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陈年旧事（下）

    据唐史记载，轩宗并非先皇忠宗属意的太子人选。

    在忠宗力壮时，后人称为恭王爷的三皇子已得到当时大多数朝臣的支持，只因三皇子于边荒多年，战功赫赫，每每回朝，忠宗必设下大宴，恩宠一时无二。

    但谁都没有想到，当忠宗年迈，三皇子竟放弃了皇位，最后，在众皇子的角逐中，轩宗胜出，登记大宝。

    这些都是张辰从典籍中知晓，对于当年恭王爷放弃皇位的原因，典籍记载：三皇子时任威远大将军，面对忠宗的疑问，只说自己志不在此，不愿留在京都，只想为唐国坚守太平。忠宗六请，三皇子六拒，声泪俱下只求忠宗成全。忠宗无奈，只能做罢。

    张辰初次看到这份史料时便觉有些蹊跷，之后得知了隐情，到了今日才终于从老王爷的口中得知真相。

    老王爷说：“年幼时，我与他关系极好，出双入对，外人常说我们瞧着便形同一体，只因我们有同一个老师，每日所修的典籍，做早课和晚课的时间也几乎同步。

    忠宗十二年。

    先皇静极思动，决定带众皇子去往城外山峦狩猎。

    我和他结伴而行，当时年幼，又都是跳脱的性子，喜欢冒险，一经商议，借助身上唯一的阵盘，偷偷甩开了护卫我们的承剑司子弟。”

    张辰听到这里，已大致猜测到了什么。

    两个年幼的皇子，因为一时的玩性，出了原本定好的狩猎范围，深入大山，就算这座大山早经过了多年的驯服，其中仍旧有许多灵智未开的猛兽。

    两个尚未修行的年幼皇子，面对猛兽，哪里有反抗的勇气？

    老王爷浑浊的眼睛里，时至今日仍闪烁着追忆的愧疚，“我当时性子远不如他刚硬，如果不是他，我必死无疑。”

    他看向张辰，“他本来是有机会逃走的，那时他远比我健壮许多，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丢下我逃得干净。”

    张辰想不到，那位最后因私利成了疯子的皇帝，竟还有这么仗义的时候。

    “最后，承剑司的人终于赶到，但这个时候两个人都已经受了伤，他因为冲在前面，受伤太重，回去以后昏迷了半个月。

    至此，张辰才终于明白老王爷一直以来对那个皇帝的隐忍和宽恕，哪怕最后明知那个皇帝已成了疯子，仍旧想要救赎。

    但张辰并不认同，因此他说：“可是，你长留的这份过去情谊，竟成了落向儿女的屠刀。”

    老王爷不做否认，愧疚之情愈发溢于言表，“是我的过错，终究是我的过错。”

    这一刻，老人脸上的皱纹似乎在黑暗中愈发深刻了几分。

    张辰最终还是决定告诉老王爷，“皇帝，是个阉人。”

    老王爷豁然抬头，初时不可置信，但是很快想明白了许多，这其中包括许多年来积压在心头的无数困惑。

    张辰低低道：“这件事，是他死去之前亲口所述，连喊了三声谁能想到······”

    张辰没有接着说下去，老王爷已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眼看没了站着的力气。

    他终究还是老了，而对多年前那份深刻记忆的愧疚，以及对各个儿女这些年遭受迫害的愧疚，反反复复，一时不能自拔。

    就连张辰今日得知这一切，心头也有万分震动，他过去虽知这背后一定另有隐情，却没有想到是如此的蜿蜒曲折。

    何其狗血？

    就算是世上的话本小说，就算是街头巷尾百姓们口口相传的家长里短和那些乱了伦理纲常的荒诞，也比不上眼前所见。

    张辰想起那个独目皇帝死去之前的惨淡模样，再看如今失魂落魄的恭王爷，竟对那个疯子皇帝也产生了几分理解。

    这一出跨越了两个人整整一生的惨剧，到这一刻，才算落幕。

    过去张辰总觉这位老王爷的脾性实在太好，沙场上杀伐果断，私下里又不失人味儿，但今日才知无论什么样的人物，终究不是完人，必有一些听来不能苟同甚至难以置信的缺陷。

    只是张辰哪怕因此有些不喜，也没用再说什么，因为对这个老人来说，受到的惩罚已实在太重。

    他没有在这件事情上接着追问，只是轻拍了拍老人的肩膀，以示宽慰。

    ······

    小半个时辰后，老人已收敛了所有的情绪，站在麾下将士面前，好像再一次变回那个驰骋疆场的恭王爷。

    一个人要戴多大的帽子，就要有收敛多大情绪的能力。

    接下来，一行人开始向外走去，现如今落王坡的异族都已死去，有了张辰的护送，整个世上也没有几人有拦截他们的能力。

    但在启程之前，张辰嘱咐一声：“所有人务必聚在一起，这里的雾气，连我的瞳术也无法穿透，”

    老马听了这句话诧异非常，打了个喷嚏。

    一行人走了足足三个时辰，然而眼前的浓雾丝毫不见薄弱，张辰和老王爷期间几次低低交谈，老王爷将这里的怪异一一告诉张辰，其中有许多是他这些年让麾下将士探查得知，不曾记载在典籍上，因此就连张辰也是第一次听闻。

    最后，还是张辰做了决定，“先回头，看我们能不能回去方才的深谷。”

    老王爷也正有此意，一声令下，所有人转身掉头。

    三五十步后，面前豁然开朗，众人竟已然走了回来。

    “这实在太妙了。”张辰来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