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莫名的安静

    整个人不知道具体经历了什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凯撒眯着眼睛看着对方许久，若不是对方的脸型没有发生太大的差异，差一点就要认不出自己小时候的家庭教师。不过对方也显然并没有认出凯撒的脸来，甚至没有产生半点的疑心。

    想来也是，凯撒这些年来发生的变化也不只是长高了而已，就连瞳孔都因病发生了颜色的变化。

    修女只是弓着背用她那已然老眼昏花的视线上下打量着凯撒的衣着，随后异常兴奋的放下了怀里的书籍，迎着凯撒几步走来，像是看出了男孩身上的贵族气质，或是嗅到了空气中权贵阶层特有的臭味。

    “早上好尊贵的先生，我没有想到您会这么早就到。”修女突然开口说道，那声音勾起了凯撒的回忆，正是玛格丽特不会有错。本以为是自己被认了出来，使得凯撒微微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又听见玛格丽特女士继续说道。

    “我刚给这些孩子换好衣服，准备在下雪之前带他们出去透透新鲜空气，顺便到正门口去迎接您来着，却没想到劳烦您亲自上来了。”玛格丽特语气恭敬，说话的期间始终低着头来托显身份的高低贵贱，但那份由衷的开心是伪装不出来的。

    这位上年纪的老女人心情相当不错，哪怕嘴里缺牙的豁口发出嘶嘶的风声也难掩内心的激动。不等凯撒插话，玛格丽特焦急的搓着她那双粗糙的双手，左顾右盼不知道在纠结于什么，紧接着扭过头去，对着那群孤儿们焦急的吩咐道。

    “快，快！都站好别乱动！精神一点，还记得课堂上学习的吗？作为绅士与淑女都要随时注意个人修养，见到陌生人应该怎么做？”这边话音一落，那群孩子们互相害羞的望了望，接着以各种千奇百怪的方式来向凯撒鞠躬行礼。

    胆子大的一点男孩则还能说句“先生好......”，胆子小一点的，比如那褐色头发蓝眼睛的小姑娘则只是微微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身子小幅度的欠着，双手不知道该提起连衣裙的裙摆还是放在身前，纠结了半天最后只是苦恼的又赶紧躲在了桌子后面。

    见到这一幕，凯撒渐渐明白过来此刻的状态。

    想必是玛格丽特女士认错了人，把他当做了某味皮埃蒙特地区的爵士，以为今天到访是为了来领养孤儿。如此荒唐的情形逗得凯撒禁不住冷笑了一声，而玛格丽特女士却误把这声冷笑当成了凯撒对孩子们表现的不满。

    于是尴尬的正过脸来，满怀歉意的解释道。

    “孩子们今天只是有点紧张，先生......我可以向神发誓，无论他们其中的哪一个只要离开修道院到您家去，都一定可以有非常出色的表现，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说着，她像是又想起来了些什么，用手指着那些孩子逐一介绍起来。

    指着一个肚皮圆滚滚的男孩。“比如马克！他是我们这里最健康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没有生过病，而且从来不挑食，做事勤劳还富有耐心。”玛格丽特的手指高高抬起，目光从孩子们当中扫过，焦急的心好似希望这里的每个孤儿都能找到归宿。

    只可惜现实往往残酷，尤其在如今国内的情形紧张，很少会有穷苦的人家多养一张吃饭的嘴，而富裕的贵族则更是瞧不起这些从小没见过世面的孤儿，不会让其玷污家族血统的高贵。

    “对，还有艾米，您可以仔细看看这位小天使。”玛格丽特指向藏在桌子后面的那位小姑娘，娇滴滴的皮肤确实惹人怜爱，并且算是凯撒进到修道院后见到的第一个孤儿，不仅帮自己领了路，而且那碧蓝色的眼睛也增添了一份亲切的好感。

    “小艾米的性格虽然很怕生，但是绝对是很乖的好孩子，而且聪明的很，不管是寓意故事还是经文，只要看过一眼就能过目不忘，如果先生您想教她些什么，她肯定会学的非常快！而且......”

    玛格丽特越说越急的，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憋死自己。

    “而且和她熟悉了以后非常粘人，您对她的好都能被牢牢记住，早晚肯定会有回报。”

    眨眼间便说了一大堆这些孩子的好处，简直都快要说服凯撒改变此时的目的，转而领养个孤儿回去庄园了。只好在凯撒还没有健忘到如此地步，在玛格丽特女士眼看又要开始介绍下一位孩子的品德之前抬手打断了对方滔滔不绝的话语。

    “我是来找你的，玛格丽特，你不记得我了吗？”

    轻声细语悄悄落地，却好似比玛格丽特的千言万语都要沉重万分，一下子便让老女人的驼背弯曲的更深。“找，找我？”玛格丽特像是也从凯撒的声音里想起了些什么，颤颤巍巍的扭起头来，让那张衰老的脸与年轻的男孩对视。

    空气仿佛凝结住了一般。

    莫名的安静。

    玛格丽特呆滞的眼神在凯撒冷漠的面容上注视了许久许久，尽管凯撒并不是一位懂得心理学的专家，但也足以能够从那张弑母仇人的脸上看出情绪的变化，从困惑，迟疑，到惊愕，恐惧......而后又莫名的在无声中镇静下来。

    虽不清她是如何从凯撒同样变化巨大的面庞中认出那曾经生活在花田的孩子，想起那段被尘封已久的回忆。可她并没有选择继续装傻下去，反而在颤巍的叹气过后抬起手来在自己胸前画了个十字的标识。

    像是知道这几天早晚都会到来似的，开口对着身边那群孩子们说道。

    “大家都先出去玩一会儿，别下一楼，更不要出大门口，没有人找你们就不要回来......”

    那些孤儿们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各个觉得疑惑。但正如玛格丽特先前介绍的那般，这里每一个孤儿都是听话的好孩子，齐声声的回应道。“是的女士。”随后乖巧的排成了一队，进而有序的走出了这间屋子。

    最后离开的孩子还在玛格丽特的手势示意下回身将门扉关紧。

    由此，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凯撒和玛格丽特女士两人，不再受到任何其它的干扰。

    玛格丽特女士那已经萎缩成小老太婆的身形缓慢的转身，脚下一个没站稳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故作冷静并没有消除掉她本能的恐惧，而想要转身离开也并非是要找出隐藏的武器反抗，而是默默的走回到了长桌边抽出了两把孩童尺寸的椅子。

    用自己的袖子仔细的擦了擦其中一张的椅面，然后将其让给了凯撒，而她则直接一屁股跌坐在了另一把椅子上。“这里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其它人来的，在你动手之前，恳请你先听我说几句，好吗......”她想要称呼凯撒为孩子，但最后两个音节咬在牙里没敢吐出嘴来。

    紧张的浑身都在发抖，像是已经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做好了准备，但却无法遏制住本能的恐惧。

    在凯撒进门之前可着实没有预想到过玛格丽特女士的这幅样子，和原本的计划有着巨大的偏颇。男孩欠下身去，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皮革制的腿环，触碰到了那把哈蒂送给自己的小刀握柄之后又停顿了一下。

    短暂的闭眼沉思过后，手指只不过在刀刃的握柄上轻敲了两下，接着右手顺着自己的大腿回到了身侧，男孩睁开眼来选择如玛格丽特女士所愿的那般入座，甩开后衣摆坐在了弑母仇人的旁边。

    “你想要说什么？如果是希望我把那些孩子全都带走，那就请你打消这个念头吧，我并没有那份善心，而且现在的状况也是自身难保。”凯撒语气冷淡的回应着，虽然对玛格丽特这个仇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言相送，但也并未拒绝对方想要留下遗言的恳求。

    这间屋子采用着教堂相同的彩窗，光芒从那特殊玻璃材质上透过，化为了五颜六色的光线将室内的每一个角落照的通亮。桌子上的蘑菇汤就快要凉了，几小块积木掉落在了书架下面很深的地方，仔细一看，无论是桌子还是柜子的边边角角都用厚实的棉布包了起来。

    大概是防止孩子不小心磕碰。

    修道院内的颂歌声在不知不觉中又一次的响起，本以为凯撒目前身处的房间应该在塔楼的正上方，应该离合唱的中心很远，但歌声确确实实的穿透了墙壁传递到了凯撒的耳朵里。

    在又一段的沉默过后，玛格丽特女士视线低垂，终于缓缓开口说道。

    “那几年我认识了个男人，我很爱他，他看起来也很爱我，我以为我们会就这样结婚组建家庭，然后幸福的度过余生......”玛格丽特突然说起了莫名其妙的话题，引起了凯撒的注意，凯撒的眉头皱着，不明白这个老女人究竟要表达些什么。

    于是便安静的听着她继续说道，或许是看在那些孤儿们的面子上，或许也只是为了尊重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倾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