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燕王殿下、调虎离山

    半月后。

    北平府，积水潭。

    这里是运河漕运的总码头，也是皇家的洗象池。

    前元时，来自暹罗、缅甸的大象，就作为运输工具和宫廷仪仗队使用，在夏伏之日，驯养大象的象奴，会带领大象到积水潭洗浴。

    此时正是午后。

    一群大象正在象奴的驱赶下，在潭水中玩耍嬉戏，长鼻甩动，不时喷出水花，引得岸边观看的百姓们一片惊呼。

    洗象之后，本该带回养象的庄园，今日却没有离开，而是在象奴指挥下，数十头大象老实排成长队，等着从南边过来的粮船。

    码头外围，数百名官兵整齐排列，一派肃杀。

    在兵士正前方，坐着一老一少，身上都穿着盔甲。

    老的年约五十，相貌端方，一身掩不住的威严，少的二十来岁，坐姿随意，性情飞扬。

    ——魏国公，徐达。

    ——燕王，朱棣。

    “怎么还不到啊。”

    朱棣等的有些犯困，招呼旁边的小太监过来，那小太监十三四岁模样，相貌清秀，动作伶俐，熟练地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壶酒递过去。

    朱棣取酒杯倒上一杯，一饮而尽，神情很是陶醉。

    徐达看他一眼，再看看后面等着的那一排大象，颇为无奈：“至于这么大阵仗吗？用象运粮，左右不过两百条船，不够麻烦的。”

    此次南京运粮四百船，总共二十万石，北平大仓分一半，辽东都司分另一半。

    朱棣笑道：“反正要洗象，闲着也是闲着。”他作势递酒，挤眉弄眼道：“大将军来一杯？妙云亲手酿的桃花酒。”

    徐达嫌弃地摇头：“你自己慢慢喝吧，那丫头酿的酒跟甜水一样，老夫喝不来，若是烧鹅就另当别论了……”

    话音未落。

    南边运河之上，出现了粮船的影子，为首的正是那艘巨型福船。

    朱棣立刻直起上身：“总算到了。可以见见那位声名远扬的靖远伯了，大哥在信里可没少夸他，连开平王都对他另眼相待，本殿下倒要看看，到底什么人！”

    朱棣今年二十岁，资质极高，又有天材地宝相助，十六岁时就已经是三境高手。

    在皇族中，连大哥朱标都稍差一筹，但大哥的性情有弥补，稳扎稳打，定力极深，因此，修炼皇室秘典进境同样极快，但在朱棣看来，这不能算先天资质，单论资质，他就是打遍同辈无敌手！

    直到冒出个赵无眠。

    这小子横空出世，不但根骨、灵性高的不可思议，还能让【八阵图】认主……

    朱棣也曾奉诏入京尝试过，结果【八阵图】没理他……

    朱棣表示很不服。

    徐达眯起眼睛，同样看向福船，看向船首那抹显眼的飞鱼服。

    这就是伯仁新收的亲传弟子，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弟子……蓝玉是他的小舅子，传艺并非师传徒，也没正式拜过师，至于常茂更是自己练的《苍天化龙诀》。

    只有这个赵无眠，是他自己选、主动收的传人。

    这个小子身上，流淌着伯仁的龙血……

    福船之上。

    赵无眠等人也注意到了积水潭码头上那一老一少。

    方锐这才放松下来，紧绷了近一月的心神，总算得以舒缓：“没想到魏国公和燕王殿下会亲自过来等着，有他们在，咱们也能歇歇了。”

    常茂叹道：“等下了船我要好好吃一顿，这些天吃鱼吃到吐！”

    常美贞揪着自己的头发，哭丧着脸：“我要洗澡……”

    常茂白了她一眼：“让你不听话，自己找罪受！”

    常美贞哼了一声，看向赵无眠。

    赵无眠自始至终站在船首，身躯挺直，好似一株青松。

    忽然，他眉头微皱，察觉到一股强烈的杀气，方锐、常茂同时察觉，心中暗道：不会吧，当着五境徐达的面，那帮人还敢出手？！

    正迟疑间，只听哗啦水响，福船周围猛然冲出四个黑衣蒙面的高手，外罩【避水龙绡】纱衣，里面穿着能挡住瞳术的【雾隐蛛丝】制成的黑袍，和当初的李玉良等人一模一样！

    方锐冷笑一声：“不自量力！”

    这四人都是三境，方锐当即拔刀，一刀劈出，半空中的四人立刻腰斩。

    但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刀光划过四人，竟传出声声脆响，火星四射，外袍尽碎，接着露出了四人腰间的金属之躯，以及内部崩碎的齿轮！

    这四人竟都是机关人！

    “不好！”

    方锐暗道不妙，电光石火之间，半空中的四具残尸，忽然抬手，露出手臂之下黑洞洞的火铳铳壁，砰、砰、砰、砰四声爆响，精铁弹丸出膛，射向四人脑袋！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雾隐蛛丝遮挡，谁都没想到黑袍之下的人竟然是机关身躯。

    四颗精铁弹丸迅疾杀到，方锐当即释放法象，三丈高的寒冥巨虎再度出现，仰天咆哮，外罡罩体，护住船首所有人，弹丸打在法象之上，只是微微一荡，便被寒气冻成冰疙瘩。

    “小心！”

    岸上传来一声惊呼。

    第五个黑衣人从水中冲了出来，他的手上拿着一根玉尺。

    他一出现，常茂、赵无眠也变了脸色。

    四境巅峰！

    那人举起玉尺，对着方锐的法象就是一招力劈华山！

    真气灌注，不到三尺长的玉尺猛然间延展出十丈气刃！

    他的手臂青筋鼓起，真气加持下，玉尺如巨刀，随着他重重一劈，一瞬间像刀切豆腐一样劈碎了法象，狠狠砍在方锐胸前！

    方锐护甲爆碎，真气贯体，噗地喷出一口血，被这一招重创，法象崩溃，人倒飞出去！

    那人再度横挥，玉尺巨刀接连砍断数根桅杆，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悍然之势砍向所有人！

    “【量天尺】、《平沙玉尺经》！”

    徐达脸色阴冷，身形一闪，出现在百丈之外的船首上，抬手拍出一掌，巨大掌印好似一堵三丈高的巨墙，铺天盖地而去。

    半空中，那人龙形法象一闪而逝，便被浩大掌力直接拍碎。

    他双手护胸，一气飞出数十丈，这才喷出一口血，冷笑一声，化作电光消失在远方。

    徐达暗道不妙，回头一看，百姓人群之中，竟还有一道黑影以鬼魅速度冲到了朱棣身前。

    他的掌中烈焰升腾，火劲雄烈，似能焚尽四海八荒！

    调虎离山！

    朱棣微微吃惊，徐达的两个四境副将更是大惊失色，没料到这刺客速度如此之快，当即出手，可黑影的蓄力一击更快更狠，最关键的是，他也是四境，身形闪烁之间，已经穿过人群，来到朱棣身前，对着他的脑袋，一掌拍下去！

    “五德轮回，六阳焚天！”

    掌印落下！

    咣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朱棣身上的甲胄亮起金光，化作金钟护在周身，对方掌力砸下，金钟破碎，铠甲黯淡。

    第二掌紧随其后，掌势笼罩四野。

    朱棣知道避无可避了，他也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功力爆发，双目变成冰蓝、金珀二色，阴阳之力从丹田涌出，并在一瞬间化作玄阴之气，于身前凝结成罡盾，准备硬接这一掌，千钧一发之际，耳边传出响亮龙吟，朱棣眼前一晃，人已消失在原地。

    砰！

    黑影一掌打在地面上，狂暴烈焰席卷四方！大地一片焦黑，象群受惊，嘶鸣不已！

    好强的威力！

    这要是挨上，不死也得重伤。

    朱棣暗自捏了把汗。

    “找死！”

    徐达大怒，展开身法，身形再度闪烁，趁黑影招式用老，第二掌狠狠拍在他胸前。

    黑影身上传出阵阵骨裂之声，倒飞出去，顺势施展轻功遁走。

    “追！”

    徐达一声令下，那两个副将带兵追了上去。

    “殿下，你怎么样？”

    徐达看向自己的女婿。

    “我没事……”

    朱棣长舒一口气，摇了摇头，转望向身边那条“白龙”，赵无眠已经变回原形。

    朱棣上下打量，惊奇道：“《苍天化龙诀》果然非凡，好快的速度……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是调虎离山？”

    赵无眠在徐达挡住蒙面人的同时，已经施展化龙诀，向着朱棣飞过来，这才能及时带他转移。

    “我也是猜的。”

    赵无眠一样心有余悸。

    这次不同先前，紫金山时有两个法象给他兜底，方才千钧一发，他只能硬着头皮在那等强招之下救人，当真凶险万分。

    赵无眠道：“方才时间紧迫，来不及多想。对方接连引诱方大人出手，用机关人为之后那名蒙面高手制造空挡，以便一举重创方大人，目的是引魏国公出手营救……但这不是最终目的，魏国公境界最高，想暗算他并不容易，在场之人，身份最为尊贵的是殿下，出事之后，关系最大的也是殿下，他们一心要搞事，首要目标多半是你，我觉得可能有问题，就过来帮忙了。”

    时间太紧！

    从四人破水而出，到方锐出手，再到半截身子发射火铳，迫使方锐用法象防御，然后拿尺的人再出来，重创方锐，做出要杀死船上所有人的架势，逼徐达营救……最后才是杀招，只等徐达一离开，就对三境的朱棣出手……

    朱棣身上有神兵，还有灵丹妙药，杀不死没关系，为的就是让他受伤见血。

    一环套一环，环环相扣，还是在一瞬间发生。

    根本没有考虑的时间。

    朱棣、徐达对视一眼，都露出见面更胜闻名的神色。

    徐达点头道：“伯仁的眼力一如既往！”

    他先让懂医的亲兵上船帮忙，给方锐疗伤，然后看向赵无眠：“听说你博闻强识，想必知道刚才那把尺子是什么，那个人是谁！”

    “……”

    赵无眠沉默片刻：“【量天尺】、《平沙玉尺经》，这是刘秉忠、郭守敬一脉的神兵和功法，再加上法象【夔龙】，那个人就是郭仲文。”

    徐达紧接着道：“另一个黑影，想必你也有怀疑对象。”

    赵无眠这次沉默了。

    黑影用的是阴阳道火部功法，整个阴阳道，修炼《六阳焚天术》达到那种境界的人，有且只有一个——火部长老，大司命，宇文英！

    徐达知道他在想什么：“你还是觉得这是栽赃陷害，阴阳道与此无关。”

    赵无眠道：“是。”

    徐达道：“为什么？”

    赵无眠叹道：“这太明显了……显然是幕后之人，因为接连挑拨，阴阳道和朝廷却还是没有开战，所以，想出这种阴毒计策，就是要拱火……不出意外，跟踪的人会发现他进了黍谷山……朝廷一旦要人，抓人，事态就会进一步恶化……”

    “确实如此。”

    徐达干脆点头：“但人还是要拿，因为线索指明了就是宇文英，他想要伤的还是当朝皇子、驻守边境的塞王，不抓何以立威？这是阳谋。燕王身上有神兵灵药，但只要重伤，就能激化矛盾，他既想要拿回公输家的东西，也要让阴阳道陪葬……”

    赵无眠沉默片刻：“若是阴阳道不交人，或是交不出来呢？”

    明知是陷阱也往里跳？就为了朝廷的脸面？

    赵无眠并不怕火并，而是如此做法，反而更憋屈！

    这完全是让别人牵着鼻子走！

    徐达深深地看着他，忽然笑了：“要是伯仁在此，就不会是这句话，他盼着的就是马踏山门。很好，看来你真的没有被龙血控制心性……”说到这里，他传音道：“为人做事，要灵活，他们实在交不出来，你准备一个，不就得了？左右不过息事宁人，掩人耳目。”

    诶？

    赵无眠眉头一挑，所以是将计就计吗？

    还挺有办法！

    徐达传音道：“我来做样子，找真凶的事，就交给你了。你身怀《伶官宝鉴》，当初赵普胜靠着这部功法让你师父都吃了闷亏，你现在身兼两家之长，想必不会让老夫失望。”

    “是。”

    赵无眠转头看向那些机关人的零件：“为了今天这局，他们已经露出破绽了！我不信这些新零件都是凭空捏出来的！”

    徐达满意点头，传音道：“看来你已有眉目。”

    嘴上却向亲兵道：“传我将令，兵发黍谷山！”

    徐达大步离去。

    朱棣还想多待一会，让徐达拉走了，他的身份在这实在危险。

    常茂跳下船来：“怎么样？要出兵吗？”

    赵无眠道：“阴阳道大司命有重大嫌疑，不得不走一趟。方大人怎么样了？”

    常茂神色凝重：“伤得不轻。”

    赵无眠道：“咱们的活儿还没干完，你就先在这卸货吧，顺便看护方大人，我去把那只该死的臭虫揪出来！一套接一套的，不把他整死，他闹个没完！正好对他身上的《种魔诀》感兴趣……”

    常茂道：“他背后可有法象啊……”

    赵无眠道：“只要知道他的身份，想他死的法象更多！”

    这倒是。

    常茂道：“小心点儿。”

    赵无眠点头，招呼包不易、陈玄礼两人把河里的零件打捞上来。

    二人听命行事，将东西带过来：“大人。”

    赵无眠熟练检查全身，从中发现三个稀有材料，马上取下，并递上一块令牌，交给两人，说道：“北平府关厢街有一家青玉阁，你们两个带这三样东西去见掌柜，把这块令牌给他看，他就会帮你们查是谁买了这三样材料，然后顺藤摸瓜。注意不要打草惊蛇，回来告诉我答案。”

    二人点头称是。

    包不易好奇地接过令牌一看，正面写着个“央”字……

    懂了。

    二人对视一眼，快步离开，奔向青玉阁……

    可能是铺垫有点长了，我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