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天道落长安 第155章冬至，神以长剑做飞虹（四）

    “走吧，也该出去瞧一眼这位唐国名将，看他方才虽慷慨激昂，但是看到我们之后还是不是能做到从一而终。”

    旁边一人很想告诉他，从一而终这个词语不该这么使用，但最后还是做罢。

    ······

    所有兵将都已做好了破釜沉舟殊死一搏的准备。

    头顶忽然有人声传出，“朱重三。”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他们的下一句话是：“朱重三，你刚才漂亮话说得不错。不过，现在给你和你的士兵活下去的机会你要不要？”

    朱重三当然很清楚他们说的机会是什么意思，他因此觉得备受羞辱。

    他可以接受死去，却不能接受在敌方将领如此羞辱的言语和注视下死去。

    他环视四周，看向那些同样看向他的士兵，那些因方才的混乱而鲜血淋漓的脸，虽坚定愿跟随他赴死，但也惘然和恐惧的眼睛。

    恐惧是人之常情，但朱重三仍旧觉得屈辱和愧疚，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其实他本可以不走进这条蛇道的，只是因为宫里某个人的一道旨意，只是因为那个人觉得自己颜面受损。

    莫名的，他忽然想起当初在离开长安之前，张辰带着他看过的一幕。

    百姓做了奴隶，鸡犬升天的官员远亲做了大爷，还有鞭挞百姓的狗贼号称是奉天承运。

    他远比周边副将和士兵想得更多，他毕竟进过皇宫，看过高处，知道这个盛世之下的锦绣天地，只是很多时候一叶障目，不明白在这种锦绣之下还有饿殍遍地，或者就算知道也认为只是无稽之谈。

    他曾听闻有贵人双脚罗袜是六百两白银，有人红唇需要七十九两白银的妆品，此时此刻，忽然生出一丝过去从未有过的讽刺，不是对于春衫薄那个奢靡的小世界，而是对于宫里那位多年来不顾民生却只看重名声的，“我竟，因为他的面子而葬送了这么多将士的性命！”

    地面的鲜血已然成了湖泊，每一个人的双脚落下，都粘连起如蛛网一样的鲜血丝线，原本该由高到低的流动，被四周的山壁阻挡，这是因山壁上也有许多阵法符文在不断穿梭。

    那些阵法符文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让这个区域做到任何苍蝇都无法出去，以至于那些鲜血最后不断堆积，没过了许多人的靴子。

    无数尸体在鲜血的浸泡中只是岌岌无名地冒出几颗泡泡，最后完全消失，成为许多年后史书上的寥寥一句，“轩宗三十三年，朱重三带兵数万，于天谷罹难。”

    而头顶，那些人正在无情地，嘲讽地，甚至戏谑地瞧着这一幕。

    朱重三低头，看着脚下几乎可以倒映出自己面容的血海，他发出生来至今的第一句求救，“兄弟，不如，你救救我？”

    ······

    ······

    百里之外。

    安史山于荒野和山岭的交叉边缘站定，“情况怎么样？”

    “那人说，半个时辰内，朱重三必死，届时他们将延山岭而来，可能需要将军借道。”

    安史山转过身不再去看身后山岭，只是道：“通知下去，那些人一旦出现，杀无赦。”

    身后副将闻言微惊，上前道：“将军。”

    安史山并未回头看他，“朱重三虽然无能，但是也不该死在这些废物手里。我知道你当初来找我，也是某些人的授意，如果你不愿意继续追随就尽管离开，只要你不在此期间透露我的想法，我便不会杀你，毕竟你也曾与我沙场多年，算是报了追随之谊。”

    然而副将听闻此言，一瞬间将方才所有的想法已全部摒弃甚至忘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曾在战场上经历无数伤口不曾因此畏惧的人物，这一刻连身躯都在颤抖，“将军！”

    安史山止步。

    副将双目已含泪通红，“将军，我当年来到这里的确是因喟叹观的命令而来，您也知道我当初身负修为，但自三年前那一场大战，我等身陷重围，您做好一切托负慷慨赴死，说自己绝不会靠将士性命而珠宝登堂，我便从未对将军有过二心。

    方才我一番劝诫，只是觉得将军大事在即，本不该得罪如喟叹观这样的势力，当下唐国虽有疮口，仍需天下共举，现在只是混乱之初。

    我这些年在战场杀伐，也知道您方才说起朱重三时的叹息，但大事为重，我只担心耽误了您的大事！”

    安史山缓缓回头，低头瞧了副将半晌，最后才道：“我这些年从未怀疑你，也从未因你来自喟叹观就如何看低你，你该明白的。只是如今天下将乱，你终究要回到喟叹观，我只是不愿在军中和你刀兵相见。”

    副将当下叩首，“将军，我早知有今日，所以早做好了准备，将来如果喟叹观和将军真有冲突，我若背叛了将军，就让我今生不得好死，后世永”

    他的话还未说完，安史山已上前两步将其扶起，“不必再说了。我早知你的想法，只是不愿你两相为难。”

    “将军，我绝没有半点儿为难！”

    ······

    “兄弟，不如，你救救我？”这句话本身是问题。

    当初朱重三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只以为是张辰开玩笑似的说法，从长安到蜃城足足万里，他还从未听过世上有什么人物能跨越这么远的距离须臾而至。

    只是方才朱重三因为一时莫名的愤概，想起张辰曾带他看过长安街头的某一幕，当时张辰曾说长安都是如此，外面的地界儿你可知是如何过分？

    当时他虽明白，却感受不深，直到现在。

    于是他自嘲似的在想，或许自己也是某些百姓受到某些不公平对待的始作俑者之一，只是可笑自己一直以为自己一直以来都是为了唐国太平。

    因此才有那一句询问，“兄弟，不如，你救救我？”

    这是自嘲，不是求救。

    但是从这一句话开始，四周那些似乎连风和苍蝇都不能进入的符文忽然比刚才黯淡了几分。

    然后，真的有一阵风飘了进来，就好像风吹落叶的安静，好像立冬初雪，就好像那些长安街头两个共白头男女的默契，绝不肯多发出一点声音。

    在山顶上。

    在陈戈和自称是各个势力弃徒的修行者面前，在他们仍旧在商量该如何以最少损失杀死朱重三的言语中。

    “朱重三的确不错，但是比安史山和李璇还差上许多，如果现在面对的是安史山，我们只管发动阵法就好。

    但是这一处阵法终究是观主曾经刻画，这是极难得的事情，能少消耗一分就算一分。”

    于是，他们准备开始劝降。

    而朱重三的那句求救，也在此刻进入他们的耳中。

    不久前因朱重三一番话而感慨和敬佩的陈戈忽然因此露出笑意，只是着笑里已和不久前完全不同，他说：”我曾说你们和我们这些穷苦平民并没有任何区别，看到朱重三时只以为终于见到了所谓上层人也强人，现在才知也是尸位素餐为了让别人为他赴死的人而已。“

    喟叹观弃徒这才满意道：“世人活着本就是为了碎银富贵，你何曾真的见过富家子弟真的为了太平天下而甘愿付出性命的？”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这一番说法，在朱重三附近的士兵都向着朱重三聚拢，且热泪盈眶，且高护送朱重三将军平安离去！

    就在此时。

    一阵风出现在符文圈禁的场域之中，除了临时掌控符文阵法的喟叹观弃徒，没有人注意到这件事。

    喟叹观弃徒的神色因此开始变幻，但却因担心让周边众人察觉，只在心头开始呼唤自己视若神明的某位人物。

    只是没等那一位有所回应，陈戈的声音响起，“那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