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安史山，李璇，周贤

    “那个一只眼已经疯了。”安史山说，“我和他君臣几十年，宴席上勾肩搭背称过兄弟，众人之前又是父子，像他这种人，脑子里没有情义，也装不下江山，只是妄图做了万古一帝，现在这个梦破了，所以觉得这个天下谁都不要想活下去。”

    他低头看着武国的百官，“但这个天下绝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念头而毁掉，终究需要另一个人，另一个新的国度来接管。”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微微停顿，从每一个大臣的身上掠过，以至于每一位臣子都能感受到头上这位皇帝的雄心壮志，连同自己也不由胸怀激荡。

    安史山的目光从殿内落向殿外，在朝阳的金色阳光下，视线仿佛蔓延向数千里外的长安，“唐国暮气沉沉，但我武国，百业待兴，哪怕有所谓仙神一剑隔开了北荒，但我等雄心不坠，可达这个天下处处边际。”

    一番话出口，众臣子叩首跪拜，只觉我武国才是真天子，长安那个剩了一只眼，不过是个丢人现眼的东西。

    “吾皇圣明！”

    安史山待众人声音落定，才接着道：“此外，朕有一件事昭告天下。”

    众臣子昂首，安史山道一声：“周贤。”

    一个墨眉凤眼的年轻男子自人群中走出来，朝服平整不见一丝褶皱。

    朝堂上，多数官员看向年轻人，都只有尊敬或欣赏，无论文武。

    周贤，当今武国皇帝安史山的义子，自北荒一战横空出世，时至今日，已是武国的神威大将军，高居一品。

    原本文武互轻，那些历史上文武做了好友的，往往只是个例成了典故，偏偏武国文官对周贤十分信服。只因这位神威大将军入朝后时常请教有学之士，从不因个人的官品自持，为人彬彬有礼，颇有君子之风。

    安史山的视线落在周贤身上，他对这位义子也十分满意，是有欣赏之外的孺慕之情。

    他说：“朕，欲立周贤为太子！”

    满朝霎时一静！

    隔了许久，才有窃窃私语之声，世人都知周贤和安史山并无血脉牵连，只是口头父子，哪怕周贤的功绩和能力足矣，但这是史无前例，因此人人迟疑。

    安史山又道：“周贤与我父子一心，而且他的贤名天下尽知，我武国初建，于百姓而言，一个贤明之君远胜过血脉之见！”

    话已至此，群臣面面相觑，最后由左右丞相牵头，“皇上圣明。”

    至此，满朝皆称皇上圣明四个字。

    退朝后。

    周贤和安史山在亭下端坐，四周无人时，安史山才说出自己今日下旨的真正用意，“我欲退位于你，而后亲自率兵南下，直达长安。”

    周贤递往嘴中的茶盏微微一顿，“父皇何故如此心急？”

    安史山道：“九年前，我一场大胜，回到长安时，曾经让人为我卜算一卦，那人只说，我一生壮阔，开疆扩土，却无守成之命。武国在你的手上，远比在我的手上更好。”

    周贤微微皱眉道：“您也信这些无稽之谈？”

    安史山摇头，“我年轻时和你一样，只觉得是无稽之谈，当时意气风发，还和那人打了一个赌，说待到来日，一定打下大大的疆土让她好好瞧瞧。”

    周贤问道：“那人如今何在？”

    安史山久久没有做声，转了视线去武国的皇宫之外，“死了。”

    周贤微怔，竟觉出眼前这个老人在这一刻流露出的几分悲伤，又顺着他的眼睛，注意到他鬓边横生的白发，以至于在朝阳下愈发明显的佝偻身形。

    原来，这个征战半生，毫无败绩的军神，也是会老的吗？

    正午时分，周贤离开长亭。

    安史山独留石桌一旁，他低头瞧着茶盏里荡漾的水波，好像瞧见一张英气十足的脸，低低说一声，“红缨。”

    九年前，他和红缨同时大胜，回到长安，针锋相对。

    然而在皇帝为他们二人举办的宴席上，三言两语才发现彼此志趣相投，尤其是战场的攻伐之术上，她浑然没有女子的柔弱。

    仅仅一场宴席，安史山因此折服，才知道金风玉露，才知道世上也有这样令人心神摇曳的奇女子。

    那个女子，就是唐国的红缨郡主，李璇。

    当初李璇的重伤，和他无关，并且，他一直知道，那是皇帝以他为挡箭牌做了削弱恭王府的局，只是皇帝没有想到，他竟然早对李璇生了情愫。

    如今，李璇真的已经离世，安史山想起当年和她互相卜卦打得那场赌，年轻女子指着他说：“你这个人，激进有余而守成不足，此外一生孤苦，虽有儿女，却无血脉。”

    没想到一语成谶。

    亭下，安史山的脸上不自觉地笑。

    等到午后近黄昏，天上一声霹雳变了颜色，春雨淅淅沥沥地落下。

    安史山才起了身，望向远处，那是长安的方向，他低低地道：“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想过做皇帝，遇到你之后，就更没有想过这件事。”

    ……

    ……

    在距皇宫两条街的另一处府邸。

    周贤也在望着斜阳一抹出神，“当初你让我来北荒做一个小兵，可我现在，马上就要当皇帝了，这又是天大的恩情。

    你也不曾告诉过我，后面我该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