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两处闲愁霜露重 第二三一章 ：蔷丫头的酒量可真浅

    

    我俩有一茬没一茬的斗嘴，忆起往昔之事，既不避讳爱莲，也未刻意提及，嬉笑怒骂闹到午夜。因天气渐暖，花窗开了半边，迷离月色洒下雪白的光影，吹风照入屋中，隐约可闻树叶稀碎之声。榻前层层帷幕，油灯昏黄，我侧躺圈住十四的腰，茫然的望向远处，睁着眼并不肯睡，唯愿这静谧的时光能够长一些，再长一些。

    十四反手抚在我的发间，指尖细细的摩挲着，温暖而亲密。

    我问：“十爷可同你说过在哪儿喝酒？”十四回道：“他说明早遣人来接咱们。”我抬起下巴，搁在他的胸口，望着他道：“你近来日日喝酒，没得半点节制，明儿尽量少喝些。”十四的大掌柔柔的拨弄着我的头发，戏谑道：“遵命！”我点了点他的鼻子，嗔道：“说到要做到才行。”稍一顿，终是忍不住问：“你何时走？”

    十四手上的动作蓦然一停，脸上的笑容滞了滞，见我沉着脸，便用另一只手点了点我的鼻子，道：“怎么问起这个？是不是嫌爷烦了...”我眼圈儿红了，道：“打麻将的时候我都听八爷说了，说你要走了...人家都要哭了，你还说笑。”十四手心拢了拢，把我的脸贴在他的胸口，轻声道：“战术还未定下，一时半会走不了。”

    他语气沉闷，我听不出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安慰我，便问：“大约有多久？”

    问清楚了，我也好为他准备一些吃食糕点，衣物用具之类。现在是春天了，花儿粉儿的多，可以新做一些肥皂洗发露之类，再者，我还想给他晒些干牛肉片干猪肉片，事忙没空吃饭的时候，可以捱捱肚子，况且他也爱吃。

    十四抿了抿唇，道：“五天。”

    我猛然抬起身子，震惊道：“五天？！”我的心遽然往底下一沉，道：“那你还说一时半会走不了？你这个骗子！”十四伸出双臂欲要将我揽回怀里，我挣扎着不让，气呼呼的转过身，朝里躺下。十四侧过身，默默看着我的背影，道：“大晚上的别生气。”我鼻尖发酸，忍不住落了泪，又不想让他知道我哭了，便偷偷拭去，倔犟的不肯说话。

    十四低声解释道：“敌军虽然退了兵，但战况仍然不容小觎，皇阿玛想让我趁热打铁征服各部落。”他将手放在我的肩膀，慢慢的用身体靠近我，靠在我的背上，道：“咱们的时日还长着呢，等打完了仗，爷一定长长久久的陪着你，什么都不做，就陪你在家里解闷。”我往他怀里缩了缩，道：“谁知道这仗要打多久啊？”十四沉默，只是抱住我，不再说话。

    次日清早，十爷府上的人便候在了大门口，我与十四洗漱了，特地选了素雅平常的袍子穿上，装作普通老百姓，连仪仗也未允跟随，只命数名暗卫保护。而身边的人，只留了阿南、玟秋、白芷和张芳芳伺候。我与十四共骑，阿南骑马随侍左右，她如今是贝勒府最得势的掌事，连十四的护卫统领都得听她三分。因着护卫甚少，阿南眼观四路，生怕有人对十四不利。她时不时装作不经意的望向十四，眼光却不敢停留，稍稍一瞥，又望向别处。

    我一直没能很好的学会骑马，现在年纪渐长，没了当初的胆色，偶尔能让十四带我骑一骑，也就心满意足了。**正明媚，杏花烂漫，山涧清泉淳淳，鸟啼婉转鸣叫，蝴蝶在花间双宿双飞，实乃踏春好时节。马蹄缓缓前行，行至一处深潭流水旁，只见十爷从林中钻出来，笑道：“属你们最晚，八哥九哥老十三都到了。”说着，十三爷也随之从树后转出，扬扬笑道：“来得正好，就等你们开席。”我道：“十三爷你怎么来了？”

    十四翻身下马，又伸手双臂将我轻轻一提，待我安然落地，方让张芳芳将马牵走。十爷笑道：“昨儿我去户部有事，十三说想邀十四喝酒，我说你们俩喝多没意思，不如和咱们一起喝，就让他也来了。”潭边石子铺路，并不平坦，十四怕我崴了脚，便紧紧牵住我，随十爷往林中走。转过一小片树林，山地陡然开阔，其间竟还有一座亭子，亭子不大，贵在景色悠然。八福晋、九福晋、十福晋、十三福晋已围石桌落座，桌上摆满了果子点心，正在说笑品茶。亭子外站着四五个灰衫小贩，都撂下担子，手忙脚乱的吹火摆摊。

    我笑道：“果真有趣儿，不知有没有酱肘子呢？”

    十爷一乐，道：“本来没有，偏有人眼巴巴的叮嘱我，要我“顺便”请个做酱肘子的贩子...”十四假意咳了两声，又低头朝我叮嘱道：“外头的东西总归不能多吃。”我知道他时刻记着我的口味，心里暖暖的高兴，嘴上却不耐烦道：“知道啦！啰嗦！”

    八福晋在里头招手，道：“十四媳妇快来，等你打雀子呢，我非得把昨儿输的钱赢回来不可！”我见十三福晋坐了我的位置，便顺势道：“哎呦，我又忘了拿钱呢。”九福晋难得与九爷一起参与妯娌间的宴席，既舒畅又激动，笑道：“我瞧十四媳妇是故意的...”我反脑寻了寻十四踪影，只见他与八爷、九爷、十爷、十三爷或随意靠在山石之上，或信步闲散，个个手中皆已拿了酒壶，说着我听不懂的人名事儿，言笑畅谈。

    我抬步朝小摊贩走去，乐不思蜀道：“我先去捡两样吃的，刚才顾着出门，连早膳都没吃饱。”几个小贩都是正儿八经的老百姓，虽说并不知我们身份，但瞧着架势穿着，隐约也能猜到是达官贵人，只是没敢往皇亲国戚上想。

    见我上前，他们齐齐哈腰招呼，其中有个烤羊肉串的，身边还跟了个丫头做打下手坐在一旁用竹签串肉。我咽了咽口水，道：“先烤二十串，记得多放辣椒孜然。”老头子拖着长音道了“好咧”，便开始耍把戏似的烤肉。旁边的小摊是做春卷的，一个婆子招呼道：“夫人，你尝尝奴婢做的荠菜饼，天没亮去采的新鲜荠菜，又鲜又嫩，不知多香呢。”我多年没吃多野菜饼，便道：“好，你先做一锅...给我少放点白糖。”

    旁边有人道：“为何要少放白糖？甜一些不是更好吃吗？”

    我看了十三爷一眼，眨眼调皮道：“糖吃多了会长胖。”又笑：“你前头给我送的书我都看完了，一直忘了给你送回去。”十三笑道：“无碍，改日我去取。”他凑到烤羊肉摊前，蹙眉道：“放这么多辣椒，你不怕辣吗？”我道：“吃烤肉就是要辣才好呢...”说话间，其他几个小贩也来拉生意，咱们吃得越多，到时十爷付给他们的银子就越多。 

    八福晋她们的牌桌没搭起来，听见这边动静大，就都走了过来要吃的。不知何时十四走到了我身后，道：“怎么没要酱肘子？”我盯着那烤肉摊正流口水，十四突然来一句，把我唬了一跳，我笑道：“先吃烤肉，再吃酱肘子，得一样样来嘛，不急。”小贩的羊肉串烤好了，我接过，递给十四一根，道：“你要不要吃？”

    十四就着我的手咬了两口，龇牙道：“好辣！”我哈哈一笑，几口吃完他剩下的。果然是辣得很，我脸颊都辣红了，急得跺脚道：“哪儿有水？”见十四手里拿着个瓶子，想也没想就抢了来，仰头便往肚里灌。十四张了张口，话没出口，我已吼了出来，道：“啊，怎么是酒？”我已经吞下数十口，喉咙里像刀割似的辣得疼，一瞬间耳脖根子都红了。十四不怀好气道：“我手里的不是酒，难道是水？”

    玟秋端了水急急忙忙跑了过来，道：“水来了。”

    我咕噜噜灌下，不着片刻，脑子便开始迷迷糊糊起来，走路也走不稳了，手里的羊肉串掉了一地，还摇晃着身子想要弯腰捡。十四忙扶住我，叹道：“真拿你没办法！”他将我横抱而起，放在亭子石凳上，又让人呈来醒酒汤，伺候我喝下。然我已经醉了，红着脸一直打酒咯，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话，连自己也不知在说什么。

    九爷在旁边幸灾乐祸，笑道：“蔷丫头的酒量可真浅。”

    在我们还没到时，八爷自个早已喝了一会，此时他半醉微醺，含笑道：“我还没醉呢，她到先醉了，有趣，真有趣...”说完，拿着酒壶转身往另一边继续喝酒去了。八福晋拧了帕子来，替我擦着额上汗珠，道：“怎么就醉了？”十四立在身后做人肉靠垫，手里拿着醒酒汤往我嘴里灌，好声好气哄道：“乖，快喝...”八福晋见他如此模样，噗嗤一笑，道：“亏你有此耐心，若是你八哥，非得指我鼻子大骂不可。”

    我的脑袋昏沉得厉害，仰头看见十四的脸，便嘿嘿的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