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你活着，我睡不着

    初冬。

    山林受鲜血浸染，激起遍地野兽的凶性，它们远远观望，做好了随时上前捕猎的准备。

    直到天边有长剑的流光一闪而逝，它们的目光被一抹突然盛开的白色光芒占据。

    等到白光熄灭，所有野兽尽数跪倒在地，它们低声呜咽，就算灵智未开，此时也只有惶恐。

    不远处，方才还刀剑猎猎的血腥源头，就在那一声剑鸣后，唯余寂静。

    而不久前还杀机凛然的地界儿，现在竟如秋风扫落叶一样的冷寂，那些承剑司和安史山派来的人尽数跌落在地，大多已经死去，就算还苟延残喘的，也已经是残肢断臂，带着绝望和恐惧呻吟。

    春陵郡残余的二三十人经历短暂的愕然和狂喜后，才意识到方才在耳边骤现的剑鸣和眼前捕捉到的那一抹凌厉是发生了什么，他们急忙上前，将那些还未死去的敌手一一斩首。

    直到其中一人提剑来到叶芳面前时，这位承剑司的天才双臂尽断，已没了修为，只有眼前还不断回放方才的一幕，以前他在三境时，还不能瞧出张辰剑意的真正精妙，直到刚才，才知自己过去不过只窥探了一角，心下只赞叹其绝伦，似乎并不在意下一瞬就会死在春陵郡的剑下。

    直到后方传来张辰的声音，“留下他。”

    春陵郡门人的剑稳稳停在叶芳的头上三寸，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迅速退后一步，对身后缓缓走来的张辰微微躬身，转而去料理其他人的后事。

    叶芳微微抬头，瞧一眼张辰身后，那个已没了声息的女子，诧异道：“为什么？”

    张辰越来越近，直到将叶芳头顶的视线完全遮蔽。

    嗡！

    随长剑的一声鸣叫，一道干脆的，剑锋入肉三分的声音后，一颗头颅飞起。

    张辰转过了身，再缓慢蹒跚地去往高念尸首处，“我没说要放了你，只是准备给你一个体面。”

    春陵郡众人很快将自家人的尸体收敛，来到张辰面前，见这位先生坐在山石上，只是低头望着高念紧闭的双目发呆。

    一人上前，他衣衫满血，带着愧怍，“先生，是我等护卫不力。”

    张辰才抬头，望着左右跳跃火把的光芒，双目总算有了聚焦，“和你们无关，只是我过去想错了。”

    春陵郡众人不明所以，更不知道这位先生想错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这些人受郡主的命令前来护送这位先生，最后却还是让这位先生的亲信死去。

    张辰缓缓起身，但刚直起腰来，却低低一声闷哼，差一点儿趔趄摔倒，众人急忙前去搀扶，发现他的嘴角已出了鲜血，面颊青白，瞧着可怖，这才明白，原来方才他那一剑，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但张辰只摆了摆手，声音似乎已回复了无悲无喜，只是有些沙哑，“走，先去春陵郡。”

    众人听了后心情却异常沉重，他们也死去了许多兄弟，当然明白这位先生此时强定的情绪。

    一行人借着火光和月色，向山的另一侧走去，远处传来狼的凄厉嚎叫，近处是火把灼烧的噼啪火星。

    但，众人走出不过百步，见远方的黑暗阴影中，一个人缓缓走了出来，他身着长衫，无论面容还是气质都瞧着极普通，好像丢进了人群绝没有人会去看他第二眼，只是在火光下，他的脸上带着莫测的笑意。

    春陵郡众人并不认识他，只有张辰看清其面容后微微叹息了一声，“我早该想到，以安史山的谋划，怎么会不留后手呢？”

    崔宇笑着道：“不仅是安史山，我也想来瞧一瞧。”

    春陵郡众人一听安史山三个字，知道来人是敌非友，急忙列阵拦在二人之间。

    但在他们身后，张辰却说：“你们不用拦了，都是无用功。”

    他上前两步，“观主化作人间阵，大监司又不知生死，世上野史话本被提及最多的三个人，也只剩下这位陨墨山宗主，他的道法在世上无出其右者，今日要出手，你们都是徒劳的牺牲者罢了。”

    崔宇摇头道：“我的道法并不算了不起，同辈之中，从未做过第一人。”

    张辰越过春陵郡的众人，直面崔宇，“以你的性子，我还以为你不会来，至少不会因为安史山的谋划铤而走险。”

    崔宇看着张辰，“我的确也不想冒险，尤其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后手，但是，你不死，我睡不着，所以有些时候，还是要冒险。”

    张辰忽然笑起来，因为刚才这番话，只有他们二人懂了。

    崔宇要冒险的原因，终究是因为恐惧。

    自荒原之后，崔宇便日夜都在恐惧张辰曾经对他出过的那一剑，以至于这道身影成了他的梦魇。

    现在，这个人或许将是前所未有的虚弱时刻，那么他就必须冒险，在这个时候杀死张辰。

    崔宇的身上，开始有道法潮汐的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