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狗皇帝（下）

    三条人命对人头滚滚的菜市口而言不值一提，于张辰而言似乎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他曾在北荒亲眼见十数万人的顷刻死亡，但是这一刻，当屠刀的凛冽锋芒在阳光下迷了所有人的眼睛，几个年轻人在恐惧和颤抖中高呼自己的信仰，张辰忽然感受到了过去从未体验的震撼和触动。

    张辰知道，面前所见的一切，终将成为历史上薄薄纸张的寥寥言语，此刻浸染了地面的鲜血，倒影百姓脚下这个偌大唐国的血泊，明日所有的痕迹就会消弭，他们方才高呼的声音碎片，将在日后被验证正确与否。

    初夏的风是燥热的，就连味道也是发散的，三颗落了地的头颅滚了几圈，就停在距张辰三五步的地方。

    那张年轻的，稚气未脱的脸上，在鲜血和泥土的包裹下已没有本来的面目，在周围的一声声嗟叹中瞑目。

    张辰回头环顾，计明等人早已哽咽不能作声，他想起丹夫子临终前留下的那封书信，那位临死都在挂怀百姓民生的老人。

    现在，他的学生也追随他而去了。

    人群里，书山学院的子弟不在少数，他们虽不做声，神色和眼睛却依旧坚毅，就算一时有生死当面的恐惧，却绝没有因此就要退缩的软弱。

    “你们大可以杀死我们，杀光我们，但我们如果因此就放弃我们的信仰，那才是输了。”回去的路上，计明如是说。

    张辰也打破了许久的沉默，“我仍旧不认为你们如此激进是值得的，但是，你们之后如果遭遇了如今日这样的麻烦，可以来找我，我会出手。”

    他的心绪极沉重和复杂，只觉自己方才本有机会救下三个年轻人，但却因一时的迟疑而错过机会，这是过去绝不会有的懊恼。

    计明和陈茹闻言都有些诧异，他们当然是了解张辰的，尤其是他平日里出于一种人间过客的淡泊。

    计明还因此生出惊喜，对于他而言，自己当下所作事情能得到张辰的认可实在是很重要的，即便张辰口头上好像仍对此不置可否，但此时愿意出手的态度已说明一切。

    只是计明当下仍在因方才同窗的死而沉重，略一思忖后微微摇头，“兄长不必如此，我们这些人，从加入复唐会开始，就已做好了承受一切后果的准备。

    一个国家凡逢大变，绝不乏流血牺牲之士，我们愿为此而死，不是因轻贱自己的性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等珍重万分。

    只是信仰面前，即为世上千万人民生教化，如果死亡是我等终将面对的命运，我等绝不因此吝惜鲜血。”

    这番话极慷慨，是正大光明的凛然，也是年轻人面对这个世界恐吓下的抗争，张辰却因此生出愤怒，丢下一句，“你只当作我是在救赎自己的愧疚！”

    这一天长安的风凄凄惨惨，树叶儿在互相的拍打中零零落落地脱离了树枝，最后顺着长街两侧的水流去观望这个世界，去迎接属于它本身的未来。

    恭王府外仍旧列起了长队，那些瞧着就价值不菲的车马上铺了雍容的皮毛，还有一件件自从天南海北收集的贵重物件儿。

    不久前在菜市口的三颗头颅和挥洒了满地的鲜血，对这些站在高处的权贵自然是没有任何影响的。

    计明远远瞧着这一幕，“他们站在高处，不肯走下来，因为鲜血会脏了他们的鞋底儿，他们甚至不肯低头瞧一眼，因为会脏了他们的眼睛。”

    陈茹接口叹息，“我们又何尝不是呢？两年之前还认为唐国终将迎来这个千年国度的最昌盛时期，每一日都只看到护城河上奢侈靡靡，却不曾想只是区区不到两年，一千多年的太平竟已成了过去。”

    张辰道：“其实问题早已经存在了，只是过去满长安都是对你们那位狗皇帝的给歌功颂德，却罔顾他是躺在历代贤明君王功德簿上的事实。”

    最后这句话，却似在对脚下这片土地和国家下了定论。

    朱雀大街上，远远瞧着张辰三人身影，那些早已等了几个时辰的管家下人一窝蜂跑过来。

    “先生，这是采自西漠仙人树的果子，百年方能成熟，我们家老爷说了，您既是天上仙人，给您的就不该是金银俗物。”

    “先生，西漠的算不上什么难得，仙人树虽然百年一结果，但数量足足数百，所以算不上稀缺，您瞧瞧我们这件儿，这是我们大人特意从南疆淘来的神明雕像，受南疆部族数千年的祭拜，据说极灵验。”

    这些个管家下人深知他们今日站在这里就是角逐对手，因此明暗之间都在相互贬低，目的是突出自家礼品的珍贵，反正身后有老爷撑着，这些位官老爷的斗争也波及不到自己的身上。

    张辰瞧着他们手中提着的物件儿，听他们说出这些物件儿的来处和名贵，只问一声，“你们家老爷是什么官位品级？”

    几人原本没有指望得到回应，现在忽然听了张辰的询问，当下大喜，争先恐后道：“回先生，我们家老爷是吏部侍郎，三品！”

    ‘’先生，我们家老爷是礼部侍郎，三品，也是书山学院出来的学生，说来和您还算是同窗。”

    张辰却轻叹一声，“三品，品级确实不低，但是要随手拿出这么些珍贵财宝，恐怕每个几百年是不够的。”

    张辰回头对陈茹二人道：“瞧瞧你们的狗皇帝，养出来的都是什么样的狗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