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往事

“娘和小妹那里......”王氏鼓起勇气问了句。

    果然，王根生皱起了眉头：“我去问问吧。”

    一时冷了场，苏雀儿眨巴着眼睛在阿娘和王根生两人间来回打转，这打什么哑谜呢？

    “大郎还躺在床上，家里又是几个小的，你还是回去吧，我就不留你吃饭了。”看着王氏一脸的失望和伤心，王根生有些不忍心：“那二十两我明天一早就给你送去。”

    回去的路上，王氏很沉默，苏雀儿再三追问，王氏才叹了口气，跟苏雀儿讲了些陈年往事。

    王氏的阿爹名叫王老全，王老全年轻的时候做过镖师，有一回走镖去苏州府，碰上个四五岁大的小叫花子，心中想起家中有个差不多大的幼女，心下怜惜就买了几个馒头给他吃，结果小叫花子一路跟着他不肯离去，王老全后来一问，才知道这小叫花子是从小跟家里失散，流落街头，也不知道自己家住哪，只隐约有些印象自己姓“王”，王老全心道真是天意，自己只得一个长子和一个幼女，这几年自家娘子的肚皮一直再没得消息，不如索性收他做了义子，说不得还能帮衬他大哥一把。江南地界有个说法，说是领养的孩子特别聪明有出息。于是王老全就索性把这孩子带回了客栈，给他洗刷干净那功夫，发现“儿子”变成了“女儿”！王老全哭笑不得，不过倒也没有因为这样就改变了主意。

    小叫花跟着王老全回到孙家庄，取名王贞娘。王老全的娘子孙氏虽然很不高兴，但也没有逆了老倌的意，虽然说不上多亏待，但肯定也说不上好。王老全的长子王根生那时候已经是个十二岁的少年了，性格又憨厚。自然不会跟一个小女孩斤斤计较，但孙氏的宝贝闺女心尖子王丽娘就不同了！王丽娘在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突然来个差不多大的的姐姐分吃分穿，这还了得，于是三天两头闹是非，到孙氏那边说姐姐的坏话。孙氏自然是帮着亲生闺女的，常常不问青红皂白就训斥王贞娘不说，家里的家务也都让王贞娘做，连王丽娘月事来了的污秽亵裤都要她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王贞娘只得一一忍了。一晃眼王贞娘就十五岁了。出落得花骨朵一样，村子里人人夸赞，有回去潮河洗衣服。碰上了刚好跟着阿爹来孙家庄收成猪的苏大郎，苏大郎当时眼都转不开了。没几天，苏家上门提亲，王丽娘大哭一场，苏家富裕。苏大郎年轻时候又长得很是威武，是十里八乡乡下姑娘们的心中良配。这还了得，王丽娘哭闹着要爹娘别答应这门亲事，说要自己嫁给苏大郎，结果被王老全狠狠训斥了一顿，还把她关在房里闭门思过；这时候孙氏就出场了。说是跟孙家结亲可以，不过自己辛苦养大王贞娘不容易，供吃供穿。还都是顶好的，总要把个洗尿布钱给弄回来（江南人家嫁女儿要彩礼的时候一般把彩礼称为洗尿布钱），开口就是五百两，把个媒人吓得当时就拔腿出门，回去跟苏家说还会别结这亲了。

    苏家也觉得这王家心太黑。不是个好相与的，苏大郎他爹就跟儿子说了。好姑娘多的是，凭咱家这条件，还能找不着比她更好的？结果儿子绝食抗议。苏家几代单传，就只得这一个儿子，没办法，只好再托了媒人去讲价，结果孙氏就是咬紧了口要五百两，王老全骂娘子卖女儿，孙氏就道：“苏家要是不给五百两娶我的女儿，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没办法，苏家只得递过去五百两的彩礼，才娶到了王贞娘这个大郎娘子。

    “阿娘，以前怎么都没听你提过？”听完这就发生在自己身边的血泪史，苏雀儿唏嘘不已。

    王氏笑得苦涩：“都是过去的事了，提它干嘛？再说你舅公（江南人称外公外婆叫做“舅公舅婆”）都过世了，他为着这个事也内疚得很，老掉的那一年还叫我不要记恨他们。”江南人家把年纪大的人死了称做“老”。

    “娘你一点都不记得自己家什么样的了吗？”苏雀儿对阿娘的身世很有兴趣。

    “好像挺多人的。”王氏皱着眉头思索：“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是有人故意把我丢掉的。”烦躁地挥挥手：“算了，还提这干啥，家去吧。”

    可怜的阿娘，肯定是家里穷，孩子又多，爹娘养不起所以把女儿给卖了！苏雀儿同情地想。

    回到家，才不过晌午。苏修文看到她们这么快回来很奇怪，王氏儿就跟他讲了半路遇到舅舅王根生的事，说完就去东屋跟老倌王大郎知会这事了；苏雀儿悄悄地将阿娘的悲惨身世告诉了苏修文和苏莺儿（苏燕儿和胖娃小宝在东屋阿爹那里），苏修文捏紧了拳头：“别在舅婆那吃饭最好！我说呢，怎么以前每次看到舅婆都没有好脸孔，还一直想不通。原来阿娘小的时候那么可怜。”苏莺儿也沉痛着一张脸表示感同身受，苏雀儿只得傻笑，她是一点感觉都没有，没办法，以前的那个苏雀儿就是个没心没肺的！

    中午吃的是面条，苏莺儿年纪小小居然手艺不错，拿昨晚上剩下的骨头汤浇底，再烫上一把鸡毛菜。

    “以为你们要在舅舅那里吃饭，所以只烧了一点点。”苏莺儿有意不提“舅婆”，看着每人碗里的半碗面，很是内疚。

    “没事。一会我去下几个面团。”苏雀儿张口就来，西里呼噜很快就吃光碗里的面，意犹未尽地抬头一看，只见家人个个用奇怪的眼神看自己。

    “怎么啦？我脸上有脏东西？”苏雀儿一阵乱摸:“没有啊！”

    王氏“噗嗤”笑了：“我去下面，你们等会儿。”

    “哦！”苏雀儿没反应过来，又叫了声：“阿娘，我要吃拌面。”转过头不解地问苏莺儿：“阿娘笑啥？”

    “大姐，你什么时候会上灶了？”苏莺儿眉脚直抖，笑得含蓄。

    “就是。”连小小的苏燕儿也落井下石发表意见：“可别再把锅盖给烧没了。”

    那简直是永恒的痛啊，现在还不抓紧机会洗刷臭名，更待何时！苏雀儿大吼一声：“阿娘你等等，我来下！”

   ...

    “恩，是熟的！味道挺不错啊！”苏大郎吃着红汤猪油拌面，表示赞赏：“没想到我的小雀儿拌得一手好面啊。”

    “嘿嘿，我会的还多着呢！”苏雀儿得意洋洋：“你喜欢呀，我天天做给你吃。”

    “哎哟别！”苏大郎转转了眼珠儿：“最近家里事多......”言下之意你就别添乱了。

    哼！苏雀儿很不满，竟然这么不相信我的厨艺！梁子苏在那小饭店可不是白吃饭的，跑堂打杂自不在话下，三天两头就要被老板提溜去干大厨的活，若是有客人反映不好吃了，还得被老板一顿老死骂，不过除开这个，她还是很喜欢弄吃食的，后来认识了学长，常常被他带出去吃饭，都是些很讲究的饭菜，她吃过之后自己试着照做，竟然也能被她做出七八分味道，更别提还看了很多美食书籍呢。

    “这面剩了不少，孩他爹，你还要吃的话我就再去拌了，不然剩下了又要变烂，可不好吃。”王氏端着一大盆面进来，朝苏雀儿一瞪眼，还不是她非抢着动手，结果多下了几个面团。

    “我可吃不动了。”苏大郎用那只好手拍拍肚子，表示无能为力：“你放着吧，烂了就烂了，晚上给我吃。”

    “唉哟别！”苏雀儿赶忙上去抢过王氏手里的面盆子：“这面我有用。”

    “剩面条有什么用？”苏大郎很惊奇：“不还是吃吗？”

    “是吃，不过是换个法子吃。”苏雀儿神秘一笑，表示剩面条巧做沙琪玛这种技巧性问题是没法跟你这个一根筋的阿爹进行学术交流滴。

    是的，刚才在下面的时候苏雀儿就动上了脑子，现如今家里边这境况，总要想办法开源节流些。节流这个事......作为一个从物质信息极其丰富的现代社会一头栽进“远古时代”的人，对于青盐刷起来没有牙膏爽、上个厕所还是很古老的马桶等等之类不尽人意之处，表示也就只能凑合了，但在其他生活吃食方面再压缩，那是万万不能的；那就只有开源了，她好歹是个穿越人士，不说文能治国武能造大炮，好歹弄些这时代没有的吃食赚点小钱总不成问题吧，因此不顾王氏的阻拦硬是多扔了几个面团下去。

    沙琪玛是清兵入关前流传出来的一种小食，口感松软绵酥，那甜甜软软的小方块曾经是梁子苏小时候最爱的吃食。苏雀儿先将面条放到冷水盆里浸泡大约半个时辰，然后捞起来放到细密的铁丝勺上沥水，等那水沥得干干的了，然后开始倒油下锅，油要烧得热一点，以锅边的油开始不断冒泡为准，这时候把面条下锅油炸，不一会面条就变得金黄而且有型！拿筷子试了试手感，苏雀儿觉得差不多了，就将炸好的面条捞起来用筷子戳碎；接下来就是熬制糖浆，这个就简单了，取出阿娘精心藏好怕苏燕儿偷吃的碎糖匣子，放进油锅熬一会就能融化变成黏黏的糖浆，等糖浆熬成，再将油炸的碎面条倒进锅里和糖浆搅拌，等两者差不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时候，盛起来放进事先准备好的方形食盒里，再用勺子底压实，盖上盖子，等温度变得温热不那么烫了，倒出来一看，这不就是一大块方方的沙琪玛么！

    “好香啊！”苏燕儿眼睛里星星直闪:“大姐，给我先吃口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