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沉默羔羊（二）

    半个小时后，Q市一个穷乡僻壤的小镇外的一大片山坡上，这里聚集了不少人，明显是两方势力，在划好的营地里各自占据了一片地方，其中左侧的人不过七八个，穿着统一的服装，三三两两站着小声说话，右侧的人数要多上很多，虽然不像旁边那些人一样制服统一，秩序却井然多了，两个人在警戒，其他人聚在一起，有的在架设和使用各种仪器，不同的报告夹杂着大堆的数据和暗语，传达给相应做主的人，有的在检查随身物品和武器，有的讨论事情，仔细看的话还看得出他们是两两搭档，同时行动，不会离开自己的同伴太远的距离，并分组站在可以策应其他人的位置上，随时应对突发情况。

    而在离他们大概百米远的地方，一声声兽吼依稀传了过来，遥遥望去，隐约可见那里的空间隐隐震动，似乎一直被什么东西冲撞似的。

    这个地方属于梦城和人界的交界，监测阵还带上了守护结界的作用，异兽潮就是在冲击结界的时候撞坏监测阵的，附近的空间力量不稳，直升机在一公里之外的地方就降落了，并且通知了守在这边的Q1分区的灵安全局部员们，也就是处在右侧的这一群人。左边那几个——服饰统一的戴家人也听到了，于是纷纷望向唯一通往这里的那条长路。

    Q市靠近南方，所以K市在飘着小雪的时候这边却是晴天，深蓝的夜幕上挂着半弯明月，月光随着呼啸的冬日冷风飘洒而至，枯黄的草微微弯下了腰，忽然，有一个男人出现在道路尽头，像是被风轻飘飘吹来似的，无声无息的，他的步伐不慌不忙，速度却不慢，像是尖刀一样笔直朝他们走来，寒风和冷月都似乎被他劈开。他的身后跟着一只体高两米状似狐狸的乘黄神兽，背上坐着一个颜容美艳的女人和一个清秀的男生，桃花眼的男人和甜美的女生分别走在它的身边，还依稀可以看到白色狐兽巨大的身形背后还有一个人，沉默而强大，不动声息地确保着后方的安全。

    戴家领队的大弟子戴衬虚从走在最前头的男人现身开始就一直盯着他们，被外界戏称作灵安全局部长私人护卫队的总办外勤组有着不逊色于戴家从小一起训练团体对敌阵型的几位弟子的默契，就像他们刚见过的那些分部部员拍档一样，应该说戴家弟子在不结阵抗敌的时候甚至还没有他们那么有团队意识，会在平常走路都注意和队友的配合，前后策应左右兼并的队形里每个人的站位都恰到好处，戴衬虚不怀疑他们如果在这条路上设下伏击，对方不但不会有所损失，还能在第一时间反击……戴衬虚有些出神地想着如果双方真的交战的话戴家这边应该用什么战术，想了片刻却是什么都想不到，总觉得他印象里用过的每一个战术都会留给对方致命的破绽，因为他们从远攻到近战、从术法到肉搏都有专门的团队角色，可以毫无顾忌地把自己薄弱的地方交给身边的人……

    此时总办外勤组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原先圈定的营地范围内，旁边Q1分区的灵安全局部员虽然因为看到传说中的人物而兴奋，不过也严格按照程序验明了他们的身份和任务内容，戴衬虚看着看着，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位灵执法部部长身上，比起照片或者电视采访，他本人看上去要好看多了，身上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威压也更凌厉了，矛盾的是他又显得很低调，戴衬虚看过戴家家主六年前在三界大会上和灵安全局对峙时的录像，那时候的暗儡还不是灵执法部部长，却一直跟在白丛丘身边，作为他的左膀右臂之一，如果说战争让这位英雄崛起，那么那次三界大会就让他从一个英雄变成了手段可怕的政治家，但是相较起那时的锋芒毕露，此时的暗儡已经将外露的锋刃藏了起来，变得深不可测，虽然低调，却更加令人不敢小觑。

    等等，林映空呢？戴衬虚冷不丁想到最近让整个灵异学界都热闹无比的新闻，尽管他也觉得暗儡会谈恋爱这种事想想都有点吓人，不过事实似乎很出乎意料，那么不管是于公于私那位助手都不应该离开暗部长的身边……戴衬虚这么想着，然后他就骇然地注意到乘黄神兽变回人形，巨大的影子一点点缩小，暴露出了阴影里那个高大的男人，奇异的是之前他们一路走来，戴衬虚竟是一点儿都没察觉他就走在离暗儡一步之距的地方，如果他们戴家和对方交手，那么这个人就会在不知名的角落给他们致命一击……

    林映空突然朝他看了过来，似乎认出了他的身份，莞尔一笑，如月华如流水，飘忽绵软，戴衬虚升起的警惕之情一下子消融得干干净净。

    男人平静的声音打破了戴衬虚一瞬间的失神，他有些悚然地猛然抬头，戴家弟子们纷纷不解地看着他，他这才反应过来那位暗部长已经站在了他面前，他动了动唇，平复了一下有些紧张的呼吸后才道：“抱歉，刚才我走神了，请问暗部长……？”

    封容并没有把他的表现放在心上，重复刚才的话：“我是想问，戴少主你方便和我们一起开个短会么，鉴于你们坚持要参与这次任务。”

    他的声音里其实不带任何情绪，戴衬虚不知为什么就觉得自己在他面前矮了一头，对方像是一个巨人一样俯瞰着他，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让他有点恼火，说出口的话也变得有点冲：“当然，还是暗部长觉得我们戴家没有这个资格和你们合作？”

    话一出口戴衬虚就后悔了，戴家家主强调过几次不能得罪暗儡，不仅因为他的地位，更因他本身的能力，身后戴家弟子的目光都像是火一样燎了过来，刺得戴衬虚背部生疼，他意识到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挽回局面，但是封容没给他机会，转身就走了，随意打了个手势示意林映空过来跟他谈，戴衬虚的脸色顿时白了白。

    其实戴衬虚也是想多了，封容还不至于跟他生气，只不过他是觉得林映空更善于沟通罢了，这些年他的地位水涨船高，很多话就不需要他来说了，大部分情况下，他开口都是表示在通知而不是和对方协商。

    在灵异学界里，有两类人不满意灵安全局的存在，一者是被瓜分了利益的，例如清嵘派、奇胥宗、霖家等大大小小门派世家；另一者就是觉得没必要的，他们认为原本灵异学界的秩序就没什么问题，而他们自己完全可以胜任如灵安全局这样的角色的责任，只不过时代发展四个字可仅仅指的是时间的流逝这么简单，他们不认同灵安全局分工合作、明细任务、资源整合、法理统一等的概念，固执地守着千百年不变的行事传统，不接受新事物入侵带来的改变，而戴家就是各个世家中意见最激烈的一个。

    戴家当初在讨论是否让灵安全局成为秩序者的三界大会上公然发表反对声明，并在最终结果出来后当场愤然离席，从此拒绝和灵安全局及相关的任何任务和资源，包括和那些门派世家的互通，执意独立按照戴家规矩做事，他们本来是除魔世家里当之无愧的第一把手，祝丁两家都排在它后面，但是从古至今无论门派还是世家都是盘根错节，利益息息相关，不说其它，单是资源无法互通共享就已经可以毁掉一个古老家族的半边根基，守旧，偏激，封闭，这些都让戴家在短短几年之内沦落为三流世家，不复当年风光，甚至因为消息闭塞和对人界现代社会的不了解，年年夏末大比也无资格参与，戴家连续三年都没有收到新的弟子了，眼看着这样下去家族传承就要断节，戴家家主也顾不得那张老脸了，一咬牙一跺脚就借着这次监测阵出事的机会来和灵安全局合作，一是看是不是真的有必要改变戴家的立场，二就是试探灵安全局的态度了，毕竟不是他们想怎样就怎样的，戴家当年既然做了那个决定，现在就得承担相应的后果，戴家家主固执，却也不蠢。

    林映空在来的路上就已经了解了内情，没几分钟就把被戴衬虚弄僵的局面缓了过来，双方顺利地把接下来每个人要负责的任务内容确定下来，戴家那边的资料由祝孟天私人提供了不少，所以分配任务的时候封容也把评价较高的三两个放在了比较重要但不影响战局的位置上，反正他没必要因为当年的事情把他们边缘化。

    一个短会开完，时间就迈过晚上二十一点十五分了，月亮越爬越高，属于腊月的寒凉也顺着风往人身上钻，封容拍拍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自己身上，他言简意赅道：“没有其它问题的话，那么现在远攻组先去制高点，其他人各自熟悉自己的任务，分部的部员跟好你们的阵法师和结界师，检查你们的通讯器，原地休整五分钟，做好你们的全部准备，现在，开始。”

    “是！”灵安全局全体部员整齐划一地回应，然后分别找好拍档和站位，整理自己的装备，戴衬虚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检查徽章的定位和对讲功能，确认身上的武器，连封容都在帮丁有蓝架设他的机器，过了约摸半分钟才想到招呼他的师弟师侄们也跟着做，其他戴家人的反应也跟他差不多，不是他们做事太散漫，而是他们不会有这么高的效率和意识。

    总办外勤组也是知道戴家的人是为什么而来的，虽然得顾全大局，不过也不能阻止他们在可控范围内给对方一点下马威，当初戴家那句“没有灵安全局，戴家照样横着走”得罪的可不只是一个灵安全局这么简单，费蓉把一堆机械的部件从乾坤袋里掏出来，啪啪啪一分钟之内组装成一架遍布魔纹的灵力炮，旁边的乘小呆也变成成人形态帮她组装了两架机枪，逐一加入内部盛着诡异颜色的液体的子弹；丁有蓝将扫描到的即将面对异兽种类用3D投影放出来给众人看，上面还标记着它们的弱点；狄冰巧打开自己的医药箱，琳琅满目大大小小的手术刀一下子闪瞎人眼，她拿出几支药水，给几个分部阵法师和结界师一人扎了一针，他们身上的灵力明显瞬间精纯了一倍，显然这些药水是去年推出的灵力精纯剂，可以短时间内让灵力保持超常的鼎盛状态，对需要精准使用灵力的阵法师、魔纹师、药剂师、结界师等等极有帮助，当然，造价也相当昂贵；两个结界师在早就选好的点站好，身边有一个部员保护着他们的安全，他们很放心地将灵力铺开，巨大的结界很快就笼罩了一大片区域……

    最后三十秒，灵安全局全体部员两两相对检查对方身上的纰漏，林映空小声问封容要不要带枪，他摇了头；倒计时五秒钟，检查完毕；倒计时结束，全体站直，分组报告。

    “行动组，准备完毕。”

    “阵法组，准备完毕。”

    “后勤组，准备完毕。”

    “支援组，准备完毕。”

    已经被乘小呆背到附近最高的山上的费蓉通过徽章通讯频道报告：“远攻组已在制高点就位，等待指示，完毕。”

    封容把视线从手表上移开，刚想下令行动开始，不过他眼角的余光看到戴家的人还在动，他眉头一皱，问戴衬虚：“还有什么问题？”

    戴衬虚一愣，回头看到自家一个弟子不小心把符纸掉了一地，现在还没捡完，旁边几个师兄弟都在帮忙，再一对比灵安全局的规整守时，他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从成为戴家大弟子开始他就很久没试过这么尴尬了，硬着头皮道：“抱歉，再给我们一分钟。”

    封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就在戴衬虚以为他欲发作的时候，封容淡淡道：“还有五十秒。”

    于是五十秒之后，这次联合行动终于开始了，异兽也在同一时刻冲破空间壁垒，从撕开的一点空间裂缝里窜了出来，领头的异兽站定在山坡上，仰天发出震耳欲聋的长啸，身后的异兽便如潮水一样涌进了人界，密密麻麻，可怖至极。

    全体人员按照计划原地未动，等到异兽已经形成了一定规模，封容才平静地对着徽章通讯频道说了一声：“动手。”

    他的话音一落，远处最高的山上便有一颗巨大的光球呼啸而来，眨眼就击中了领头的异兽，这是这个异兽潮暂时的指挥者，也就意味着它也是最强者，但是经过增幅的灵力球砸在它身上，瞬间就把它炸得粉身碎骨，气息全无。

    异兽群瞬间就乱了，而在这一刹那，它们的敌人动了，不同种族不同能力的生灵像是石子一样投进了庞大的兽群里，隐隐织成一张网，困住了它们所有的去路，保证它们只能在结界范围内流窜。与此同时，和阵法师搭档的执法部员带着他们要保护的对象绕过战场，争分夺秒去修复被撞坏的守护结界和监测阵——如果先修复阵法，那么那些异兽群不肯退去的话他们还是要面临下一次兽潮进攻和阵法修补，那还不如直接把它们放过来，通通一起解决了。

    其实对于这样的作战计划，戴衬虚心里是持反对意见的，只不过因为一开始和封容就“闹僵”了所以不好提出来，在他看来异兽潮庞大恐怖，他们双方加起来不过三四十人，还有不少没有战斗力的，连异兽的零头都算不上，失败是肯定的，他都暗自给本家发了讯息，一旦灵安全局任务失败就立刻开启戴家布置在Q市的守护阵，那么他们和灵安全局的合作也没必要了，这样妄自尊大的组织迟早会消亡的，戴家的中兴之日指日可待——只不过戴衬虚没想到就这么几十个人，他们竟然真的把异兽群控制住了，连戴家的人都在封容的安排下发挥了自己的最大作用，甚至他觉得要不是需要阵法师来修补阵法，总办外勤组那几个人能一个组就把所有异兽搞定！

    占据制高点的费蓉对准异兽密集的地方开枪，特制的子弹在它们上空炸开，液体飞溅，遇到空气变成雾气，半径十米内的异兽冲了几步便昏昏倒地，被后面的同伴踩个皮开肉绽，乘小呆盘旋在她的上空，谨防突如其来的偷袭；鄂静白陷在异兽群里，除了祝孟天之外和所有同事都分开，变成旱魃原形，利爪所到之处，都有血花盛开，祝孟天拎着长剑策应他顾忌不到的地方，还顺便时不时丢出一两个法术，炸得异兽们嗷嗷叫；其它行动组的部员们有的在兽群边缘，将每只想突破封锁的异兽击毙，有的穿行在封锁线内和异兽近战，有的占据半空，直接拿法术法器往下砸……这完全是一面倒的战斗。

    封容站在战场边缘，正在一台奇怪的机器面前操作的丁有蓝抬头冲他喊了一句：“部长，空间力场稳定，A-阶第一次测试开始！”

    封容便抬起手，一大批异兽猛地僵住，倒下，手腕下沉，倒下的异兽体内的鲜血像是箭一样射了出来，连旁边的兽类都遭了秧，这一过程不过半分钟，造成的后果却堪比屠杀……

    丁有蓝兴奋地一边保持数据一边又道：“数据稳定，A阶第一次测试开始！”

    封容单手一抓，地面上的血液便全部飞了起来，散开，变成一滴滴血珠，随着他松开手，所有血珠便避开队友朝四面八方笔直射向异兽群，一个个庞大的躯体在细密的攻击下倒下，皮开肉绽，千疮万孔，丁有蓝喊道：“数据稳定，A-阶第二次测试开始！”

    封容和丁有蓝就这么在战场上做起了仪器测试，林映空像是守护神一样站在他旁边，什么动作都没做，但是很多人都留意到他脚下的一团漆黑，那是宛如巨人的影子，有章鱼般的触腕往战场里面伸，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有大堆大堆的异兽掉转头对准他们的同类，扑杀，撕咬……

    并不是灵安全局的人比戴家的能力高多少——虽然这也是事实的一部分——更多的原因是他们在团队配合上的出彩，以及各种各样高配置的资源，例如费蓉的灵力炮、特制子弹都是独一份的，她在热武器操作上一直是灵执法部第一人，不然也不会十八岁的时候就进了总办外勤组，再例如没有丁有蓝的空间力稳定器的话他们起码还要多来三个B阶以上的空间异能力者来稳住空间裂缝，但即使那样也不能任由封容随意发挥自己的能力，再例如没有狄冰巧带着的那些强效药剂，阵法修补的时间拉长，肯定会出现死亡人员……于是在两个小时之后，最后一头异兽倒下，损毁的守护结界和监测阵法也被抢修完毕，戴家的人看着灵安全局全体部员都像是看到了什么外星怪物。

    封容的灵识巡视了一遍战场，确定没有漏网之鱼之后示意林映空去通知后勤组善后，Q1分部阵法组组长面色严峻地走过来，道：“暗部长，监测阵修护完毕，但是它的损坏有人为的痕迹，我申请将追查其原因的任务定为A级调查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