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0章

沈容容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是,原本已经开始有些水火不容的凤静祁与凤静毓之间，忽然又变得和气起来。凤静熙倒没什么变化，就是忙。这段时间，他的心思更多都扑在修运河的事情上,除了凤静毓,户部、兵部、吏部的官员都登门频繁。

    半个月后,凤静熙在书房与凤静逸、吏部侍郎谈事情的时候，忽然心疾发作,幸亏凤静逸手快，从凤静熙腰间的药囊取了补心丹压在他舌根下,还不等凤静熙的心跳平稳下来,他的腿又开始剧烈地抽动起来。

    沈容容那天正在太学授课，得到消息立刻赶回府里。她赶到书房的时候，凤静熙的心疾与腿疾的情况已经被控制住。

    凤静熙身体不好，所患心疾、喘疾都属于一个处置不当就有生命危险的病症，沈容容从很早开始就陆续给府里人做过抢救和护理的简单培训。所以，凤静熙病情发作之后，就被直接安置在书房里的卧榻上，而没有移回三苦阁。

    沈容容见到凤静熙之后，又替他仔仔细细做了一番检查，确定没有大碍之后，腿一软，差点跌在地上，幸亏有人拉了她一把。

    她抬起头，才发现，拉住她的人竟然是凤静逸，沈容容一怔，他的脸色竟然比凤静熙的脸色还要白，不知道是不是沈容容的错觉，她竟然觉得视线相对的那个刹那，她好像在他眼里看到一丝惊吓，只是不等她看清，凤静逸已经把目光飞快地移开。他等她站稳，立刻放开扶住她手臂的手，往后退了半步，低垂着头，低声对凤静熙说：“三哥，这几日你好好休息，我让他们先别来打扰你。”

    凤静熙摇摇头，心疾发作之后，他实在没有太多力气讲话，只是简单道：“你让阿毓后日过来见我，阿泽那里，什么都不必说。”

    凤静逸低着头不说话。

    凤静熙闭上眼睛，眉头微蹙。这短短几句话，已经让他又重新喘息起来，原本渐趋平稳的心律又开始加速。

    凤静逸抿抿唇，低声道：“我记住了，三哥你好好休息。”

    凤静熙点点头，忽然对沈容容低语：“容容，你送送老七。”

    沈容容看着他苍白的脸，他看着她，倦累的目光不经意扫了一旁脸色苍白的凤静逸一眼，沈容容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却有些迟疑。

    凤静熙低声咳嗽一声，低弱道：“我没事，就是累了，想睡一会儿。”

    她掠开他鬓角濡湿的头发，低声轻轻问：“还要我做什么？”

    凤静熙闭着眼睛轻声说：“我想喝你熬的粥。”

    沈容容轻轻说：“好。你睡会儿，我去帮你熬粥。”

    她替他掩好被子，起身轻声对凤静逸说：“七叔，我送你出去。”

    凤静逸垂着头跟在沈容容身后离开。

    当他一脚跨出门槛的时候，身后的凤静熙忽然低声道：“老七，多谢。”

    凤静逸身形一震，他站在门口半晌，像是硬压着某种情绪，低声道：“三哥，我不会让你有事。”说完，不等凤静熙回答，就出了书房。

    沈容容送凤静逸到书房所在的兰草院门口，在月洞门边，沈容容对他福了一福，正要回去，凤静逸忽然叫住她：“三嫂。”

    沈容容回过身，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除了极为正式的场合，大部分时候，凤静逸会用厌恶的口气说她是“那个女人”，盛怒的时候，他会不客气地直呼她的名字。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平静地称她为三嫂。

    她问道：“什么事？”

    凤静逸嘴唇微微动了动，低垂下眼睫，却没有说话。

    沈容容在心里叹口气，皇家的孩子个个都是深井冰。想到临出来前，凤静熙看自己的那一眼，她回头对跟在身边的嬛梅说：“你先去厨房准备，我等下就过去。”

    说完，她回头对凤静逸道：“我们走走。”

    凤静逸皱皱眉，迟疑了一下：“你不回去陪三哥吗？”

    沈容容看着他静静道：“你不是有话要同我说？”

    凤静逸抿抿唇，跟在沈容容身后，两人一同往前走，不多远一片腊梅正绽放着。

    沈容容主动解释道：“静熙每次发作之后，精神都会很差，说话会特别简练。”

    凤静逸看她一眼：“我知道。”

    沈容容耸耸肩，在腊梅花前面站定。

    凤静逸也停住脚步，看着带雪的腊梅半晌，低声对她说：“我给三哥吃了两粒补心丹，他才刚喘过气，腿就开始抽筋，抽得厉害，我不知道替他舒筋的时候是不是伤到了他的腿。”

    沈容容轻声说：“你做得很正确。”

    他低声道：“他疼得很厉害。”

    沈容容点点头：“他的腿以前保养得不好，想根治不可能。我和慕容黄芪一直替他调理，只是这是慢功夫，如今时日尚短，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凤静逸又沉默不说话，看着眼前一朵孤冷的腊梅发呆，眼神显得虚散而遥远。

    就在沈容容以为他已经完全神游天外，打算提醒他回神的时候，他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她，语气前所未有的平和，他轻声道：

    “三嫂，我们几个兄弟，三哥最不容易。我知道你对北陵的事情不满，但这件事，不论我们几个兄弟谁来做，都不会比他做得更好。处境对调，北陵若能想到这一招，他们不会比三哥仁慈，若我没有看错贺兰兄弟，他们不止散疫，还会同时出兵。”他顿了一下，看沈容容正认真听他说话，没有一丝不耐的意思，他舒口气，抬眼看着凤静熙书房的方向，悠悠道：“这宫里，从前朝到后宫，从天子到臣工，从父皇到我们几个兄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让人窥探的阴暗，只有三哥心里只装了百姓，也许，也只有他的心最干净。可惜……”他唇角勾出一个似讽似哭似嘲的笑，却没有再说下去。

    沈容容摇摇头：“也许他有充足的理由，但这件事是错的。”她不等凤静逸开口，继续说道：“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不论怎么样都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我和他和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所以，你们不用再担心。”这段时间，就算她与凤静熙和好了，还是不停有来自各方的劝解，似乎很多人都对他们的和好与否很关注，这让她费解。

    凤静逸静静看着沈容容，他的脸上明显流露出指责的表情，只是，半晌，他竟然没有像过去一样暴跳如雷，而是静静地叹口气：“所以，我不喜欢你。”

    他说道：“你对三哥的喜欢，有太多的条件和要求。”

    沈容容一怔。

    凤静逸看着远处悠悠道：“你得站到和三哥一样的地方，才能体会三哥的难处，也才能真正看清楚三哥。在那之前，你并不是合格的妻子。三哥和你在一起，很苦。”

    沈容容摇头：“为什么一定要我站到和他一样的地方。”

    凤静逸淡淡道：“如果你一直抱着这个想法，那你还是趁早离三哥远点，你不配三哥。”

    凤静逸走了，他最后同她说，我们都是三哥在意的人，我们都伤害了他。你是他最在意的人，但你根本不懂得怎么爱。如果你不想学着去爱三哥，就趁早离开他。

    沈容容看着凤静逸离开的那条石路，凤静逸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飘起的雪慢慢落在路面上，鹅毛一样的雪花一触到地面就融化得不见踪影，像是永远都铺不满这条路，只是不过片刻的功夫，地面上就已经覆上了浅浅的洁白。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第一次扶着凤静熙联系走路的样子，他的腿残疾得厉害，其实已经不适合拄杖行走，第一次走路，他只走了七步，步履艰难。后来，他们冷战，他频频伤病，就算想，也站不起来。可是，她就是相信，只要有一天还有机会，凤静熙一定会重新站起来走路。

    他是个很善良心软的人，他其实也很狠心，他对别人，对自己，狠心的时候，都可以同样不留情面，甚至有的时候，会让她感到无情。

    沈容容有些迷茫。

    凤静逸竟然说她不懂得怎么爱。

    穿越到到东昭，她一直觉得，连凤静熙都算在内，这群封建皇族、这群封建权贵，都是骨子里爱很匮乏的人。

    凤静熙一贯少言，大部分时候，他是个极沉默的人，可是，她却能够感受得到他强烈的爱。

    他爱她，而她也爱他，爱到只要一想起他就心痛。

    那件事，她至今都不能够认同。可是，她放不下他。

    也许这样想很矫情、很圣母白莲花，但她确实觉得，放下这件事对她很不容易。

    可是，今天，一个她认为完全不懂得爱是何物的人却在指责她不懂得爱。

    她觉得自己有很多理由可以反驳，可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容容想起某个她记不清什么时候的夜里，她睡梦正酣，忽然被身旁的凤静熙紧紧抱住，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到他将她抱得发疼，他用发狠一样的语气对她说：“容容，别逼我剪掉你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