛恨唐国极深，却不想你还会敬佩这些人。”

    陈戈摇头道：“我痛恨唐国，是因为几十年来受尽了折磨，如今佩服他们，却只觉得原来真正的将士，是绝不因生死而抹黑唐国，视唐国荣誉高于生命，如果人人如此，这岂非不能战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