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非攻墨门、兼爱平生

    赵无眠、沈未央现身。

    李天然看过来，眼前一亮，露出温文的笑容，近前说道：“阁下一定是靖远伯当面，果然丰神如玉，让人一见难忘。在下李天然，见过赵大人。”

    七杀朝斗命格，本是杀伐果决，气势凌人的类型。

    现在却温文尔雅……

    这小子还挺能演。

    赵无眠摸不清他的意图，回礼道：“青云榜探花，久仰大名。”

    李天然露出谦逊的表情：“不过是风满楼抬举，靖远伯就不必打趣了。在下对江湖虚名并不在意，此行是为一会公输传人。听闻赵大人已习得《鲁班书》，一时心痒难耐，冒昧搅扰，恳请见谅。”

    赵无眠点了点头：“这么说，公输余孽林献容，是加入了白莲教？”

    “……”

    李天然愣了一下：“大人这话是……”

    “没什么。”

    赵无眠随口道：“前段日子去阴阳道，揪出了幕后捣鬼的公输后裔，从她身上找到《鲁班书》。此事知者甚少，其他人都可靠，除了这个侥幸逃脱的林献容。消息泄露，自然就是她干的，此事有白莲教做幕后推手，她就算没加入，也一定是托为羽翼……

    我大概知道公输家与墨家的渊源，李兄真要切磋，这个人才是目标，以天工堂的势力，找她不难。我并非正统偃术传人，《鲁班书》博大精深，这么短时间，也没学成什么，只怕，要让李兄失望了。”

    “看来传言是对的，赵大人当真博识！”

    李天然肃然起敬：“竟然连天工堂这等隐世小派都明晰渊源！”

    “哈哈。”

    赵无眠笑道：“李兄未免太自谦了，大名鼎鼎的‘工圣’一脉，就算不知道墨家牵扯，只看一行大师，也绝无任何人敢小看。历代鬼谷不过两名弟子，一样能名动天下，我看李兄也非池中之物，未来必能功成名就。”

    赵无眠语调随意，李天然颇为意外，二人对视，目光中暗潮汹涌。

    李天然以为赵无眠是恃才傲物的人，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

    赵无眠一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人是不是反派不重要，反正他是没心思为武林除害，此人有墨家传承，身上指不定藏着几具偃甲，朝廷的事已经够忙了，能不结仇就不结仇。

    就算他日后长成大反派，敢来惹事，再拍死也不迟。

    再说了，江湖上的大反派，自有江湖上的大侠处置，实在不行，还有老朱呢。

    赵无眠还挺想看他能顶老朱几拳……

    对方和颜悦色，己方自然没理由发难。

    李天然叹了口气：“公输与墨家之争，源自战国鲁班大师与墨翟祖师，二位先贤理念不合，公输主战，墨子非攻，墨子屡败鲁班，但之后弟子不济，墨家反被公输压制，此后再未崛起……”

    “是啊。”

    赵无眠满心敬仰，点头道：“墨子太高了，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高到整个墨家因他而起，成为当世显学，他一死，墨家再无擎天之柱，自然没落。

    孔子还有三千弟子，墨子只有他自己，后世传人再难达到他那种境界、他那种胸怀，那么墨家分裂乃至湮没，也是必然的。

    李天然抱拳道：“在下此行绝非寻衅，既然靖远伯没兴趣，那……”

    “不。”

    赵无眠话锋一转，笑道：“谁说我没兴趣？李兄如果是来较技鲁班秘术的，我确实没兴趣，一来并非公输传人，二来修为不够，既造不出偃甲，也用不了禁术，但对墨家绝技还是很有兴趣的。如果只是比武，我倒是很想见识见识，李兄可否赏脸？”

    李天然柳暗花明，微笑道：“这是自然！”

    江湖挑战也是武学比试和交流的一种普遍方式，跟仇杀怨斗是两回事。

    双方一般都很谨慎，如果在一场挑战比斗中给予对方必要以外的重大伤害，这种行为一向是为人所不耻和抵制的。

    赵无眠想看墨家绝学，李天然此行一则见猎心喜，二则也确实有摸底的意思。

    七杀朝斗的命格就不是甘于人后的人。

    他排在天骄第三，是有意为之，实则根本看不上那榜单上的人，自然也就不在乎他们排名高低，可赵无眠不一样——赵无眠看到他会有一丝危险的感觉，李天然看到赵无眠，那种感觉只会更甚！

    他活了二十多年，有这种感觉的次数屈指可数，在同龄人身上感觉到，更是有且只有这一个！

    这让他既兴奋又激动！

    从看到赵无眠的第一眼开始，李天然就知道，此行来值了。

    二人都是青年才俊，不需伤人就能分出胜负。

    对赵无眠来说，胜负不重要，他根本就不在乎江湖人怎么传，李天然也一样，他身在江湖，可眼中根本没有那些所谓的天骄。

    蝼蚁们如何叫，他也不在意。

    此时此刻，他们眼中只有对手，没有虚名。

    二人在山门前站好。

    一股无形的气势开始以他们为中心汹涌扩散！

    沈未央站在牌坊之下，神情凝重；萧玉等人把守在四周，以防万一。

    “呲吟——”

    长剑出鞘。

    李天然手中之剑漆黑如墨，无刃无锋，平平若尺，看似不起眼，却是墨门宝剑，名为【墨渊】，乃是一行大师修复锻造墨家禁地中的一把神兵，位列地阶中等，剑一出鞘，墨家黑色内力灌入，无形剑气如水墨挥洒，扩散四方。

    李天然做了个“请”的手势。

    面对这种武器，寻常凡铁绣春刀是顶不住的，赵无眠取出了那把玄阶下等蝉翼刀，长短三尺半，厚薄如蝉翼，可软可硬，可刚可柔，刀锋亮起，精美淡雅的刀身之中逸散出至刚至猛的天罡正气！

    “请。”

    赵无眠长刀斜指地面，全身空门大开，却让人感觉无处着手。

    这才是对手啊！

    李天然眼中闪过兴奋之色：“赵大人小心了！”

    一扬手，墨渊飞出。

    李天然手掐印诀，墨渊陡然间分出八道剑光，直射赵无眠。

    【非攻剑诀】·笔歌墨舞！

    此招乃是墨家御剑术。

    “好招。”

    赵无眠身形微晃，八道分身脱身飞出，各自迎战一道剑光，剑光人影交错而过，残光虚影一同消散。第一招初步试探，不分高下。

    李天然双手印诀变化，飞剑放出浓墨，如云如雾，泼洒天地。

    【非攻剑诀】·黑天墨地！

    霎时，明月隐去，群星暗淡。

    赵无眠被剑气笼罩，突然失去了眼前视野，天与地一片昏暗，周遭无声无色，只有漫无边际的黑，从外面看已经完全失去踪影。

    外围观战的萧玉大惊，沈未央脸色越发浓重。

    这套剑法术阵合一，墨家当真名不虚传！

    “很好。”

    赵无眠眼前一亮，这一招是用术法封住视野，再用御剑之术暗中偷袭，术法剑法完美结合，墨家不愧是墨家！

    功法转换。

    赵无眠手中长刀猛然放出夺目光华，刺破黑暗，照耀大千！

    《熙日诀》。

    《幻剑》。

    随学随用，以术破术，黑幕转瞬破除，赵无眠身形闪烁，提刀奔向李天然。

    李天然眼中兴奋之色更浓，剑指一引，飞剑砰然砸地，墨色真气涌入地表，牵引地气，犹如泼墨画卷一般，将赵无眠周遭十丈距离，化为禁区！

    一道道剑光悬浮半空，就仿佛一望无垠的田野里那一棵棵的庄稼！

    地为良田，剑为稼穑。

    杀招再起！

    一片森然！

    【非攻剑诀】·纸田墨稼！

    外围的沈未央和萧玉愈发震惊，天骄榜的含金量这么高吗？

    之前的叶宗源和张广弦分别是第八和第九，好像没到这种程度，张广弦的符法本就不擅争斗，叶宗源的九宫连环剑以快密迅捷著称，也没有如此大的声势。

    这个李天然还真不一般！

    万景山庄方向，柳飘飘也有些意外，三境四重，不算高的修为，居然能有这种表现，这人的膂力和灵性肯定不凡！

    沈万三神出鬼没，在她身旁出现，点了点头：“此人已得墨家剑法精义，武功在‘无情公子’、‘小天剑’之上。”

    无情公子即是天刀门的少门主，天骄榜榜首。

    小天剑是名剑山庄裴家一脉，剑法资质冠绝同辈，其父便是当代“天剑”，位列逍遥榜第四的绝世高人，他能得江湖公认“小天剑”的名号，已经能看出端倪。

    沈万三现在断言，李天然在二人之，柳飘飘也同意这点，随后补了一句：“可惜了……”

    沈万三知道她在可惜什么，可惜如此精彩绝艳的后辈，跟赵无眠生在同一时代，这种强招，足够压服同辈，但对赵无眠来说根本没用，只怕都逼不出《腾龙枪》，就更不用说《化龙诀》了。

    嗖！

    剑动了。

    第一根“庄稼”拔地飞起，闪电刺向赵无眠。

    赵无眠随手一刀震飞。

    第二、第三根庄稼接着飞来，一剑瞄额头，一剑瞄心脏。

    赵无眠一招两式再度震飞。

    接着第三、第四、第五、第六……

    越来越多的飞剑，越来越多的剑光，到最后铺天盖地，浩浩荡荡！

    赵无眠眉头轻挑，这剑法真不错！手中长刀疾挥，快的几乎看不见刀影，只听叮叮当当的交击声不绝于耳，刀光剑影此起彼伏，刀剑之上火星直冒！

    李天然第一次感受到了压力，死死盯着赵无眠。

    连番强招出手，额头冒出细汗，赵无眠却连真本事都没露。

    他现在用的竟然是东瀛刀法！

    前几天刚缴获的东瀛刀法！！

    御剑术够快，赵无眠更快，【纸田墨嫁】没能造成威胁，招式消失的一瞬，赵无眠看准机会，抓住李天然换气的时间差，上身下压，手按刀柄，蓄力一瞬，拔刀出鞘，瞬间三道璀璨刀光脱刀飞出！

    仿佛只是刹那，那刀光如雷霆一般突然出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杀向李天然，如匹练，如飞虹，辉煌迅疾，势不可挡！

    《玄天三式》！

    一式天风异动，二式地灵震虹，三式人海无声！

    此招一刀三变，以天罡气催动，穿金破土，无坚不摧！

    转瞬之间，李天然满眼已被那绚丽刀光所充斥。

    好霸道的刀招！

    李天然汗毛直竖，瞬间召回长剑，对着眼前三尺之地猛地一划！

    剑气引动地气，用出了非攻剑法最强守招：【画疆墨守】！

    瞬间，连天黑幕升腾而起！

    如同铁网从下而上，截断了道路！

    虚幻的黑色幕布好似铜墙铁壁拦住了那璀璨刀光，二者激撞！

    轰——

    光芒四射，气浪翻卷，飓风横扫！

    周围众人都不由被这两股力量引发的乱流吹的向后退，周遭飞沙走石，犹如台风过境！

    这下不止沈万三、柳飘飘变了脸色，连暗处的影卫也开始聚精会神，心下震惊无比，这竟然是两个三境搞出来的动静。

    光芒之后，二人同时动身，好似两道流光，刀、剑于当空激撞！

    磅礴气劲四散！

    周遭土木山石瞬间爆炸，硝烟弥漫，隆隆震耳！

    赵无眠的境界不够，但力量非凡，《苍天化龙诀》炼就的肉身坚不可摧、也无坚不摧！李天然只觉一头山海巨兽撞了过来，对方刀上传来的雄浑巨力让他手臂酸麻，虎口直接崩裂，不由脸色微变。

    但就在赵无眠要一鼓作气，拿下他的时候，手中蝉翼刀先顶不住了。

    刀锋之上咔咔爆响，火星直冒！

    蝉翼刀只是玄阶下等，墨渊却是地阶中等，硬碰硬，蝉翼刀不是对手。

    咔嚓！

    一声爆响，刀断，墨渊剑收手不及，势若破竹般斩了下去！

    李天然急忙要收力，赵无眠已顺手伸出二指，夹住了那剑锋。

    李天然还没等收剑，剑就已经收不回来了。

    “……”

    赵无眠反应很快，察觉对方在收剑，马上变夹为弹，震飞长剑，整体停顿不到半秒，除了当事的二人，无人知道那短暂交锋暴露出来的实力——在外人看来，二人平分秋色，一个及时撤招，一个及时弹剑，但只有李天然知道，他早已经输了。

    “佩服。”

    赵无眠退回原处，平复呼吸，由衷说道：“墨门剑术，名不虚传，尤其最后一招，不愧‘天下第一守剑’之名。不知此招何名？”

    李天然长出一口气：“它叫【画疆墨守】。靖远伯才是名不虚传啊！”

    “好名字。”

    赵无眠微笑道：“这次就算平局如何？看来我得找把好刀，在此之前，是没法再应战了。”

    李天然脸色古怪，知道他这是顺手推舟，传扬出去便可直接把他的实力定死，跟自己这个第三齐名，既省事，免了旁人挑战，又不至于毁了自己的名声，二者兼得，同时，没找到新刀之前，别人也不好再找他邀战。

    这本来可算是送上门的平局，一种侮辱，但赵无眠语气坦荡，神色淡然，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他就是单纯的想省事，正好两全其美。

    他是真的不在乎虚名啊……

    李天然心下叹服，男人可以失败，但不能没有风度。

    他抱拳拱手：“收招不及，毁了靖远伯的刀，在下心中有愧，这样吧……”

    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柄连鞘黑刀，双手奉上：“此刀名为【天驷】，曾是天机宫的宝物，机缘巧合落于我手，位列玄阶上等，不算名贵，就赠给靖远伯吧，正好与你那身天罡气匹配，还望不要嫌弃。”

    赵无眠对这个人观感还不错，尤其察觉到他主动收招之后，干脆接了过来，拔刀出鞘，刀身漆黑如夜，带着一抹幽深的宝光，毫无疑问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

    “多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承蒙指教，心愿已了，在下告辞。”

    “慢走。”

    李天然神色如常，转身走出山庄。

    沈未央和萧玉赶忙跑过来，沈未央紧张地看向赵无眠：“无眠，你没受伤吧，刚才那招很凶险，我再帮你收一把好刀！”

    “不用。”

    赵无眠举起天驷，说道：“这把就不错。一般人根本用不着硬碰，这个李天然确实不一般，不愧是墨家传人，他的剑法很精妙，尤其最后一招，以剑气牵引地气，提升防御，真不错。”

    赵无眠说着，随手在身前一划，指尖剑气引动天地元气，在身前化出墨纹。

    沈未央眼前一亮：“无眠！你……”

    “嘘……”

    赵无眠竖起手指，笑道：“他来试我，殊不知我也在试他。有这一招，今晚就算没白打，走吧，我们回去。”

    “嗯！”

    沈未央忍不住笑了，两眼弯成月牙，就知道他不会做亏本买卖！

    ……

    李天然走下镜湖山庄。

    一个身形高瘦的中年人悄无声息地从丛林中跃出，跟在他身后。

    “公子，如何？”

    “我输了。白莲教难得做了一次正确的判断，他确实远强于上面那俩废物。”

    “……”

    能把天骄榜榜一、榜二当成废物的，普天之下也没几个。

    中年人沉吟片刻，还是觉得自家公子厉害：“公子没用偃甲，没用神通，他的《苍天化龙诀》也不是自己练的，真到性命相搏，肯定是公子赢！”

    “你错了。”

    李天然淡然道：“他即便不得《苍天化龙诀》，也有霸王之力，刀不断，我必败！我的膂力还是比不过他，至于偃甲，那也是师门之物，非我自己铸炼，跟常遇春传他《苍天化龙诀》有什么区别？

    况且，你以为他没练成《种魔诀》吗？墨者善守，公输善攻，这点在炼神上也是一脉相承，《种魔诀》凶狠霸道，《明鬼咒》坚韧朴拙，防守有余，进取不足。在术法上，我可以不败，但很难取胜，至于神通……他也没用啊。此人若能助我一臂，咱们想要的东西唾手可得，只可惜……”

    李天然叹了口气：“他不可能臣服于我，两虎相争，其事必败！”

    中年人点了点头：“他确实不像是甘于人下的人，若是把事情告诉他，只怕还会与咱们为敌。”

    李天然正色道：“羽翼未丰之前，此人不可得罪，马上撤出象山的人手，不要跟锦衣卫争食了。”

    “可是……”

    中年人为难道：“公子，都快到手了啊，林剑韬和齐世洲一时半会进不去秘洞，咱们可以趁此机会……”

    李天然瞥他一眼：“我说撤！”

    中年人心头一跳，马上低下头：“是。属下领命。”

    李天然回头，看了一眼山门牌坊，露出微笑，喃喃道：“赵无眠，这一局我输了，不过不要紧，咱们还有下一局，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