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终究生死一场

    时光飞逝，白驹过隙，转瞬又是七日。

    张辰一行人已走过了大半的路程，距春陵郡仅隔百里，人数已经过百。

    “要小心一些。”一路走来，春陵郡的人已有上百人，但越接近终点，一行人反而愈发紧张。

    只因在这七天的时间里，无论安史山还是唐国朝廷，都只出过一次手，而那一次出手，双方竟已联手。

    当时，春陵郡本有三十七人，在经过一座县府时，承剑司和安史山的人突然出现，以迅雷之势做了一场袭杀。

    那一战，叶芳虽然出现，但因为承剑司的参与，所以束手束脚，最后虽击退敌手，但春陵郡的人也有伤亡。

    之后，无论承剑司还是安史山的人都没有再出现，张辰当然不会乐观地认为这是他们已经放弃，越是平静，便越证明这些人在做周全地谋划，下一次出手便更加汹涌。

    果不其然。

    当众人的身影没入荒山，遍地的枯枝败叶在脚下噼啪作响，随远处震彻山林的一声虎啸，一人从林中走出。

    是护送了张辰一路的叶芳，春陵郡众人神色微松，只因这数千里走来，叶芳从未对张辰表现出任何敌意。

    但接下来，叶芳的一句话却让众人紧绷，就连气氛都变得肃杀。

    随着长剑出鞘的声音和剑身的微微颤抖，他的视线投落在张辰的身上，“我是来杀你的。”

    春陵郡众人当即凛然，长剑出鞘，神通纹路也蓄势待发。

    叶芳横剑，与肩齐平，双臂绝没有一丝颤抖，认真道：“你和大监司一战，你修为尽失，大监司生死不明，你们二人于我而言，本都有恩情。

    我护送你一路，算是报你带我入了剑道的师恩，如今提剑，是为了大监司对我的栽培。”

    张辰平静道：“自古忠义难两全，你秉持本心，尽量做到公平已是难得，不错。”

    他的目光又落在叶芳身后，高高喊了一声，“以安史山的性子，恐怕早已猜到了你一路上这么做的缘由，或许他在等的，也就是这个机会。”

    这番话在林野回荡，但是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张辰笑笑道：“看样子，你终究还是要做了他们的先锋。”

    叶芳摇头，“前锋与否我不在意。”

    到了此刻，他的长剑已在惊鸣中释放了剑意，那些无形的气就在剑身之外做了水流涟漪似的跳跃，自他脚下，那些落叶儿悄无声息被分隔开。

    “你也的确不需要在意。”张辰注意到这一幕，心下赞叹这个年轻人在修剑上的纯粹，哪怕经历了忘川河大乱，见过了世上的种种繁杂纷乱，仍初心不变。

    一场交战就此开始。

    叶芳做单枪匹马的一剑万山，春陵郡众人的神通刀剑则纷纷扬扬，好一场眼花缭乱的流光溢彩。

    叶芳很快节节败退，他终究独木难支，而这也是他一开始就料到的事情，无论他进入四境后如何不凡，但春陵郡这些人里绝对没有任何一个是庸人，种种术法在山林之间交叠，很快令树木断裂，成了纷扬的碎屑。

    就在叶芳因巨力临身而吐出第一口鲜血时，有人影自山林外围穿梭而来，正是承剑司和安史山的人！

    一道道人影，或做了猿猴攀登，或以刀剑纵横，光影绰绰中将山林数个区域，人还未至，出自江湖四海种种势力的神通术法已先到了。

    正如张辰方才说的，安史山早就料到了叶芳的打算，因此让这位承剑司的卓越门人做了先锋。

    当先锋令风吹草动，真正的混战才要开始！

    只是顷刻，春陵郡众人已经落入下风，但哪怕如此，他们仍死战不退，一人高呼，“郡主最多一个时辰就会感到，听我号令，我等死不足惜，绝不能让他们伤先生半分！”

    一方气势如虹，一方早抛开了生死，高念护着张辰在人群后方，眼睛里只倒映那些琳琅的光辉，缭乱的气机，衬着隆隆崩塌的处处轰鸣。

    张辰见一道道身影倒下，那些春陵郡的人因自己而一个个死去，抿起嘴唇，沉默着，沉默着。

    高念一直在注意张辰的状态，见他这副模样，哪怕明知张辰绝不可能因为所谓的危机而恐惧害怕，仍旧说了一声，“不要怕，有我在！”

    声音极笃定，极坚定。

    就在此时，一阵风越过众人，令地面儿的枝叶飞扬做了被扰乱的一池春水，带着凛冽的杀机！

    原来还有刺客藏在暗中！

    ······

    刺客来得太过于迅疾，张辰比高念反应更早一刻，这是因为他生来感知敏锐，就算没了修行也还略胜一筹。

    那股凛然得杀机，犹如冬日骤现的一轮烈日，全身的皮肤都因此刺痛，张辰的瞳孔骤然收缩，“高念，小心！”

    高念此时才终于察觉了那股凛冬之风，瞳光虽灼灼，却也只隐约捕捉到那股迅疾见光的踪迹，当下大惊，此人远比她强上许多！

    此时她最该做的本是向后退去，以此才能保证安然无恙，但她第一时间想到自己身后的张辰，倘若自己退后，以张辰现在毫无修为的情况，又如何能够避开这一剑？

    春陵郡众人此时也觉察到了这里的情况，有人当即掠来，但显然鞭长莫及。

    眼见长剑更进一寸，高念的心底已做了决定，她驭使身法，横身于杀机之前，元力熊熊燃烧，双手合十，面前有外放元力形成的小小潮汐在半空跳跃，勾勒出炙盛光芒形成的屏障。

    嗤——

    长剑和屏障一经接触，半空顿时迸发四溅的火星，照亮女子苍白却刚毅的脸！

    然而屏障终究破碎，于是在屏障之后的腰肢被刹那刺破了衣，刺破了皮，刺穿了骨，穿过了背！

    但女子的眼睛反而愈发明亮，这种明亮有计谋得逞的欣喜，因为她的身躯突然间蔓延成了灰色，是坚硬山石的灰色，这种变化也不只是色彩，还变得极坚硬！

    因此，当敌手想要抽出长剑，才察觉剑身竟被卡住，持剑的人本一直藏在风里，此时也不得已现出身形，

    而高念的手掌已经横切而过，自刺客的喉头掠过。

    蓬——

    鲜血于半空成了倾泻的溪流，刺客的双目瞪得极大，满是不甘，只因为他的境界本远比高念高深，却没有想到对面女子会如此果决，从燃烧元力，到不惜以自身做了诱饵，博一个同归于尽的结局！

    刺客的喉头还有声音在不断发出，这是元力旺盛为他多续命几个呼吸，但已逐渐变得微弱。

    高念身上的灰色也迅速退去，她的伤势虽不至于丧命，但也无法维持元力燃烧的状态。

    嗡！嗤！

    就在这一刻，长剑自高念的腰部抽出，于她的喉间掠过！

    ······

    两个人的身躯，几乎同时跌落。

    就在方才的电光火石里，张辰的念头已从诧异震惊到一片空白，此时只下意识跑过去，将高念扶在怀里，短短三两步，蹒跚踉跄！

    高念的血从脖颈处的伤口汩汩流出，温热的液体经张辰的手掌，手臂，一道道落在地上，浸湿，浸透，直到干涸。

    随着生命的流逝，高念的目光开始涣散，但她绝不肯闭上眼睛，只瞧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过去四年多时间里总觉得极远的人，到了今天才算贴近过来。

    她什么都没说，因为喉管被切开，所以连微弱地呼吸都是风箱过了火焰似的剧烈。

    她也不必再说了，哪怕过去从未告诉过张辰某些心意，张辰此刻却紧紧搂着她，“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至此，高念才终于露出一个极浅极淡的笑来，目光也终于失了神采。

    知道就好。

    过去总是怕你知道，又怕你不知道，因为担心结果，更怕你因此烦恼，所以从来没有真正说过；但到了现在，我已没什么好怕的，所以，当然要让你知道。

    那么，死也就没什么好怕的。

    张辰今天才知道，一个人的死亡是突然的，但身体的温度是逐渐地，缓慢地降低，这个过程，就像在一个人的心口，一刀一刀地剜下去。

    从长安到金陵，从金陵到春陵郡外，八千里路的尘与土，跨越半个唐国的南北，过去四年上千个日夜的思念和担心，费尽了心思的追赶和仰慕，到现在，终究还是成了空。

    不远处的刀剑还在震颤，那些江湖恩怨的声音好像要刺穿了这个天地。

    张辰却觉这一切都远离自己，在莫大的痛苦，甚至是惶恐面前，整个世界都仿佛在不断旋转，整个世界都仿佛剩下他自己和面前的尸首，只有他低低的，悲伤的声音，“高念，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