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陨墨山宗主

    荒原上的太阳是毒辣的，它不同于城池里面的炙热，这种毒辣能让人感知到某种情绪，能让人全身的皮变得躁动，哪怕的天气仍旧凛冽，但，巨人怒吼似的巨大鼓声就在这片原野上咆哮。

    更何况，这里有上百万人，每个人的细微动静，拼凑在一起，也是潮汐似席卷每一个人耳膜的震动。

    上百万人聚集在一处是什么样的场面？

    过去就连朱重三也不曾见过，因为在太平的时候，数千上万人的小打小闹已是极限。

    作为一个统帅，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参与这样的大战，这对一个统帅来说是无上的荣耀，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

    这片荒原上埋藏着许多进入沉睡的昆虫或动物，它们原本还需要十天半个月才能苏醒，但是就在这种喧嚣和逐渐升腾的热气儿面前，冻了整个冬天的地面出现薄薄一层的松软，热气儿就顺着这层松软一点点渗透下去。

    一只睡眼惺忪的奇怪甲虫从地面钻出来，心想已经春天了吗？它细细簌簌将头顶的土坷垃推开，先打一个寒颤，触角撞一撞外边儿，忽觉地面开始了震动，且这股子震动越来越剧烈！

    一匹烈马没注意脚下踩死一只刚出窝的甲虫，它只是驮着背后的主子，让自己冲撞前面的那条黑线，随着越来越近，黑线成了一道道影子，烈马有些恐惧，它知道这一次冲撞就分了生死，但听到背后主子的嘶吼，它又莫名提了几分气。

    从高处看，地面两处黑色的水波终于冲撞在一起，原本的奔腾震动，现在彻底被冲杀声代替，鲜血，人头，刀光一起成了浪花儿，掀起了二尺的波浪，划破了三丈青天。

    黑压压的影子一过，多少尸骨成了肉泥，多少尘土染了性命，多少将领名留青史，多少人家此后飘零。

    周贤也在人群中，由于没有安史山特意叮嘱，他极不幸地做了这场试探性冲锋的第一批。

    所幸，周贤虽因为这个冬天受罪太多而瘦弱许多，但进入军营的短短时间里，他的伤势已完全恢复。

    当外人都因眼前的壮阔和惨烈而心神颤抖，只有周贤的心头只记得当初张辰嘱咐的那句话，“去了以后，你只管往上爬。”

    武国当前想要往上爬的路径只有一条，就是尽可能多地杀人，以及尽可能的让自己活下去。

    他的脚踩在肉泥里，那些在马蹄之下成了棉花似的尸体和血泥，现在成了他尽可能前行和穿梭的助力，至少相比硬邦邦的土地，这些肉泥不至于太硬，也不至于像真正棉花一样卸掉你腿上的力。

    张辰注意到了周贤，因为想要瞧一瞧这个年轻人进入武国之后的情况，所以特意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留下了锚点，因此在这么多人里，他仍旧第一时间抓取到周贤的情况。

    “这是一个足够聪明且纯粹的人。”这是张辰对周贤短暂时间的了解。

    聪明和纯粹其实很难在一个人的身上出现，因为一个聪明人总是更容易在世上的千万条路径中选出最轻易最适合自己的一条，但是纯粹不同，纯粹从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执拗，不论世上有多少路，我却只是走自己认定的那一条。

    现在，周贤的聪明在于，他在战场上面临生死，总是比别人的反应更快，比别人出刀更快，所以既能杀死敌人，也更容易活下去。

    这场冲锋很快结束，哪怕只是试探，当两方的人马经过冲锋后回来，地面抛下的尸体已成了细密渔网铺开，土地原本的颜色已全部消失，只有黑压压的尸体和被鲜血浸泡的鲜血。

    等到两方片刻修整。

    朱重三策马上前，对面走来的是陈戈。

    二人对彼此当然十分熟悉，自陈戈造反以来，交手的次数何止双十。

    二人之间相隔不过两丈，他们的身影虽在背后的黑压压人潮面前显得渺小，但各自都有修行或体术傍身，所以声音听得清晰。

    “上一次让你逃走，老子实在觉得很愧疚，毕竟如你这样的人，想来从一开始就在寻死，老子却未能成全。”朱重三笑道。

    陈戈并未因此动怒，当初安史山对他的欣赏也并非只是命格，更重要的还是他从当初的寻常百姓，到造反的草莽头目，最后已自成一派的领军方式，这样的进步实在是很惊人。

    现在，陈戈只是笑道：“朱将军谬赞，我生来就没了老子，现在朱重三愿意做我的老子，这是我的荣幸，只是将军有件事儿却说错了，你说上一次让我逃走，我却只觉得彼此彼此，毕竟当初在东如山上，朱将军也有过一劫，如果我记得不错，那还是你我第一次在战场上碰面。”

    朱重三其实被戳中了痛处，但他反而因此大笑，“你说得不错，那一次老子的确差点儿死掉，但是老子朋友多，不管老子在哪儿拉屎，都一定有朋友给老子送纸。我知道你们背后有劳什子修行者，但是架不住老子背后朋友多。”

    因为他这几句话，陈戈反而收敛了笑意，没有接着想在言语上占什么上风，瞧着朱重三认真地道：“朱将军，我本的确有些恨你，但除去你这几个月来追杀我以外，说来我还有些欣赏你。毕竟如果不是你，这几个月来我也一定学不会这许多排兵布阵的法子。”

    朱重三其实心里也对这个年轻人有许多欣赏，甚至在过去的许多时候生出这个年轻人倘若是我唐国将领该多好的想法，他笑着道：“你也的确是个人物，奈何却做了逆贼？用那些读书人的话说，卿本佳人？”

    这个典故陈戈自然听过，但他甚至没有深思这个典故的源头，反而只是笑道：“你如今和我说的话，我却一样要送给你，如今的唐国处处起狼烟，你便真的以为这只是我们这些人想要这样吗？

    似你这样生来就在高处的人物，何曾真的了解过我们这些人的想法？百姓生来就在低处，从未想过和你们这些人争高低，哪怕偶尔有些不公平处，但最多只当作吃了一口难以消化的食物，忍一忍也就忘了。

    但你们何曾真的给过我们一条活路？倘若你真的有良心，自追杀我们这些所谓逆贼以来，走过的边境县府何止一百，你真以为处处都如长安，人人都是权贵吗？”

    这番话说完，朱重三一时语塞，甚至眼前出现这几个月来所见的种种画面，那些在天宫塔下死去的无数百姓，都是曾经太宗圣祖口中的子民。

    陈戈见他久久不语，脸上所有的神色都反而收敛了，他说：“如今你我两军对阵，就不必再说这些废话，无论是否知道我们这些人的苦难，今日我们这些人，都是唐国权贵过去尸位素餐的报应，都是那些因此死去冤魂前来索命的报应！

    如果你们知道百姓每一日都在求神拜佛，构建神话故事说什么轮回和十八层地狱，该知道什么么叫做报应！”

    朱重三一时更不能出声，这是因为他早就对当下的皇帝和所谓唐国盛世产生怀疑，这些日子的奔波和杀伐，就愈发如此。

    看他脸上的神情，陈戈忽而又有了笑意，他说：“我知道你背后有一名大修行者护着，但是你也该知道，我们这些人今天之所以能站在你们面前，也同样是他们在护持。”

    随着他这句话，自安史山阵营后方，一人于万军丛中飞驰而过，于半空掠过，如日光下的幻影，如一抹流光，瞬间悬浮于是二人头顶。

    “这位是陨墨山宗主。”陈戈笑道。

    ·······

    当陨墨山宗主出现的一刻，老王爷和李璇等人的神色立即变得警惕。

    他们同为这个世上最顶尖的某一部分人群，当然曾经是见过的，就算不曾亲眼见过，至少对彼此的情况都十分了解。

    一直居于后方的恭王爷终于上前，道：“我大唐历来不曾亏待陨墨山，你们这些年来年年有弟子入我承剑司交流，当下这些宵小虫豸不过是跳梁小丑，崔宇，你莫要自误！”

    陨墨山宗主的真名，原来叫做崔宇，这是张辰的想法。

    到目前为止，张辰已见过了承剑司那位大监司，虽只是远远瞧一眼，但至少算是见过；喟叹观观主，已交过两次手，现在，终于又见到了这位陨墨山的宗主。

    他忽然很好奇，那位承剑司大监司是让自己身化长安，且一直强迫自己进入无欲无求的心境，这也是为了让自己修行更深；喟叹观观主则道法破四境，此外在世上处处埋藏杀阵或封印阵法；那么，这位陨墨山宗主，同为话本上常有的传奇人物，又有什么样的手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