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血月

    深沼，深渊沼泽。

    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在漫天都是鹅毛大雪的空中。

    前方就是张辰将要穿过去的，处处险境的深沼，在他一旁，正是他许久不曾见过的李璇。

    在他的气海中，诛仙门长老不断重复性告诫，“你确定要这么做吗？你知道深沼是无数年来没有人能跨越的险地，就算是我生前也不敢踏足，你要兵行险着我能理解，可你带着李璇做什么？”

    张辰默不作声，他看看一旁的李璇，心头感慨，没想到在外界英姿飒爽的红缨郡主，在这里却是如此地柔弱，倘若这真的是前世今生，未免反差太大。

    可他忽然想到自己之前在梦境中的所作所为，性子也浑然和在唐国的自己完全不同，如此倒也能理解了。

    “我们走。”

    张辰毫不犹豫，一脚踏入雪地，踏向前方。

    “这处沼泽在传闻中可沉飘絮，如今亲眼见到，才知比传闻中的情形更离奇几分。”

    张辰望着眼前不断冒出气泡，汩汩流动的泥潭，道：“如果不是从典籍中早已得知此处的蹊跷，我还以为这泥潭下方有火山将其煮沸。”

    李璇看着脚下泥潭不断破灭又再度冒起的气泡，笑道：“还真有趣。”

    她说着话，另一只手便环住张辰的手臂，自然而然且轻轻柔柔，这让张辰一时怔住，但转念一想，此李璇非彼李璇，而自己既然要装作入戏的样子，自然要顺势而为，同时也好骗过气海中的魂灵。

    张辰一搂李璇腰肢，向前飞去，“从此处往前八千里，是脚下这边沼泽的尽头，到时候便是无尽深渊，深渊下有森森白骨，是那些想要度过深沼的大修行者大能。”

    他微微低头，问道：“怕不怕？”

    李璇的手臂，不知何时已经挂在了他的脖颈上，柔声道：“不怕。”

    八千里路并不算远，至少以张辰的速度而言，这八千里不过是半个时辰。

    此处深沼遥遥何止百万里，八千里也不过是其中一小截路程罢了。

    越往深处去，越是沉沉的死寂。

    鸟飞绝，人踪灭。

    天空不知不觉暗了下去，仿佛连阳光都无法进入这里。

    沼泽尽头，两人站立在一道小小的青石板上。

    同时低头去看脚下的深渊。

    深渊下，有墨绿色的参天大树，有交错纵横的条条小径，一直延绵到张辰眸光无法到达的远处。

    这里万年来不见阳光，只有沉沉的阴暗，张辰能看到的距离和往常相比也大有不如。

    两人进入深渊。

    张辰没有从空中横渡过去的打算，在似深沼遮掩的险境中，一路踏云招摇而过，是在找死。

    李璇好奇地四下观望，“少爷，这里的树都有些奇怪，不对，是它们的影子奇怪。”

    张辰紧抿嘴唇一言不发，他明白李璇的意思。此时正值下午，此处虽然阴暗，却能依稀看到太阳，在这种情形下树影本应向东，这里的树影却都是往太阳的方向去的。

    暗无天日，处处充斥着诡异。

    “张辰你看！那儿那棵树树冠上长着一颗大包。”李璇又指着一颗参天神树大喊。

    张辰抬头望去，瞳孔一缩，抱起李璇向后退去！

    唰！

    那棵树树冠上的‘大包’忽然张开，露出森森尖牙，散发着墨绿色的腥气，一道毒液同时喷出，正落在李璇原先站立的地方。

    “啊！”数十丈外，李璇掩起嘴巴惊叫。

    那块‘大包’中，居然还有另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隐约可见它的白骨。

    地面，被毒液侵蚀过的地面缓缓陷了下去，深不知几万里。

    又过片刻，完好如初，仿佛方才的事只是梦境。

    “走另一条路。”张辰带着李璇绕了一个圈，同时嘱咐道：“你若不开口，未必会惊动他们。”

    他说这话并没有依据，只是方才感知探出时，只觉这深渊下的所有生灵似乎都是死物，若没有人特意去惊动，或许便不会‘苏醒’。

    两人继续向前，这一次李璇终于不敢再一惊一乍。

    西方的太阳逐渐落了下去，天空中明月显现。

    “少爷，有两个月亮。”李璇低声道。

    张辰抬头望了一眼，眼神微微一凝，只见东方天空升起两轮明月，一轮昏黄，似乎被云雾遮住，一轮明亮，却像是被鲜血浸泡。

    那是一道血月，深深的红！

    他眼眸微闪，低低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天空中血月的月光倾泻，脚下踩着的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而猩红。

    “有些奇怪，”张辰心中警惕，抱起李璇，擦着地面低低疾掠。

    眨眼间又过数十里。

    呼。

    落地。

    这数里的距离里，只有沉沉的死寂。

    两人齐齐望着前方，李璇一时已陷入极度的震撼和惊惧，她看向张辰，只见张辰眉间微挑，似乎充满疑惑。

    张辰缓缓后退，低声道：“先离开这。”

    在二人的前方百丈外，是一条长长的队伍，人人身着盔甲，似乎凡尘军队，但每一人头顶，都有绿色的符文闪烁。

    李璇虽见识不多，却也看出这是阴兵过境，她低低传音：“少爷，此处怎么会出现阴兵？”

    张辰却摇头，“这不是阴兵过境，听不到摄魂幡的铃声！”

    李璇这才侧耳去听，点头道：“的确没有，但我曾经看过典籍，上面说阴兵过境但凡出现，一定是由四名鬼差持摄魂幡护送。”

    张辰眸光闪烁，瞥了一眼数里之外晶莹剔透宛如玉石的白骨，开口道：“这里，或许在所谓阴间也是三不管地带。”

    “三不管？”李璇疑惑。

    张辰自然本身是不知道这些的，但是就在他不久前苏醒的同时，已得到了这一世本身的记忆。

    张辰带着她在林中蜿蜒穿梭，随时警惕着四周情形，道：“大修行者肉身成圣，已经是陆地神仙，执念万古长存，死后阴魂也不是一般鬼差能对付得了。典籍上所述，这里自妖族十二城形成便存在，万年来不知死去多少大能，这一批批阴兵，无一不是当年的大神通者。”

    这个世界的大修行者远比外界强大，张辰愈发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原因和秘密。

    张辰身形闪动，须臾间又穿过数里，绕过了阴兵过道。

    翻山越岭，整整半个时辰。

    李璇紧紧闭着眼睛，以张辰现在的速度，她继续看着四周环境变幻，容易出现眩晕感。

    不知过了多久。

    张辰忽然停了下来。

    半晌，李璇悄悄的睁开眼睛，看到了张辰脸上的惊疑神色。

    在她的印象里，向来只见张辰的冷静和沉稳，像如此剧烈的情绪起伏还是她第一次看到。

    李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前方，横亘一座一眼看不到边际的通天巨山，巨山上有层层垒垒葱葱郁郁的树木，有如猛兽张开血盆大嘴的幽深山洞，隐约还可以看到白骨化作的人形怪石。

    这一切都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然而真正让张辰陷入震惊的，是眼前这座山正在有些怪异地，滑稽地‘一步步’向前走去。

    它有两条短小的腿，缓缓将整座山体撑起，略带颠簸和滑稽，就像一个普通的小老头，从张辰和李璇的眼前走过去。

    张辰抬头，望向通天之山的山巅久久不语。

    “张辰，怎么了？”李璇好奇。

    张辰低头，看了她一眼，摇头道：“没事。”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绕过去吗？”

    张辰看着眼前已经度过半座‘身体’的山，开口道：“等一等吧。”

    他总觉前路艰险，或许还有更多的危险。

    直到此时，二人其实并未遇到什么险境，只是眼前这一切情形太过骇人和诡异，乃至于是他们在各类典籍和传闻中都从未听说过的。

    “早听传说中中有山岳草木吸收日精月华皆可生出灵智，今日一见才知这一切原来是真的。”

    顺着李璇的话，张辰又将目光投在那座山上，他心中想道：“那不是山岳成精，山上有通天剑气，或许是剑灵化山。”

    “张辰，你在想什么？”李璇问道。

    张辰低头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没事。”

    李璇闻言，撅了撅嘴巴。

    山岳缓缓通行，半个时辰后，终于在两人面前显现出在它之后的情形。

    张辰放出眸光，通达数里之外，眼神微微一缩，一瞬间头皮发麻。

    李璇正要抬头，张辰将她的眼睛立即掩住，在她耳边低低道：“别看！”

    天空闪烁着青紫色的光芒，地面是数不尽的阴魂。

    他们在四处走动，摩肩接踵。

    这是张辰曾见过数次的鬼市，但在以往见过的数次鬼市里，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

    这是延绵上千里的鬼市，没有阴差值守，没有任何秩序，人人前后飘荡。

    当山峰挪移，当张辰看清楚他们的同时，那些人齐齐看向了这边。

    深幽的阴暗下，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青紫色的光芒。

    张辰的头皮炸响，冷汗从后背一直通到脚下。眼前这些都是大修行者期的阴魂，即便实力与生前相比十不存一，但一拥而上足以将他和李璇撕碎。

    他一动不动，脑海中道道闪念掠过，脚下却不敢再动。

    “少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璇轻轻问道。

    “嘘”张辰低声开口，示意李璇噤声。

    李璇心知外面一定是发生了某些事，她乖巧地伏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张辰缓缓向后退去，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挪移，直到最后一人的目光也终于从他身上撤离，张辰转身疾掠！

    张辰带李璇来到一座狭窄的山洞。

    “少爷，刚才究竟出了什么事？”李璇又一次开口。

    张辰摇了摇头，只是示意继续等待。

    又过了两个时辰，张辰抬头望着空中依旧纹丝未动的血月，瞥了一眼另一道模糊的月影。

    一旁的李璇笑着道：“原来那道模糊的月亮才是真月亮，这轮红色的月亮一直停在那，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

    “你为何不召唤长舌鬼他们问一声？”诛仙门长老忽然狐疑问道。

    张辰心下又是一怔，才回过神来知道他说的长舌鬼，正是这一世自己在因缘际会下收服的一只鬼差。

    他从怀中取出一道铃铛，注入元力轻轻晃动，虚空中一阵阵奇异地波纹散发出去。

    “少主！少主！”

    在二人身后，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啊！”李璇一声尖叫，抱住张辰的臂膀。

    张辰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回头道：“长舌鬼。”

    长舌鬼和无鼻鬼从地面缓缓升起，赔罪道：“少主，一听到您的铃声，我们立刻就赶了过来。只是此处地域有些特殊，所以耽搁了一段时间。”

    张辰点头，“我明白，不必解释。此处地域处处诡异，阴魂众多却不见鬼差，我本以为你们也难以到达。”

    长舌鬼道：“以我和无鼻鬼的身份本的确无法来到此处，毕竟诸多大修行者的阴魂在此，我们根本无法靠近。此行多亏了少主的师傅，他在我们身上结下退避印才助我们前来。”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张辰道，“天生双月，另有一座大山天生四肢，能如常人一般行走，山上还有冲天剑意，而且我一路看来，几乎不见活着的生灵，只是时时能够看到阴兵过境和贯穿千里的鬼市！”

    长舌鬼叹道：“您幸好是在此地摇动铃声，若再过百里，便是大修行者期都难以通过的往生海了。这深沼中死去的一众大能，多丧命在往生海上。”

    张辰疑惑道：“百里之外？我方才极目远眺时，只见鬼市绵延千里，却不见有什么海面出现。”

    长舌鬼道：“想必您也发现了，此处阴阳颠倒，树的阴影都是反向出现。而往生海也是如此，它生于地面，却成于天上。”

    一旁的无鼻鬼手舞足蹈，没有舌头无法发声，却神采飞扬。

    看得李璇掩嘴轻笑。

    长舌鬼将张辰不知道的事情娓娓道来，“此处万年来死去无数大修行者期大能，您方才说生出四肢的山，其实并非是山。”

    李璇好奇道：“不是山又是什么？”

    长舌鬼的舌头甩下嘴边三尺，又倏然收了回去，看得李璇满目惊奇。

    长舌鬼看着张辰，“上次我与您说过，到了大修行者期的境界，一念幻化山河也不是不可能。您说的那座山，我若猜得不错，便是一位大修行者期强者死后的执念所化，至于剑气，恐怕是他毕生所学，死前有意显化世间，将其传承下去。”

    张辰点头，忽然又想到外面天空中的血月，“难道说，那血月也是强者的执念所化？”

    长舌鬼道：“的确如此，而且这血月一事，我当初亲眼目睹。”

    一旁无鼻鬼兴奋得呜呜大叫，表示他也曾亲眼目睹此事。

    长舌鬼道：“当年此人横渡往生海时，往生海上巨浪滔天，由天边向下覆盖，往生海水原本一滴便重逾山川。整片海水落下便如同无数星辰陨落！但此人着实了得，催动道法神通，使得一手劈星幻月的手段，头顶幻化出一道血月。血月一出，往生海水都不得不退避，硬生生在往生海上横渡三十万里，眼见就要到达往生海尽头时，却被数十名大修行者期的阴魂围困！”

    张辰眼前仿似浮现出当时的场景，漫天海水落下，一人在其中浮沉。

    长舌鬼道：“当时战斗惊天动地，往生海水翻起滔天巨浪，甚至有神通打穿一界，只可惜他虽有盖世神通，却还是在数十名阴魂围攻和往生海水的覆灭下死去。其实以他当时实力，足以横渡往生海，最终算是死在了一众阴魂的手上。那些阴魂怕是觉得自己未能活着走出去，自此长留此地，因此也绝不肯看到别人安然无恙地出去。”

    “这血月，就是那位前辈生前执念所化？”张辰问道。

    长舌鬼点头，“对，当时那人死去并未成为阴魂，而是催动神通，将自己的魂魄全部锁进道法，道法化作血月，自此升天，与月同辉，映照百万里山河。”

    张辰点头，再看洞外天空中的血月时心中充满唏嘘，如此强者最终却死在一众阴魂手中，想必当时一定充满不甘。

    他沉吟片刻后，道：“你们二人，可知道此处深渊的来历？”

    长舌鬼摇头道：“我作为阴魂活了万年，但成为鬼差开始天下行走却在千年之后。那时妖族十二城已经建成，因此我并不知这深沼的来历，只是听秘境中一些老人提及，这深沼，是万年前的翻天之地。其余的，我二人一概不知。”

    张辰闻言，尤其听到长舌鬼最后重重说了一声一概不知，心知这二人有些事还在瞒着自己。看他们的模样，是涉及一些不能说的隐秘，因此闭口不言。

    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再去问，毕竟他与长舌鬼二人一直以来交情不错，他没有逼迫朋友的习惯。

    还是问一问离开此地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