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为青史一册，我愿赴死（中）

    唐国千年的太平统治，源于三件事，第一件是历代君王的贤明，第二件是承剑司上那位站在云端的老人，第三件就是唐国的铁骑。

    当这些守卫整个唐国中枢的禁卫身披承剑司经一千年完善的盔甲之阵冲出浓雾，盔甲之中自成阵法，每一个又都是经各军中选拔的精锐，有百战百胜的勇气和信心。

    前朝混乱时，唐国那位于军中有若神明威望的太宗圣人曾经说过，两军对阵不在多少，倘若其中一方一旦提剑就做好了死战的准备，另一方却是临时凑起的草台班子，就算只一千人，也有对阵十万人的万千种法子。

    唐国禁卫，历来如此。

    就连崔宇也一时急退。

    他当然有再出道术拦截甚至杀死这些人的准备，但他来此之前就已听安史山说过，自己此行的最重要作用不在这里，而在皇城之后。

    崔宇只推出道术阻了这些禁卫一瞬，便迅速退回人群。

    他不知道身后这些江湖人士都是安史山什么时候自什么地方集结的，但能够感知到，这些人身上多少都有修魔的影子，而这种迹象，就证明这些人无论境界高低，至少一定擅长杀人和破阵。

    从这一刻开始，皇城之外开始有鲜血喷溅染红了地面，又因为天上那两道身影而产生的细雨冲刷流动，一直出了大道，去往护城河。

    千年繁盛热闹的古都，平日里常有各地聚集往来的游人远远隔着皇城远眺当今圣上所居的地界儿。

    而就是过去千年的眺望处，现在成了鲜血浸透的深红，那些普通刀剑不能落下痕迹的极坚硬青石，现在在种种光芒造成的恍惚朦胧下变得极脆弱，几乎碎成了沙砾。

    一开始自持拥有修为的江湖人，因崔宇一剑而生了胆气，认为杀进宫城就在今日，却在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里明白唐国铁骑这四个字的分量。

    那些写满了错愕的头颅，于是地面的雨水和血水中不断翻滚，有些落在大道两侧的凹槽，于水流中穿过两条长街，沉没进护城河的河面，或终于腐朽，或成为某些鱼儿的口粮。

    皇城大道之外，终于有胆子稍大的居民探着脑袋瞧一眼此处的情形，他们早在三五长街外就听到了响彻在皇城的冲杀声。

    此刻，于皇城大道连通整个长安的路口，于天边垂下得到细细雨幕中，于眼前已横满长街的尸体面前，于头顶传来不定璀璨的辽辽天幕下，越来越多的百姓生出恐惧，生出愤怒，生出惘然。

    他们因眼前这场大战中的未知前路而恐惧，因脚下大唐各处都有眼前战火而恐惧，过去身为唐人的骄傲在不断被践踏，最后因不知其对错而惘然。

    天宫塔已进行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过去长安百信只知唐国中枢的熙攘繁荣，可经过这么长的时间，经过一次又一次并越来越多的叛逆事件，再加上近来复唐会年轻人于街头的声嘶力竭，哪怕从未走出长安的老人也知道这件事绝不是某些外族的居心叵测那么简单。

    此刻，瞧着眼前的惨烈，许多百姓只觉惘然：倘若真是外族入侵，我等何惧生死？前朝混乱时尚且能全民皆兵，如今的唐国百姓便真比千年前要差吗？

    只是，瞧瞧近来宫城中那人所作的桩桩件件，长安百姓也苦其久矣，那么这些人揭竿而起便真是错的吗？

    皇城之外，许多江湖人都已胆寒，但叛乱这种事，一旦开始就绝没有回头路，只因那位一开始为他们打开城门的宗主，此刻竟成了督战之人，一旦见有人萌生退意想转身逃离，这位宗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剑斩首。

    这就是江湖和军队的不同，军队是一体的，江湖是分散的，崔宇要破眼前军阵有些麻烦，尤其脚下就是承剑司的阵法，而要杀死这些江湖人实在简单不过。

    每个人都清楚这样的道理，并且明白，今日一旦落败，他们这些人，以及身后亲族都绝不可能逃脱。

    那么，杀吧！杀穿眼前的军队，杀过这条代表皇城的线，杀到那个皇帝的面前！

    刀剑的凄厉光芒照亮长安，从第一道震动开始的烈日向西边儿撇了脑袋，令人心焦躁动的炙烈外衣就这样被脱了去，从护城河来的清风终于多了一丝凉气儿，地面的色彩也在逐渐变得艳丽。

    被捅穿了心脏的人仰躺在地上，细雨和死亡一起蒙了他的眼睛，在阴翳之中，瞧了一眼天边儿最后的光彩。

    “原来，将要入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