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格格不入

    海瑟扫了眼名片上的名字——马克·柏森。

    独立制片人，即独立电影的制片人，美国的影视产业是由好莱坞六大电视公司加上十多万家中小影视公司组成，独立于六大以外制作的电影便是独立电影。

    外行人多少听过制片人的头衔，可商务总筹（Business Affairs Executive）这个名头就相对陌生了。

    不过对于海瑟而言却一点都不陌生，称呼不一样了，功能跟她过往所知的应该差不多。

    商务总筹就是代表公司跟演员和导演等人协商并且签署聘用合同的人。制片人完成导演及其他主要创作人员（如美术指导、选角导演、摄影师、剪辑师等）的筛选后，商务总筹就会去联络这些人，提出邀约并且询问报价，以及最重要的一环——利用有限的预算将制片人想要的人全都签回来。

    马克会出现在《X战警》派对上的缘故，就是部份演员及工作人员都是由他签回来的。

    海瑟问：“你是律师？”

    虽然起草合同的是电影公司的法务部，但法律背景对谈判过程很有帮助，而且商务总筹有时还需要就交易条款写一份备忘录给法务部，因此商务总筹通常都是律师。

    马克有些吃惊，没有否认：“看来你做了不少功课。”

    海瑟笑而不语。

    也许是她勾起了马克的兴趣，他接着道：“话说回来，最快捷方便的方法就是向你的男友寻求帮助吧？他认识不少经纪人，我想应该会有好些人对你感兴趣。”

    “电影要开拍了，我不想为他带来负担。”酒调好了，海瑟向调酒师道谢。

    海瑟特意用了个暧昧的说法，没有否认马克的猜测，拉了詹姆斯做挡箭牌，杜绝了进一步的可能性。

    马克的外型虽不及明星，但在普通人的行列算是出色了，还是事业有成的男人，睡了也不亏，可她就是不愿意。

    第一，海瑟有自己的傲气，不可能沦落到陪制片人睡觉；第二，如果连一个小角色都要用身体换回来，那她以后要凭什么去跟别人争女主角？

    而且认为这样就能得到角色的实在太天真了——这么轻易就被美色冲昏头脑，说明他的能力不过如此，然而马克·柏森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制片人，这种多半是空头支票，跟导演睡了那个角色也不是属于你的，有时候连试镜机会都未必有。

    像马克这种利用自身特权去吊美女的人不在少数，许多想入行的年轻女孩却不懂这个道理，赔了身体之后什么都得不到。

    “而且——”海瑟眯了眯眼，声音少了些温度，“如果你认为我是抱着玩玩的心态去试水的话，那么你错了。我希望以演员作为我的职业去发展，并且朝着演员的最高荣誉去努力。”

    马克没有就她的猜测进行反驳，的确，他不认为眼前的漂亮美人儿会有什么演技，以她的外貌，要是会演戏的话早就被发挖并且走红了。

    像她这样想涉足演艺圈的模特儿多得去了，但绝大部份都被刷下来，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在电影里得到一个像样的角色，比如《穿着Prada的恶魔》的吉赛儿·邦臣，《加勒比海盗》的吉玛·沃德，以及正在拍摄的《变形金刚3》的罗茜·汉丁顿-惠特莉，可前两者都没有留在好莱坞发展，而是全都回去继续当模特儿了。

    模特儿是模特儿，演员是演员，要是抱着光凭美貌就能在好莱坞占一席位的话，只能说真的太天真了。

    “角色的话，我手上倒是有好些。”他话锋一转，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着的手指忽然停顿，“但我不是经纪人。”言下之意就是没有义务要帮她。

    “有分别吗？所谓制片人或者经纪人，其实都是生意人。”海瑟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酒，“在好莱坞，拍出一部好电影不是艺术，谈成一宗好生意才是。演员也好，导演也好，编剧也好，让他们在成名之前欠你一个人情，不就是最划算的生意吗？”

    “前提得是他们能够成名。不过我得说，你的确抓住了好莱坞的精粹，这点很难得。”马克用探究的目光审视着她，“你很特别，我一直在观察你。”

    “我知道。”海瑟说，他们先前有好几次都对上了眼睛，“我在想你什么时候会过来。”

    “想必作为模特儿的你肯定对这种场合一点都不陌生，你很有自信地跟别人交谈，迎刃有余的在各个群体中游走着，然而这都不是我注意到你的原因——你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海瑟耐心的等待他说下去。

    “上世纪的明星气质。”马克分析道，“但你不是玛丽莲·梦露，你的性感是内敛的，你给人的第一印象也不是这个。在我看来，你更像是费雯·丽，你身上有种岁月沉淀的知性氛围，甚至是你说话的腔调都会让人联想到这个，跟周围的人格格不入，不得不说令人印象很深刻。”

    一般人被说像传奇女星的反应应该是高兴的，可是海瑟的表情依旧平静。

    她抿了抿唇，将那句未曾说出口的话咽回去。

    ——她是索菲亚·米歇尔，不是别人。

    马克认为她在刻意模仿旧时女星的神态和腔调，事实上说话的腔调她已经有意识地控制着，可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习惯。

    虽然她有着原主的记忆，了解现代的生活是怎样的，这不代表她就能忘记过往的自己去融入现在的生活。

    但是马克有一个地方说对了，她的确格格不入。

    她所熟悉的一切都已经不再存在，她跟不上流行文化，不了解现代世界的现状，在跟别人交谈时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才不会被抛下，她无法去融入任何一个群体，只有在跟詹姆斯一起时她才能稍微忘记自己其实不属于这里，否则每天早上醒来伴随着的是与世隔绝的孤独感。

    她感觉，这个世界是这个世界，她是她，中间有一道她跨不过去的鸿沟。

    “第二个问题是，你能演戏吗？”马克再问。

    海瑟只是微微一笑，不多作解释：“如果有机会，我会表演给你看。

    ——除了演戏。

    演戏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桥梁，她花了大半生去追逐的目标是索菲亚·米歇尔唯一存在过的证明，唯有这件事才能带来归属感——那些对白，那些情感，就是她所剩下的全部。

    不然，她就什么都不剩了。

    所以演戏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她必须去做。

    “你倒是很有自信。”马克深深的看她一眼，说不清是欣赏还是嘲讽。

    在海瑟开口之前，她用余光瞥见迈克尔正在向这边走来，本以为他来拿饮料的，却见他直接走到她和马克之间，将他们隔开。

    他神色自然地说：“詹姆斯走不开，他想让你知道如果你想走的话，他随时都可以载你离开。”

    海瑟立即明白了迈克尔的用意，他大概以为马克在骚扰她，前来解围。

    “谢谢你，我想我差不多该离开了。”海瑟向这位绅士道谢。

    马克冲她意味深长的一笑便先行离开，海瑟收回视线，转到迈克尔身上。

    “麻烦你特意过来了。”她冲男人点头道。

    “没事，詹姆斯那家伙被副导演他们缠住了，我过来帮大家拿点喝的，他让我顺便看看有没有见到你。”帅气的爱尔兰男星解释道。

    “让万磁王去跑腿？他们太大胆了。”海瑟挑眉。

    迈克尔失笑，他的轮廓很分明，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挺冷酷的，但笑起来很好看。

    他不好意思的搔了搔脸颊：“我自荐的，我玩游戏输太惨了，再输下去今晚连叫车回去的钱都没了。”

    看来是个老实人，海瑟也不再逗他。

    她举杯道：“祝你好运。”

    男人点头：“谢谢，我非常需要。”

    ……

    大概十一点多的时候，马修把大家赶回家，命令他们今晚必须睡个好觉，明天精神抖擞的开工。

    詹姆斯打了通电话找来一位代驾，他和海瑟都喝了些酒，虽然都还很清醒，但为免在电影开拍前夕闹出醉驾的新闻，找代驾是最保险的。

    他们一起坐在后座，詹姆斯见她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道：“你好像很累的样子。”

    海瑟心不在焉的应了声，半晌才开口：“你认识马克·柏森吗？”

    “不算熟，怎么了？”

    “我有事要告诉你。”

    詹姆斯见她语气严肃，难得的没有开玩笑。

    海瑟把他们交谈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如果他没有在愚弄我，那么有机会的话我会去试镜。”海瑟眼神认真的看着詹姆斯，“毕竟是你带我去玩的，我不想对你有所隐瞒——没错，我是对好莱坞有兴趣，但是这跟我们的交情没有关系。”

    詹姆斯先是一愣，随之失笑。

    “……你在笑什么？”海瑟不解的看他。

    詹姆斯单手捂住嘴角，好一会才放下：“没什么。”

    这些天的相处让他发现海瑟在某些地方很潇洒，在某些地方又会意外的古板，连他的奶奶都没有这么古板的。理论上她在派对上认识了什么人是不必告知他的，毕竟他们又不是真的在交往，就算海瑟在利用他结识人脉，他也不会说些什么，他们之间本来就不是认真的关系。

    何况，海瑟大可以向他寻求帮助，给她介绍个经纪人之类的，但她选择接受马克的人情，想必也是为了撇清利益，亦避免了日后两人起利益冲突的机会，说到底他们只是炮/友，不应该有太多牵连。

    对于这种脚踏实地的做法，詹姆斯是欣赏的，现在想入行的人都在盼着怎么走捷径，循规蹈矩的人实在不多见。

    海瑟无奈道：“我没有在开玩笑。”

    “我明白。”詹姆斯的目光转向她，语气是少见的认真，“我很高兴你对我坦白，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尊重你的决定，如果你想成为演员，你不需要有顾忌。”

    “还有，我当然知道你跟我上床不是为了别的——”他得戚的扬起嘴角，又变回那个得意的大男孩，“是为了我的色相，对吗？”

    海瑟：“……”

    虽然他说得没错，但看他这么嚣张好想揍人哦怎么办？

    海瑟扶了扶额，好笑又无奈的叹了口气。

    詹姆斯的想法大概跟马克一样，觉得她只是去玩玩的，毕竟她有不务正业的前科，她也不想再解释什么，她是不是认真的，就用行动来表达。

    ……

    “你去的居然是克劳迪娅·席费尔家的派对？！”

    卡莉在回纽约的前一天把海瑟约出来吃饭，听见她说见到克劳迪娅后立即坐不住了。

    跟海瑟这个为了钱的咸鱼打工仔不一样，卡莉怀着成为超模的梦想，五大超模之于她就像偶像一样的存在，而且她们都有一定的年纪，全员都不再活跃于时尚圈，只会偶尔出来走秀和拍摄，能见到本人的机会还是很少的。

    “还吃到了铁板烧。”海瑟托着腮，有些回味无穷。

    “……这是重点吗？”

    她认真道：“但是真的很好吃。”

    卡莉被她逗笑了：“原来你喜欢日式料理，那我们下次去吃寿司好了。”

    海瑟正要说好，手机就响了——她现在已经不会被来电铃声吓到，要知道自从上次手机一响就把她吓到跳起来让詹姆斯笑了好久。

    她瞥了一眼上面的名字：“抱歉，这个电话我必须接。”

    海瑟起身离开座位，走到外面接听。

    “你是给我带来好消息的吗，柏森先生？”

    “《简·爱》，听过吗？”

    “看过。那么排除女主角以外，是哪个角色？”

    “伯莎夫人，男主角的疯妻子。”马克的声音透着几分玩味，“而且这个角色的镜头不会多于一分钟。怎么样？跟你想像的很大落差吧。”

    这是一个找谁来演都没差的角色，连句对白都没有，正好适合她这种毫无资历的人去试镜。

    然而在他看来，海瑟是不会对这种戏份少又不出彩的角色感兴趣的，模特儿总是幻想自己在电影里演神秘性感的女刺客，或者美艳迷人的大明星，因此他多少抱着试探的态度，看看她对于“希望以演员作为职业去发展”的决心有多大。

    如果因为戏份少就不去演的话，说明她不过如是。

    下一秒，马克却听见海瑟坚定的声音：“不，我会去试镜的。”

    虽然出场时间非常短暂，但那是个不错的发挥机会。

    演了二十年的戏，她深信没有不出彩的角色，只有不出彩的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