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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地方有什么趣儿,嫂嫂怎么巴巴的想往那头去。”郑辰歪在罗汉榻上,针线活计往绣箩里头一扔,打得个哈欠:“那地方也只六月初六开一回,平日里都锁着呢,咱们也不去的,灰尘大的很。”
明潼一个眼色,小篆把手里拎的食盒子摆到茶桌上,里头蒸得几样花糕点心,郑辰见着桂花金糕卷儿,拿小银签子戳得两下,送一口到嘴里,抬头望望明潼,脸上难得见着些羞意:“嫂嫂,那事儿可……可有谱了没有?”
她看上景顺侯曹家的儿子,明潼一个字儿也没往郑衍面前露,自端午到重阳这许多时候,明潼一意儿拿话哄了她,若能拖过今年年末去,只怕那事儿就要发了,她听见吃问笑一声,笑的郑辰红了脸儿。
“你的哥哥,你不比我清楚,我正寻着由头呢,若把实话告诉他,不到明儿只怕曹家的就知道了,你若不羞,我夜里就告诉他去。”明潼见她不吃,自家拿帕子托了,新下的桂花熬了酱来,咬一口满嘴的桂花香。
郑辰听得这句坐起来就往她身边挨:“好嫂子,我可拿你当亲嫂子看,你可不能卖了我去。”一面说一面摇她的胳膊,那糕儿一下子滚落下来,郑辰见花酱污了衣裳,吐吐舌头。
明潼作态:“这可是娘才刚赏了我的衣裳,这下子可好,娘可要生我的气了。”说着一指头戳在郑辰额头上,郑辰捂了头:“我去跟娘说,嫂嫂别恼。”
重阳景的罗衣,进宫吃端阳宴的时候穿了一回,郑家的位子排在前头,明潼远远的还能见着太子妃,她按品妆扮着,下首坐着太子嫔薛瑞芝。
原来明潼的位置给了她,这个圆脸的姑娘生了孩子,身上看着更丰腴了,些,旧年的重阳节宴,她还巴巴的跑来颜家姑娘的席上献殷勤,今年她已经生了皇孙,东宫之中一人之下了。
太子妃还不似后来那样两面受困,少了一个明潼,竟能容得下薛瑞芝了,待她很是和善的模样儿,还亲手递得一块菊花糕给她。
薛瑞芝笑眯眯吃了,不独自家吃了,还拿了残糕去逗怀里的孩子,太子妃急急夺过来,嗔她一眼,她吐吐舌头,还把孩子放到太子妃的怀里,叫她也抱得一抱。
这么看着太子宫中确是妻妾和睦,偏上头坐的元贵妃不乐,张皇后避居祥瑞宫,连着重阳宴也不出来了,元贵妃很是过了一把皇后的瘾。
宫务本来就捏在她的手里,只上头顶着皇太后皇后两位,回回这样的大宴,她都只能屈居在侧,虽就坐在皇帝手边,张皇后却能俯视了她,她心里这口气怎么能平。
到得今岁,不说开春亲蚕桑,连着天仓清明端午,每个节庆她都能坐在圣人身边,皇后不出来,她就是最大的,再不必受这闲气,元贵妃的儿子荣宪亲王年纪已经不小了,却还坐在圣人身边。
这个儿子他十分宝爱,脾气也养的娇惯,撒起娇来同元贵妃一个模样,要圣人给他剥石榴吃,元贵妃志得意满,眼睛往下一扫,见着太子宫里的这个皇孙,手里握的金筷子都差点儿叫她捏断了。
就是为着这个嫔生了个皇孙出来,圣人难得感叹自己老了,原来那些个儿子家里的,他只不当一回事,到太子宫里的,却叫他不重也得重。
元贵妃张口就叫太子妃把孩子抱过来给她看一看,薛瑞芝身子一僵,抬着看向太子妃,太子妃却沉稳,抱了孩子过去还笑道:“他可沉的,母妃仔细着手。”
元贵妃手上长长的指甲套,便是自她这里兴起来的,把金子打得又细双尖,上头贴花嵌宝,手指一翘,虚着往那孩子脸上一指,太子妃的心都吊起来了,元贵妃正等着呢,手轻轻一划,太子妃死死抿得唇,薛瑞芝却轻声一叫。
孩子没事,她却去领罚了,在这许多人面前失仪,便是太子妃也保不得她,连宴都不叫吃完,罚下去思过,元贵妃还趴在圣人膝上,说是吓着了,心口疼。
明潼瞧在眼里,她前面还有郑夫人,两个缩了头,景顺侯家还能帮着说句话,郑家却没这个胆儿开口。
太子坐在位中,还对元贵妃行礼:“惊扰了母妃,是儿臣的不是。”元贵妃翻了个眼儿,圣人却训道:“你宫里的人,竟连御前的规矩都学不好了?”
太子妃满面羞愧,太子受得这句训斥面上还平和,明潼却知道,今儿角门又得抬尸首出来了,她把目光压得低低的,郑家位子靠前,却无人在意,吃了重阳宴出来,郑夫人在车上还叹得一声:“圣人也太过了些。”
这话也只能在儿媳妇跟前叹一回,旁的地方也轮不着她说,明潼先不作声,听见郑夫人说这话,也跟着一叹:“太子殿下真是有雅量的人。”
这句正说在郑夫人心上,明潼光是听郑衍平素里说话,也知道郑家是支持正统的,他不过见着太子几回,就太子长太子短说个不住,一脑门子的正经嫡支,背地里还骂荣宪亲王娇纵,不堪大位,说到激昂处,恨不得为着太子肝脑涂地。
明潼自来也不给他浇冷水,脑子烧得发热了,往外头吹吹风便成,他一个三品云骑尉,就是想替太子作什么,也落不到他头上,为着他叫上一声好,拍一回巴掌,让他觉得妻子明白他的抱负,便成了。
就是郑夫人,她也是指望儿子能出息的,可要替太子站到于家的面前挨冷箭,她头一个就不答应。
小篆拿了湿帕子给明潼擦衣裳,郑辰转了眼珠儿:“好嫂子,我去母亲那儿求钥匙,你替我想法子好不好?”
明潼伸手刮了她的鼻子:“早替你想好啦,我自个的妹妹倒没劳动我,替你倒快把头发给愁白了,咱们往栖霞山上上香赏红叶去。”说着又看她:“你哥哥那儿我能替你圆着,母亲那儿可得你去说,可别叫她当着我爱往外跑呢。”
郑辰弯了眼睛一笑:“知道知道,我去求娘,她也好些时候不曾上香了。”佛寺里头不比外面看的那样严,栖霞山上又有大小石佛可看,若说是看石佛碰见了,说得几句话,也不算不规矩。
明潼求的是郑家那幛天一楼的钥匙,里头收藏得许多头一代文定侯的手扎藏书,他初时建得此楼,规矩就是这里头的书绝不外借,只自个儿一个躲在里头写写画画,要么就吃醉了酒躺在大石头上,要么就是把自个儿关在天一楼里。
明潼听得郑衍说过一回水浒,说的无心,听的却有意,她关在深宫之中,于前头起事知道的并不多,可这里头还确有些是对得上号的,不过一群土匪,就把朝廷逼得要招安。
这书原来到处刊印,如今却实难买,连说书的都不说这些个了,一样是郑家出的话本子,那些个你情我爱的,听的人多赚人眼泪,又不担干系。
“担干系”三个字,是书肆伙计说的,叫学出来给明潼听,她打着给郑衍收罗书的旗号叫人出去的,回来报给她听,她立时觉着不对,这三个字,往小往大都能说,如今却有些个别样意味了。
初时知道文定侯,男人家叹他建的不世功勋,女人家却叹他风流多情,明潼独叹一个长公主,家里如今还供着她的绣像,告家庙的时候,她还仔细看得一回,上边的画像与寻常画像再不相同,郑衍告诉她,这是文定侯亲画的。
琴棋书画,凡他沾得一样,必与旁人不同,就连这人物像也不一样,这许多年下来,长公主那一双眼睛不论你站在何处,都似正在看你,再不曾见过这样运笔上色的画卷。
明潼原来只啐男人没良心,知道的越多,越是敬佩起来,外头那些个话本竟没戏说,文定侯确是样样来得,只子孙后代,没一个立得起来的。
郑辰果然求了天一楼的钥匙来,六月初六的晒书节那一日,明潼只远远看着下人把书拿出来翻晒,晒的地方都编得号,晒完了再原物放回去。
这楼顶上并不封住,开得两边窗,是能通气的,虽则年代久远,却不曾霉坏,就像在开口的院子上头又腾空搭了个卷棚,飞檐挡去雨水,四面架空又能通风。
上面天一楼三个字儿是刻的篆字,郑家能见着的原来风貌的地方俱是奢华的,只这幢楼看着却全上了黑漆,郑辰见着明潼抬头去看两边的砖雕,手往栏杆上一扶,道:“这上头裹得铁皮呢。”
怪道是黑的,这么看着,里头倒是铜墙铁壁,门一开,就先听见鸟雀声儿,扑腾得会翅膀,这才安静下来,两处漏光,印得地下晕出一个光圈来。
郑辰叫明潼吊住了胃口,一直不曾问她想来做甚,等进来了才这问:“见着了吧,阴森森的,哪有什么好瞧的。”
明潼抬头转身,叫着旋天铺地的书格给惊住了,这里头的书架子,竟是圆的,站在当中往上看,只觉得一层层都是书。
郑辰扁了扁嘴儿:“除开头一层,上面的没人读得懂,说是先人写的卜算,原还有人借了看,连着圣人都问爹爹借过,这楼里头的书,都叫锦衣卫搬空啦,扣着好些日子,只没看懂,又还回来了。”原来还有一个沙盘,做得极精细,也都叫搬了去,只没还回来。
就因为看不懂,这楼才一锁百年,里头不用书纸用的却是竹简,一卷卷的摞在上头,晒书也只须晒底下那些个寻常的,上面的竹简绝少有人动过。
明潼正自仰头去望,上头那透光处,却露出一点黑影来,她眯得眼睛再去细看,那影子倒又不见了,郑辰拉一拉她:“嫂嫂看这些作甚,你给我挑一挑去栖霞山的衣裳罢。”
想是鸟雀在那屋檐下面作了窝,明潼只装着一付好奇的模样:“咱们家可有规矩不许进来看书的?”
郑辰看她一眼:“倒没听说过,想是能看的,只这么些个,嫂嫂能看懂?我竟不知道,你还是爱书的。”她把头一歪:“你想看书,有什么难的,来就是了,这儿锁着是怕人乱闯的,问娘要了钥匙,你得闲就进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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