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公侯伯子，宁有种乎？（4k）

    某个锻造房里。

    年轻的铁匠用力的捶打着烧红的铁块，汗水大滴大滴的从他粗厚的臂膀上滴落到火炉里，溅起缕缕白气。

    “喂，安东，冠军马上就要许愿了，不一块来门口听听吗？”

    其他铁匠围在门口处，劝告道。

    “免了吧，说到底那些老爷只会许些要爵位，要封地之类的愿望，跟我们这些打铁一天也只能吃几块黑面包的人有什么关系？”

    年轻铁匠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的继续敲打起铁块。

    哒哒哒的敲打声甚是刺耳。

    铁匠们面面相觑，觉得他说得在理，于是耸了耸肩准备转身继续打铁。

    这时，一道声音在魔耳的传递下，传遍全城，传遍全国，也传入了他们耳中。

    “人人平等。”

    ......

    龙牙角斗场。

    “人人平等！”

    伊戈鼓起勇气，顶着激动到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喊出了自己的愿望。

    .....一片沉默，全场寂静，无数人面面相觑。

    伊戈本以为接下来等待他的，会是龙君暴怒的轰杀，可没想到的是，角斗场里数十万人都一幅茫然的样子。

    像是根本听不懂他的话。

    唯有下方浮空岛上的塔梅尔兰面色剧变。

    “你...刚刚说什么？”

    龙君同样面露茫然。

    这位高高在上，统治万物的龙血君王，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以致于出现了幻听。

    “人人平等....我的愿望是人人平等。“

    伊戈咬着牙，顶着莫大的压力重复了一遍。

    君王沉默了，他脸上那灿烂的笑容渐渐消失，变得冷漠无波，仿佛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什么是人人平等？”

    君王眉头紧蹙，他在强压着心中的怒火问道。

    他又一次违背了承诺，这次是对他的女儿。

    若不是顾忌着伊戈英雄加护的价值以及现在有无数人看着，听着，他真的恨不得先狠狠揍这小子一顿。

    “你是想许愿，以后贵族之间相互平等，子爵不用再向伯爵屈膝，伯爵不用再向侯爵屈膝吗？”

    劳恩不愧是一代雄主，很快便按自己的理解给出了解读。

    “原来是这样啊，伊戈大人太伟大了！”

    “这样的话，我再也不用给那个讨厌的伯爵行礼了。”

    .....

    观众席上，大部分小贵族们喜形于色，纷纷称赞道。

    但少部分伯爵以上的大贵族们，却是脸色铁青，看向高台上伊戈的眼神里充满怒意。

    “呼。”

    望着想歪了的人们，伊戈深呼了一口气，将所有的焦虑，紧张都压入心底，保持着思绪的冷静。

    “我所说的人人平等，并非是贵族之间的平等，而是整个龙血王国所有人，平民与贵族的平等。”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他又继续开口道：

    “我曾游历龙血王国，见到了诸多惨绝人寰的画面。”

    “有歌女，被贵族抓走与爱人分离，淫虐而死。”

    “有民夫，被混乱的税收弄到家破人亡，只能沦为强盗苟且偷生。”

    “有母亲，为给饥饿的幼子偷盗一块面包，被钉在木架上流血而死。”

    “至高的龙君啊，他们也是你的子民，难道他们生来就要承受这些苦难吗？”

    伊戈高声道，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念到最后一句话时已经几乎喊出来了。

    这般话语顺着魔耳传递到全国各地，所有听到他声音的人无论贵族还是平民，无不吓得瞠目结舌，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

    这一刻，这整个国家，彷佛陷入了永恒的寂静里。

    .....到处都是一片沉默。

    “哈哈哈哈哈！”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龙君，他放声大笑。

    “伊戈，你果然是个有趣的年轻人，这么爱开玩笑。”

    劳恩一边笑着，一边用力拍着伊戈的肩膀，拍的咯咯作响。

    “哈哈哈哈哈哈！”

    下方观众席上，其他反应快的贵族们也纷纷强撑着笑容鼓起了掌，只是他们脸上的笑容都太过僵硬，太假了。

    “伊戈...”

    劳恩用右手紧紧握住伊戈的肩膀，用仅有他们两个人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声音阴沉的彷佛从冥土里传来的一样。

    “我知道你是个正直的骑士，这很好，并没有错。”

    “但是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平民就是平民，贵族就是贵族，这是生下来的天命就注定的。”

    “你不可能让一头老虎跟绵羊平等，更何况还有巨龙。”

    “伊戈，我是个仁慈的君主，更是个和蔼的父亲。”

    “现在，对着魔耳说，收回你刚刚说的一切，告诉所有人那只是一个玩笑，这样你还可以挽回你的一切荣誉，否则等待你的，必将是生不如死，万劫不复的境遇。”

    “至于你那可笑的梦想，等塔梅尔兰登上王座后，你可以辅佐他立下功业，那时他必会慷慨的赐你领地，你大可关上门在你的领地里实现。”

    “现在，跟我念。”龙君低语道。

    “我想要.....”

    好痛！

    伊戈看着肩膀上的那只已经开始龙化的手掌，只觉得肩膀处传来一股巨力，捏的他的肩胛骨咯咯作响。

    他毫不怀疑，也许在自己拒绝的下一秒，肩膀就会被被捏的粉碎，自己也会迎来死亡。

    那么....要放弃吗？

    伊戈的脸色因为剧痛而变得惨白，可这份痛苦却令他的意识越来越清醒。

    一幅幅梦境与现实夹杂的画面涌入脑海中。

    身材高大的壮汉跪倒在河边，抱着鞭痕遍布全身，血肉模糊的少女尸体嚎啕大哭，这个女孩曾是他的挚爱啊。

    混种的少年某天如往日般被纯血兄长们虐打后回到家里，却发现他唯一的家人，他曾视为耻辱的母亲已经吊在房梁上，再无声息，他愣愣的瘫倒在地，只觉得生命再无意义。

    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苦苦哀求税收官少收一点点，却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活活饿死，没有了软肋后被恶霸欺压的他怒而杀人，沦为强盗，整日胆战心惊。

    一个普通的母亲，因为饥饿而产不出奶水，为了给她嗷嗷待哺的幼子哺乳，而铤而走险偷拿了一个面包，被钉在木架上流血而死，死前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她不是在向杀死她的人道歉。

    ......

    一幅幅画面涌入脑海的同时，也点燃了伊戈心中的怒火。

    或者说，不是点燃，只是唤醒伊戈那自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种种不公后，便蕴藏于心底的火焰。

    “我想要....”他复述道。

    “很好，继续念...”龙君低语道。

    “说你想要娶夏萝为妻。”

    “我想要......”

    伊戈的眼神渐渐坚定，他的胸腔中仿佛有团烈火在炙烤着他那脆弱的心。

    “呼。”

    他深深了吸了口气，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冰蓝色的魔力微微溢出，宛如雾气般缠绕在他身边。

    这一刻的他，纵然后方即是死亡，却也做出了决意。

    他要为这个世界所有人，带来一炬篝火。

    “公侯伯子，宁有种乎？”

    他用尽自己的全部力气，几乎要抽光肺部的所有空气，用最激昂的声音，呐喊道。

    声音沉重到仿佛不是他一个人在开口，而是无数灵魂在一同呐喊。

    “疯子！”

    龙君又怒又惊，他冷峻威严的脸庞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慌的情绪。

    “快关闭魔耳。”

    君王吼着命令侍从立刻关闭魔耳，侍从手忙脚乱，粗暴的关闭了魔耳。

    可已经太迟了，那句诛心之言已经顺着魔耳，在无数城池里响起，传递到了全体国民的耳中。

    咔嚓！

    龙君沉默片刻，右手发力，顷刻间便捏碎了伊戈的肩膀。

    “啊！”

    伊戈只觉得肩膀处传来一股前所未有的剧痛，痛的他也不由哀嚎出声。

    他扭头看去，只见他的肩膀已经连同骨头被一只灿金色的龙手彻底捏碎，变成了一团血泥。

    “你就这么想死吗？”

    来不及反应，龙君又是一掌拍出。

    伊戈只觉得背后传来一股巨力，他被打落高台，直直的朝着下方先前战斗产生的深渊坠去。

    “塔梅尔兰！”

    浮岛上的塔梅尔兰抬手想要接住他，却被龙君一声大吼被定住了。

    最终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伊戈坠入深渊。

    “我，劳恩·多尔蒂，以龙血王国第五十七任君王的名义宣布，伊戈意图煽动王国分裂，罪大恶极，在此剥夺他王国决斗大会冠军的身份与“王国之剑”的称号以及他所获得的一切荣誉。”

    “并且不再承认他龙血王国国民的身份，他将被逐出王国，永世不得归来！”

    君王愤怒道，低沉的声音里是掩盖不住的怒气。

    “呼，呼。“

    一连串说完后，君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以他的体能，正常来讲，即使演讲三天三夜也不会这样，只是他那强健的心脏不知为何，依旧跳的很快。

    “公侯伯子，宁有种乎？”

    “公侯伯子，宁有种乎！”

    这时无数道呐喊声传入角斗场里，那并非魔耳的传递，而是王都无数平民的呐喊。

    君王脸色剧变，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锻造房里。

    在听到那响彻全城，震撼人心的话语后，所有铁匠都愣愣的站在原地，即使烧红的铁块快定型了也毫无反应。

    那句话，就像是一把锤子般，狠狠敲打了在了他们麻木的心上，震的他们整个人灵魂都感受到了冲击。

    沉默许久之后，那位名叫安东的年轻铁匠握着铁锤率先走出了锻造房。

    “公侯伯子，宁有种乎！”他扯着嗓子怒吼道，仿佛要将从出生以来受到的所有不公与欺压都发泄出去。

    其余铁匠见状，也纷纷走出锻造房，一同扯着嗓子，用最响亮的声音呐喊起来。

    这一幕不仅仅发生在这里，更是在整个龙血王国所有城池里，不断上演。

    ......

    “公侯伯子，宁有种乎？”

    听着角斗场外震耳欲聋的呐喊声，所有贵族们都沉默了，他们面色沉重的宛如刚办完丧事一样。

    “杀了他！”

    不知是谁，第一个这样开口道。

    “杀了这个疯子！”

    很快，越来越多的贵族们加入了这场声讨。

    “杀了他！！！”

    最终，整个角斗场里，数十万贵族们一同愤怒的喊了起来，即使是吃力的坐在座位上，不足六七岁的贵族孩童，也愤怒的吼了起来。

    稚嫩的脸庞上，却刻满了成人般的憎恶。

    因为即使年幼如孩童，也知道伊戈的话会给他们带来多大影响。

    那意味着他们舒适的生活，美味的食物，奢华的居所....未来一辈子的人上人生活都会化为一片泡影，这怎能不让他们愤怒？

    .....

    深渊底部，伊戈瘫倒在地上，受龙君那一掌，他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好像变成了一团肉泥，浑身剧痛，战也站不起来，甚至就连他体内的魔力之晶，似乎也濒临破碎。

    换句话说，他好像山穷水尽了。

    “杀了他！”

    听着深渊上方传来的，充满杀意的无数喊声，伊戈嘴角轻扬，竟强忍着疼痛大笑起来。

    “当我只为我自己挥剑时，你们称呼我为英雄，夸耀我为大英雄达米恩的继承者。”

    “可当我选择像达米恩那样为所有人挥剑时，你们却怒吼着要杀了我。”

    “说到底，从来就没人渴望英雄。”

    “不过，倘若你们这些践踏着无数人尸骨的猛兽们能这般咒骂我，看来我或许真的是一个英雄。”

    伊戈缓缓闭上了眼睛，意识渐渐陷入了黑暗中。

    他已无怨无悔，因为那些人的呐喊让他明白，他确实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那么一个男人死在追寻梦想的路上，不也是很浪漫的一件事吗？

    ......

    “杀了他！”

    聆听着臣子们的呐喊，君王的璨金色龙瞳里渐渐充盈起杀意。

    他本就对伊戈怀有杀心，只是碍于众目睽睽之下不好下杀手，此刻既然万众一心，那他也就正好顺应民心，杀了这个疯子了。

    劳恩微抬右手。

    “血脉术式·天之剑。”

    顷刻间，无数灿金色的魔力在深渊上空，汇聚成了一柄约有十米长的金色巨剑，剑刃之上，流转着耀眼的光芒，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无人会怀疑它的威力，因为在过去君王曾用这一击在泰坦与龙之战里屡立奇功，斩杀了多名泰坦。

    所有人都相信，在剑刃落下的瞬间，必是那狂徒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