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此后金陵，只是金陵（一）

    张辰在城外二三里时看到城内的浓烟，等到了城门处才见守在城门处的将士，他当时心下还有些奇怪，暗道金陵城如今的将士已人人佩了承剑司的盔甲吗？

    等到想要进城时被两名士兵拦截，不等二人出声询问张辰的身份，后面已有一人踢了他们两脚，“瞎了你们的狗眼，谁都敢拦，也不瞧瞧这是咱们家王府的三姑爷、”

    一听三姑爷三个字，不仅刚才两个士兵当即跪下，就连其他将士也哗啦啦跪下一片。

    这些人大多是从北荒开始就跟着朱重三的，对他们而言，生来所见最宏大和不可思议的场景，就是那一日有星辰自天外坠落，而有一人背负星辰救了所有人的命。

    哪怕这其中有些人是后面并入的，也常听一些老兵说起这件事，久而久之，心头不自禁生了崇敬。

    张辰笑着拦下百夫长，道：“不必如此，城内这是怎么回事，你且说一说。”

    百夫长道：“将军只是让我们在城外守着，具体发生了什么我等并不知晓，先生不妨进城去问一问，将军如今就在南城府衙。”

    张辰这才入了城。

    原本在他的想法中，去北荒找到崔宇并杀死对方是重中之重，期间尽量不去耽搁时间，但现在听闻朱重三就在城内，他无论如何都要去见一面。

    他经历了几个亲朋的死亡，已明白了一个道理，在乱世之中，能有机会多见一面就多见一面，许多时候，你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离别，命运最后却告诉你，其实那就是最后一面。

    又或者，这个道理不只适用于乱世？

    于是，张辰钻进夜色，消失在一众将士的眼中。

    城门处，方才的百夫长望着他的背影低低道，“连这一位都受了伤，如今的世道，果然愈发艰难。”

    一旁有人凑过来，悄声问道：“头儿，听说这位曾和大监司交手，陛下还发出了对这一位的追杀令，今日他出现在金陵，你说将军会不会将这件事禀报上去？”

    百夫长转过身去看他，又一脚将他踹翻了去，指着不远处在暗夜里仍旧招展鲜艳的大旗，“你是不是忘了当初将军说过的话？”

    大旗上，是偌大一个朱字。

    张辰溜溜达达到了南城，恰巧听了朱重三和褚轩提起自己，因此转过长街后高声呼喊，“兄长！”

    朱重三和褚轩齐齐回头。

    朱重三自顾自说了一声真他吗帅，等到了张辰的近前，却一把将他搂在怀里，眼睛里竟有了泪光，“这些日子，受苦了。”

    他显然已从刘秀的传音符中得知了这段时间所发生的种种，声音已莫名的沙哑。

    褚轩就在二人身后静静瞧着，他虽对张辰身上发生的事情不尽相知，但从世上的真假传言中明白其坎坷。

    张辰本已觉得时过境迁，就算杨雪灵的死去仍隐隐作痛，可这些日子以来，终究只剩下钝刀子割肉，算不上什么痛苦，可偏偏就在朱重三重重搂着他的这一刻，心头竟又好像被什么戳中，既是痛心，又好像有了依附的寄托，差一点不能自持。

    他甚至并不明了，这种情绪，是面见亲人或长辈才有的委屈，是一个人在襁褓时与生俱来的寄托，偏偏他从不知道。

    可他终究忍住了，看一眼褚轩，强笑道：“倒也不算太苦，只是一些小事罢了。”

    他这么一说，反倒是朱重三绷不住了，刚才还只是含泪，现在却成了哭腔，一个战场上的血性汉子，自己也曾受伤无数，现在偏因为别人的苦痛落了泪，“什么叫不算太苦，狗日的，都他妈是狗日的，璇儿死了，，就连你也遭了罪。”

    褚轩也在心头默默补了一句狗日的，他当然知道朱重三这三个字是在骂谁，无非就是长安皇城里的那个人，并且他很清楚，今天过后，他就真的回不去长安了。

    褚轩望向长安的方向，心想：回不去就回不去吧，我毕竟是个孤家寡人，长安算什么呢？连唐人的骄傲都没了。而且，看朱将军现在的模样，也未必想要回去吧？

    这一夜。

    朱重三，张辰，褚轩三个人喝了个伶仃大醉。

    三个人在成了废墟的南城府衙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我他妈早该听你的，当初你带我去看长安天宫塔我就应该知道，宫里那个玩意儿不是什么东西。

    他不是还说要通缉你吗？等着，明天我就带着兄弟们去问问他！”

    褚轩端着酒坛子，“问，必须问，问个清楚！”

    张辰摆手，“别问，别问，我自己去。”

    月色清凉如水。

    三个人的热闹里，谁都有了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