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天生的皇帝

    张辰跟随老王爷一路去往北荒，期间在中辰府停下。

    这里已属于唐国的边境，距离安史山所在的地界儿也不过百里，只隔一些乡镇和旷野平原。

    恭王府众人在此停下的原因一共有两个，其一是需要在此处集结人马，其二是他们终于看到了所谓唐国盛世面前，那些最底层百姓的生活。

    现在是初春，去年冬天的冷气儿赖着不肯离开，地面还有几天前大雪遗留的痕迹，再加上暖风还未从南方吹到北方，湿气儿先从地面钻出来了。

    因此，这段时间的气候，不单单是冷，还有钻进骨头里腐蚀关节的痒。

    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数十上百个百姓跪在冷霜凝结的路上，哭声和悲呼声传出极远。

    恭王府众人此时还是便装，少了几分厉兵秣马的意思，老王爷远远见了这一幕，差人过去问一声，不多久得来了答案，“那些百姓，是拦在路上要工钱的，据说是整整三个月修建天宫塔没有发过工钱。”

    前来汇报的将士瞧一眼老王爷冷如生碳的脸，尝试组织措辞，“百姓们说，实在活不下去了，只能这么做，所以，就算明知道今天可能会因此死去，他们仍旧来了。”

    老王爷久久不语，只是抬起头，瞧着远处那些在初春寒风中，衣衫褴褛的枯瘦人群，看着那一张张脸上的绝望和痛恨。

    老王爷知道他们在痛恨什么，所以忽然生出愧疚和愤怒，转身从随行的侍从腰间抽出剑来。

    张辰在马车里，他没有走下去。

    他知道老王爷一定会处理好这一切，所以没有走下去，这和过去的他完全不同，过去他面对这一切都只是个看客，现在不同，现在他看着这一切，会有情绪翻涌。

    他倚在小环的腿上，小姑娘为他轻轻揉着脑袋两侧，两个人现在对于这样的接触已经十分熟悉，所以自然而然，就连张辰的性子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张辰的’眼睛‘一直在向外验伸，他在长安的时候无法完全了解这些边境地界儿的细节之处，现在才算瞧得清楚。

    他能感知到外面老王爷和刘秀的愤怒，这种愤怒让两位曾经为这个国度在沙场杀伐数十年的将军无法抑制。

    噗！

    这是刀剑砍了某个官员脑袋的声音，整个世界都好像因为这道声音而舒坦了。

    张辰这才继续向远处看去，然后看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和有意思的人。

    ······

    在一条狭窄的长街上。

    一个全身鲜血淋漓的年轻人跪倒在一名官差面前。

    他的双膝虽然是跪下的，腰背却是挺直的，就连声音也平静得像没有受过伤，就像在陈述自己应得的，正常的请求，“大人，您也知道，我们真的没有了办法今天才会这样，我知道您是负责天宫塔一事的头儿，和那些位大人物，总归是能说得上话的。

    去年动工做事，明明说好了半旬一结，现在已经三个月了，而且还是年初，我们这些人家里，真的扛不住了。”

    在他面前，官差的手中提着一条长鞭，鞭子上是密密麻麻的倒刺，上面鲜血淋漓，还有勾连的血肉，正是脚下这个年轻人的。

    官差神色不因年轻人说的话而有任何改变，最多只是心想着贱骨头还真是够硬的，直到现在都不肯让开，他冷冷哼了一声说：“朝廷的银两不曾到我们手中，我们拿什么给你们发工钱？这件事我早就说过，不是我们和你们过不去，实在是朝廷需要走流程。我警告你，如果你还是不肯离开，这条鞭子，下一次就会落在你的脑袋上。”

    年轻人也没有因为他这句话的而恐惧，只平静做了一礼，“请大人发放工钱。”

    官差瞧着他的模样，本就不甚舒爽的心思更填了几分狠毒，只因脚下这个跪在地上狗一样的东西，这是什么态度？一条狗一样的东西，凭什么妄图在我的面前活出人样来？就算我在那些大人们面前偶尔会说些好话，可也不是你们这些贱民可比！

    “这可是你自己找死！”

    铁鞭的破空声，就像小孩儿在夏季用两只手掌箍起吹出的一声‘呜’，只是这声音更尖锐，听上去也更狠毒！

    年轻人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因为这道声音而抬头。

    呜！！！

    这条勾了尖锐倒刺的铁鞭最终并未落在年轻人的脑袋上，因为它落在了张辰的掌心处，并且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持鞭的官差感受到长鞭处传来的巨大力道，心头一时凛然，他方才没有看清对面这个人是如何出现的，但当等看清了张辰的穿着和模样，就是随之而来的盛怒，因为他确信过去在中辰府的那些大人物中，从未见过这张脸，在中辰府的一亩三分地上，他早已将自己惹不起的每一个人都熟记于心。

    他破口大骂，“大胆！你”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的脑袋已经飞了起来。

    张辰不去看倒在地上的那具新鲜尸体，只是心想：一个龙套反派而已，实在没有资格说这么多废话。

    他转身看向身后伤痕累累的年轻人，尤其是这么近的距离，他终于看清楚了这个年轻人的命格。

    命格这件事听起来十分飘渺，可往往也极精准，就像喟叹观当初知道了陈戈是乱世之因，便早早做了准备，最后唐国所有的混乱都果然从这个年轻人开始。

    这个年轻人的命格比陈戈的更加特别，以至于张辰看到以后都有刹那的惊异，这也是他出手的原因之一。

    “你叫什么名字？”张辰问。

    年轻人此时才明白发生了什么，迅速从地面起身，向张辰躬身一礼，“周贤。”

    张辰微微感慨，这个年轻人的气度实在是很好，哪怕刚刚经历了生死的起伏，迅速回神以后镇定过来，竟毫无慌张，就连声音都听不出半分紧张，也难怪会是‘乱世之因’和‘生来天子’的命格。

    乱世之因，张辰只在陈戈身上见过；生来天子，他也只在唐王的身上见过，就连安史山不能拥有，如此特别的命格，现如今却集中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张辰心想：如果命格这件事就是一切的定数，那么他的出现，是不是证明唐国最后真的终将灭亡？就算不曾灭亡，至少看样子是被分割了。

    周贤做了一礼后起身，看一眼面前的救命恩人，再一躬身，“多谢先生，救命之恩，如同再造。”

    寥寥几个字，像极了风华京都那些在护城河上杨柳依依的酸儒书生，和不久前面对生死时淡定且坚毅的反差。

    张辰瞧着周贤，尤其瞧着他右侧脸上那道长而薄的伤口，就像他的眉。人们常说相由心生，周贤虽算不上什么极品的美男子，但整张脸却十分周正，这样的人，穿了长衫就是才子，披上铠甲也成将军，唯一的缺憾是没有太让人深刻的记忆点。

    但是有了右脸上的那道伤疤，并不让他显得丑陋，反而更坚毅，哪怕只是流于表面的坚毅。

    周贤再一躬身，“先生只要有吩咐，万死不辞。”

    张辰许久没有说话，他也就这么一直弯着腰，这自然不是张辰的刻意为难，张辰只是忽然生出一个极奇特的想法。

    等回过神来，他才发现，周贤仍旧一动不动，动作极标准，哪怕身上仍有血污，却没来由让人觉得干净和端正。

    这就是一个人生来的气度，张辰心想，就好像朱重三的那股子鲁莽劲儿。

    “你先起来吧。”张辰说。

    周贤这才起身，这一次直了腰不卑不亢，这样的态度，只表明出一件事：我虽因救命之恩感激你，且愿意赴汤蹈火，但并不因救命之恩而觉低人一等，而越是这样，张辰便越觉高看他一眼。

    张辰将自己的想法略一斟酌，道：“我救你这件事，并非为了挟恩图报，只是因为恰巧看到，觉得如你这样气度的人就这样死去实在可惜；不过现在，我的确有件事希望你去做，你自己斟酌就好，也不必去管我究竟是否对你有恩。”

    “我愿意去做。”没等张辰说究竟是什么事，周贤已经提前开口。

    张辰看着他，见其面色如常，毫无为难之处，微微皱眉道：“我还不曾说是什么事，而且方才也并非虚与委蛇，的确不需要你记挂什么救命之恩，这件事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周贤笑道：“我相信恩公的确没有让我报恩的想法，但恩公的态度于我而言反倒没有那么重要。我愿意做这件事，只是因为我已做好了为你做事的准备。因此不需知道它是什么事，哪怕你现在要我死去，也不过是比较刚才晚死一些，”

    “这实在是太妙了。”张辰心里又开始赞叹。

    他告诉周贤，“我并不需要你付出什么性命，这件事或许有些危险，但我一定会护佑你的安全。”

    “恩公请说。”

    “我希望，你能前往北荒，加入安史山阵营，也就是如今的武周王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