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9章 山腹世界的入口

    （时间：17年10月2日）

    第二次去欢乐世界是跟彼得一起去的。那是他跟彼得认识后不久的一天。

    那天，他们走到圆亭那里。他问彼得：你去过欢乐世界吗？

    彼得笑了：去过啊，去过很多次了。怎么，你没有去过吗？

    他说：我去过一次。

    彼得说：其实没有什么的。在这里生活，那里是唯一称得上是娱乐场所的地方。一些女同事也去。

    波历有些惊讶：女同事也去？

    彼得说：是的。我的几个女同事甚至也经常去，有几次还是约我一起去的。喝喝酒，或者什么饮料，听听音乐，喜欢跳舞的下去扭几下。有什么不好的？

    波历说：曼珈、罗西姐妹俩说那是不好的地方。

    彼得说：她们还年轻，真的年轻。

    在欢乐世界里，波历马上发现彼得是这里的一个热门人物。几乎所有的女孩子都跟他打招呼，直呼他的名字。

    波历有一些制造良好感觉的观察。一个女孩子跟彼得打招呼的过程里，眼睛对着彼得，瞳仁却偏向波历。一个女孩子说完“伊勿宁彼得”，不等彼得回复就提出问题，这位年轻人是你的朋友吗？另一个女孩子直接拥抱了彼得，她的目的却是可以无障碍地对波历做出呲牙咧嘴的怪脸。

    当然了，波历说的这几个女孩子算起来还只是个例，大多数女孩子跟彼得打招呼的时候还是很专注的。毕竟按现在的相貌说，彼得可以说是个美男子，有点象中国和西方人的混血儿，如果要打外貌分，他的分数应该比波历高，只不过视觉里的他比视觉里的波历年龄略大了一些。

    波历跟着彼得走到很深的地方，里面的人渐渐变得稀薄了起来。不完全是乱用词，他真的有这么一种感觉，就象爬山到了越来越高的地方空气就会变得越来越稀薄，在洞里到了越来越深的地方人就会变得稀薄。

    当然没有真的那么深。这个溶洞究竟有多深恐怕没人说得上来，它让他想起他和若雪在基因河西岸上岸后掉了下去的那个洞。感觉这个岛全都连着都有可能。

    全都连着？他忽然激动起来。可是也就是瞬间的激动。当时他并没有去深入这个问题。毕竟，他们人在这里，不是为了在这里。而要想透这个问题，是需要花很多时间的。至少要有在地底下长期生存的思想和物质准备。

    这里的溶洞是有一些尽头的。有的是山壁构成的尽头，山壁到头了，山壁这里的小溪却没有到头。但是，在一般情况下，估计不会有人会踏着小溪往上或者往下走。且不说去向不明，光是这里许多山洞里的可怕的小动物们就会让人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有的尽头是人为的，就是简单地用一根铁链拦一下。每个人抬脚就能过的铁链。即使抬脚过不去，从底下钻过去总是可以的。但那里面是看不到底的世界。

    彼得在冒着热气的小溪旁的一张石桌旁坐了下来。他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这张桌子似乎是生在地上的，可能就是钟乳石的一部分，只是上面被打磨过，形成了一个桌面。这里很安静，所有看得见的人都坐在远处。

    奇妙的是这里的声音。现在，在他追述这些历史的时候，想起来，这恐怕又是一个天下奇观，或者说“奇闻”。这个“闻”说的是听觉世界的事情。

    他说“坐在远处”的人们，其实并没有那么远，最远的在视觉不能拐弯的情况下能看得见的也就距离他们大概五六十米，最近的只有十来米。可是他们完全听不见那些人说话的声音。并不是说那些人在说悄悄话，恰恰离他们最近的那桌，一个男人和两个女孩显然在大叫大笑，他甚至看到一个女孩子站了起来拍着手。可是他完全听不到他们的声音，连笑声也听不到。

    可是，能听到的声音，却十分奇特，也可以说奇妙。他们身边流水的声音，这不奇特，奇特的是里面和上面杂着的声音，这种杂着的声音是有节奏的，一种听不清的但确定的节奏，好像在给溪水打拍子，又在上面的氤氲里蒸腾着，旋转着，像是有低音贝斯的感觉，但你听不到低音贝斯，象是有华尔兹的转动，可是你又听不到舞曲，一切成了一种有机的合成。说不清楚。

    彼得说：奇怪吧？一开始他也觉得奇怪，这里应该有迪斯科舞厅和古典舞厅里音乐的混动，但却是从高高的充满了起伏和隔断的溶洞顶上无序地落下来的，然后又跟溪水的声音形成第三次混动。简直无法形容。所以我很喜欢这个位置。这是这个位置最特别的地方。我在其它位置上坐过，都没有找到这种感觉。

    波历说：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有了开窍的感觉。这里能听到一种潜在的音乐，一种跟大自然的声音有机结合的音乐，却不露痕迹。换句话说，你似乎没有听到音乐，却感觉到了音乐。太不可思议了。

    彼得说：谁说不是呢？我并不怎么懂音乐，钢琴也只考出了三级。可是，坐在这里，我一度以为我是个音乐天才，我好像随随便便地就可以写下或者弹奏出奇妙的乐曲来，而且是无穷无尽的乐曲。在我们搞半导体和IT的人的眼里，这可能会超越未来所有电脑的音乐创作软件，因为它是跟硬件天然结合的。

    波历说：没错。如果有人报导这个地方，全世界搞音乐的人可能都会到这里来寻找灵感。而且，就这一个位置，这个位置可以标出天价门票来。

    彼得说：是啊，我到这里来就找这个位置。可是好像这里被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来这里坐的人越来越多。今天我们是运气好。

    波历说：你大概来过无数次了，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坐在这里吗？

    彼得说：你以为我是曹诺皮，是那种木头人吗？到这个岛上来之后，头几年里，我到这里来总是一个人单独地坐。后来，我也知道回归无望了，我放弃了，我也得生活。你懂的。我是你的长辈，所以也不怕你笑话。可是，再后来，我对女人的兴趣变淡了。不是我不是男人了，我还很男人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仅是对女人，我对所有事物的兴趣都淡了。

    波历说：这不是一种绝望吧？

    彼得说：可能是，可能不是。

    波历说：你几十年来一直在三区，可是三区对我来说已经是我到过的这个岛上的第三个地方了。在别的区里，我也到地下去过。这里地下的汽车路四通八达，山洞更是无穷无尽。我感觉这个岛下面都是空的，如果知道方向，我们或许可以走到别的区，走到码头和机场，如果有足够的干粮，甚至有可能找到一条路，一直走下去，或许几个月后、一年后，我们会在哪个大陆上出现，或者至少在另外一个岛上。

    彼得说：这是托乌邦，我也有过我的托乌邦。你以为我在这里就那么甘心吗？我试过两次，就是从这里往里走。第一次还好，我及时返回了。第二次我差点回不来。

    波历说：是遇到怪兽了？

    彼得说：那倒不是。我只遇到过几只大老鼠。可是我完全迷路了。我那次离开了大概有十几天。几天后我带的吃的东西也吃完了。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两具尸体。我想，那一定是也想找条出路而不得的前辈。我决定往回走。我往回找路，我是沿着地下河走的，本以为沿着河容易找回来，可是偏偏就找不回来了。越走越不对。在我已经走不动的时候，在我瘫坐在地上的时候，有人叫醒了我。

    波历说：一个跟你一样想找路出逃的人？

    彼得说：是两个人，一男一女两个人。他们给我吃了一些东西。我们就一起回去了。

    波历说：后来呢？没听你说起过这两个人啊。

    彼得说：因为没法说了。后来他们俩就不见了。我不知道是被这里说的“淘汰”了呢，还是他们再次进入了地下世界。反正，几个月后，我还没有见到他们，我只能按“失联”理解了。这事情至今已经快二十年了。我只能祝愿他们或者他们俩的后代哪天会出现在哪个岛上。至少他们是一男一女两个人。一代人走不出去，也许第二代或者第三代就走出去了。

    波历笑了：你这是受太公移山的故事影响了。

    他们坐的这个地方虽然偏，但是按一下桌子上的电铃就会有服务生过来询问和送酒水。他们再次干杯。

    波历说：你是IT专家，这些年，你就没有试着跟外界联系吗？

    彼得说：我刚到这里，就在给我的电脑首页上显示了这里的章程，受累，标题就叫章程，与你无关。里面明确规定，不得尝试以任何方式跟外界建立联系。倒是没写惩罚条款。但是，不写比写出来的更可怕。头几年里，我很谨慎，所以我可以看外界的事情，新闻，全世界的网站。终于在一天，我忍不住了，我在德国一个新闻网站的一条新闻的评论区里试着发表一条评论。我特意找了一条非政治性的新闻，是关于地球变暖的。我写的这条评论也很短，就一句话：我对作者的观点不完全赞同。然后我点击发出，却发现发不出去。然后我找了一个购物平台，我没有深度购物，只是在对这个购物平台的评论区里写了一句：运送速度有点慢。结果也是发不出去。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我打开那个网页的代码页，可是我发现我在那里面无法做任何HDML语言的修改。我没敢再试。就退了出来。

    他一口喝干了他那杯啤酒。

    然后他说：可是，第二天，我发现我上不了网了，也就是说，我上外网的权利被剥夺了。我在内网里问过网管。可是没有人回答我。在三区这里，搞IT的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可是在这个岛上，据我所知，在总部就是研究院那里，有许多人搞这个，里面比我高的高手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