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寒江雪

    江雪死了，慕南松为她举办葬礼。

    据说是失足落入冰钓的钓洞。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张扬了一辈子的慕南松，这一次低调得不可思议。

    仅仅是电话通知了，几个后辈，还有他几个亲近的兄弟。

    低调到，有人怀疑，是慕南松故意弄死了自己这个年华老去的妻子。

    赵雪莹和慕彦钦跟着慕彦明的飞机，他们两家人是第二批到的。

    第一个到的，是刘清妍，慕南松直接让人去连夜把她接过来的。

    异国的农村，慕南松真的就像一个农民，他叼着烟，开着拖拉机来接两个儿子和儿媳妇。

    赵雪莹每一次看见慕南松，都会被他震撼。

    第一次见，这个男人精致高傲，把他风华正茂的儿子都比了下去。

    第二次见，这个男人桀骜优雅，他哪怕只是坐在那里不说话，都是所有人的焦点。

    如今是第三次，这个男人冷傲沧桑，却好像更好看了，浑身上下带着老男人的粗粝与强大。

    他咬着烟头，歪着脸，用力摇动拖拉机的一个杆，赵雪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机械的轰鸣中，黑色的烟雾里。

    慕南松就像高原上的一方黑色巨石，只是存在，就足够震慑人心。

    一路上，慕南松都没有说话，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他开着拖拉机狂奔，就像骑着野马驰骋。

    赵雪莹突然明白，慕彦钦和慕彦明对于他们父亲，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敬畏。

    这是无论男女都会被震慑的，无与伦比的人格魅力。

    哪怕他已经老去……

    当他站在那里，就会有人愿意为他唯命是从，赴汤蹈火。

    到了农场，出乎赵雪莹的意料，异国他乡，居然有一座纯中式的院落。

    慕南松放慢了拖拉机的速度，慢吞吞地停进了停车的棚子。

    “之前撞坏了一次，被修理过了。”

    慕南松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一边说，一边还在笑。

    赵雪莹心里发寒，慕南松说是深爱江雪，却在此刻还笑得出来？

    楼阁中，刘清妍披着一件灰粉色的大毛衣，那是江雪为她织的，可是她亲爹在粤省给她买了房，她会去那边过冬，一年也没有几天能穿。

    不合时宜的爱，不合时宜的人，总是多余，却……

    慕南松走过去摸了摸刘清妍的头，手心一展，一颗糖，递到刘清妍面前。

    “……谢谢。”刘清妍其实不爱吃甜的东西。

    “小姑娘。”慕南松好像一点也不难过，他那么自然，那么自在。

    当天下午就扛着猎枪出去打猎了，说要打野味。

    慕彦钦和慕彦明只能跟着去。

    凌素英拉上赵雪莹去找刘清妍。

    “你说爸爸这是什么意思？他该不会……”赵雪莹觉得，慕南松有可能移情刘清妍。

    毕竟，妻子尸骨未寒，男人赶着迎新人的，她可看了不少。

    甚至有人专门找刚刚离婚得到赔偿的，找到赵雪莹这里的都有不少。

    凌素英看了赵雪莹一眼，冷冰冰的，让赵雪莹立马闭嘴。

    暖烘烘的阁楼上，刘清妍在哭，她是真的难过，其实她不能难过，但是她控制不住，江雪这些年，真的像母亲一样照顾她。

    凌素英把刘清妍抱在怀里，和她不停地说话，赵雪莹也在一边帮忙劝。

    看刘清妍哭得那么难过，赵雪莹心中也是感慨，刘清妍当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哪怕亲妈死了，也不过如此吧。

    等慕南松他们带着猎物回来，慕彦钦吃惊地发现，他那个高高在上的父亲，厨艺竟然很好。

    “住这里，就是因为这里可以合法狩猎。”慕南松一边斩肉，一边低语。

    慕南松都在做菜了，两个儿子自然也不能闲着，都拿出了看家本领。

    等晚上，慕家长辈也到了，李沧荥也请了假，赶了过来。

    一桌十二个人，坐得满满当当。

    慕南松坐在主位，刘清妍本来哭得下不了楼，却还是被李沧荥抱着下了楼。

    “卿卿不哭，你江雪妈妈说，我做的这个野鸡最好吃，想让我做给你吃……吃吧，酒酿炖炒的，很好吃的。”

    慕南松给刘清妍夹了菜，爱吃甜的，是江雪。

    刘清妍哭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她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如今哭得太厉害，整个人都是有气无力的。

    “谢谢，慕爸爸。”说完这句话，刘清妍又红了眼。

    “乖，乖女儿，你妈立了遗嘱，资产只留三千万，你们三兄妹一人一千万，其他的都换成了古董汽车，建一个小型汽车博物馆，这个博物馆就交给你吧。”慕南松依旧说笑，一副慈父的模样。

    对此，慕彦明和慕彦钦一个字都没说。

    “至于两个哥哥，从今往后不用管他们，如果他们好相处，你就相处，如果他们不好相处，你就当他们不存在。”慕南松继续交待，“你放心，没人可以打扰你，安安静静的生活。”

    “慕爸爸……”刘清妍心慌。

    “放心啊，乖，你妈最担心的就是你，看上去聪明，实际上太重感情，女孩子这样很容易过得很累的，做人啊，别太懂事，任性一点，挺好的。”

    慕南松示意李沧荥给刘清妍勺汤，然后看向慕彦钦。

    “大慕，对你，我这个父亲也没有什么可多说的，祝你顺利。”

    “谢谢爸爸。”慕彦钦平静地举杯，从不喝酒的他，这辈子第一次端起酒杯，一口饮下。

    慕南松也喝了一杯，并未停留，直接看向慕彦明。

    慕彦明和凌素英，赶紧端着酒杯站起来，“爸爸。”

    “老二，钱是赚不完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是，我会尽可能保住一些底层岗位的。”慕彦明其实想转型，但是他爸说了，他肯定会照做。

    “不是尽可能，是必须。”

    “是。”

    “善待家人，法律范围之内，尽到你该负的责任。”

    “是，我会照顾好哥哥和妹妹，照顾好每一个慕家人。”慕彦明早就认下刘清妍这个妹妹了。

    他也是认下刘清妍之后，才知道他妈江雪，曾经真的有一个女儿，打了针取出来还是活的，但是那时候已经没法救了。

    江雪永远记得那个女儿，她是真的把刘清妍当成那个女儿了。

    “最后一句，责任太重，大化无形。”

    “爸，听不懂。”慕彦明这次真的听不懂了。

    “那就慢慢想。”慕南松歪头一笑，哪怕已经这把年纪，他依旧是桀骜漂亮的慕十七少。

    他以俊美名动四方，便是他两个儿子都比不上他三分，他有慕彦钦的桀骜自我，清雅高贵，也有慕彦明的长袖善舞，甜言蜜语。

    他是慕南松，当过乞丐，也当过国王。

    他的人格魅力，足够他纵横爱恨，践踏得失。

    “爸……”慕彦明委屈。

    “吃饭。”慕南松端碗吃饭，全桌人这才敢上手抬碗。

    赵雪莹松了口气，慕家的规矩，确实太吓人了，也太窒息了。

    安安静静吃完饭，赵雪莹和慕彦钦回到房间。

    慕彦钦走到窗边，拿起一本羊脂球。

    赵雪莹走到慕彦钦身边，安慰他，“大慕，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妈妈怕走了，刘清妍没有倚靠，所以给她安排了一个编制。”慕彦钦看懂了江雪的安排，江雪终究不相信任何人，把她最爱的女儿，托付给国家，她才安心。

    是啊，国家才是那头最强大的狮子，可以最大限度包容刘清妍。

    “大慕……你为什么那么讨厌刘清妍？”如今，连赵雪莹都不理解了，慕彦钦对其他的都不在意，为什么会那么厌恶刘清妍。

    “我不讨厌她。”慕彦钦看着手中的羊脂球，“她在我眼里，就像羊脂球一样。”

    心软是病，情深致命。

    慕彦钦不觉得刘清妍能活太长，他知道江雪一定受不了第二次失去女儿，却没想到……

    “………”赵雪莹其实没看过羊脂球，即使看过，她也忘了。

    “保护好她，她是我妈妈的遗物，不要让任何人欺负她。”慕彦钦拿起那本羊脂球，丢进壁炉。

    “大慕？”赵雪莹吃惊，她没想到，慕彦钦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妈多爱我那个妹妹。”

    无数次自残，无数个痛哭的夜晚，哪怕有亲儿子陪着，江雪的痛苦依旧没有减轻，她恨不得用命换回那个女儿，儿子只是让她能硬撑着活下来。

    与其说嫉妒刘清妍，不如说慕彦钦恐惧刘清妍。

    那个妹妹已经要了江雪半条命，再来一次，江雪真的会承受不了。

    如今，江雪死了，刘清妍和慕彦明，也就成了慕彦钦的责任。

    “大慕……”赵雪莹拉住慕彦钦的衣袖，不安又恐惧。

    慕彦钦看着壁炉中一点点被烧成灰烬的书，微微笑了，“阿莹，你只需要努力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这一夜，几乎无人入睡。

    次日一早，螺旋桨的声音吵醒了沉闷。

    无数慕家人赶来。

    凌晨四点，慕南松自己带着潜水器材，跳进了江雪跳下的冰洞。

    不大的湖面，所有浮冰被砸开，却只找到慕南松的潜水器材。

    慕家的家主过世，慕家人肯定要来。

    湖边数百人跪地祭拜。

    幸好，慕南松早就安排好一切。

    刘清妍身体不好，不用参加任何婚丧嫁娶，只要好好修养。

    慕彦明负责产业运转，尽可能照顾好老家的人，永远不要丢了慕家立身之本，慕家的男人，都必须会开船，能领船。

    慕彦钦成为下一代慕家家主。

    所有人都没料到。

    慕彦钦这个被视为弃子的儿子，才是慕家家主。

    就像所有人都没想到，在那个折磨了她一辈子的母亲死后，江雪跳进了冰钓的洞口。

    慕彦钦心平气和站在湖边，他知道，慕南松一定找到了江雪。

    因为氧气瓶里还有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