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三章 宗藩条约和欧洲皇帝

    “大明人出现在了拉普拉塔！”

    西班牙国王和王后收到报告后都吓了一跳：

    “大明人想要干什么！他们要跟西班牙宣战吗？”

    西班牙首相和王后宠臣戈多伊连忙解释说：

    “大明人不是进入了拉普拉塔，而是去了拉普拉塔以南地区，在基林条约划归属于马普切人的地方拓荒。

    “这件事情……名义上与西班牙没有关系……”

    西班牙王后下意识的说：

    “说是没有关系，但是大明人在那里站稳脚跟之后，会不会继续把贪婪的触手伸向布宜诺斯艾利斯啊？

    “大明人对土地的贪婪是没有极限的。

    “与我们交易获得了北美大平原，自己倾国之力控制了整个非洲。

    “又与葡萄牙缔结了宗主条约，得到了巴西。

    “他们下一步要干什么？

    “布宜诺斯艾利斯太危险了，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戈多伊有些无奈的摊手说：

    “就算是我们发出警告，要求大明不要到拉普拉塔以南拓荒，大明也肯定不会理会的。

    “而我们又不可能因此对大明宣战……

    “我们现在应该去做的事情，我们能够考虑的事情，是加强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防御。”

    西班牙国王有些不确定的说：

    “我们与大明是盟友吧？我们之间有友好同盟条约的……”

    这句话刚说完，国王就意识到了什么：

    “那份条约是什么时候签订的？期限是多久？还有多久到期？”

    戈多伊同样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然后表情颇为凝重的说：

    “条约签订的时间，应该是1782年的时候，条约期限应该是二十年，还有一年多就要到期了……

    “我认为，是时候再次联络大明，讨论续签友好同盟条约的事情了。”

    西班牙国王马上附和说：

    “对对对，是时候讨论续签了。”

    西班牙王后却有些忐忑的说：

    “大明会签吗？”

    戈多伊马上说：

    “邀请大明续签条约，正好试探大明对这件事情的态度，试探大明对西班牙的态度。

    “如果大明拒绝，那我们真的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西班牙王后明白那个最坏的打算是什么：

    “那就马上安排人去吧，越快越好……不，这是最重要的事情，你还是亲自去一趟吧。”

    戈多伊没有办法推脱，与大明的关系是最重要的事情，自己跟大明打过几次交道，也算是有经验了，只能答应下来。

    ——

    天工七年秋天，广州到吕宋的海底电缆铺设成功验收，海底电缆通讯被确认为是可行的。

    天工八年元月二十日，大明天朝又迎来了新的一年，朝廷各部衙门正式开衙上班。

    朱简烜正式下令，成立大明洲际通讯公司，开始铺设联通全球的海底电缆。

    首先铺设跨越印度洋和大西洋的海地电缆，让更加稳定的有线电报乃至电话可以连接非洲和美洲大陆。

    公司成立之后没过多久，朱简烜就收到了突尼斯方面送来的电报，得知西班牙人又要来拜访了。

    戈多伊去大明，通常是直接坐大明的蒸汽船，还要经过大明控制的突尼斯、埃及等地，消息自然都会被大明人得知。

    西厂得到相关的消息后，在例行公事的报告中就会提一嘴。

    所以戈多伊还在地中海的时候，朱简烜就知道他又要来大明了，然后在短暂的疑惑之后，就大致知道他要来干什么了。

    朱简烜知道之后，就给鸿胪寺打了个电话，稍微叮嘱了几句。

    一个多月后，天工八年二月二十五日，西历1801年4月7日，西班牙使团抵达顺天府。

    如果是一般的其他不相干国家，就算是对方相当于首相的最高官员来了，现在大明朝廷也都只会让鸿胪寺接待了。

    但西班牙与大明友好同盟条约尚未到期，条约上双方是相对平等的两个国家的关系。

    现在西班牙首相既然来了，朱简烜还是让跟他打过交道的刘权之和段玉裁去接待，两人都是大明地位最高的文官。

    还是在鸿胪寺的礼宾馆，也算是老熟人的双方见面行礼，为彼此君主问好。

    然后西班牙首相戈多伊说明了来意。

    刘权之二人早就得到了安排，这时候对望一眼，刘权之微笑着说：

    “友好同盟条约无法续签了，这不是针对西班牙的，而是对所有国家而言，大明未来都不会签署类似的条约了。

    “如果西班牙或者其他国家，想要与大明建立稳固友好的关系，可以签宗藩条约，成为大明天朝藩属。”

    这时候刘权之说的是大明雅言，戈多伊这些欧洲高级贵族和官员，这些年来也都已经能熟练使用大明雅言了。

    戈多伊听到友好同盟条约无法续签的时候，心中顿时就咯噔一下。

    下意识的以为，大明已经把西班牙当做猎物了，在巴西和潘帕斯草原站稳脚跟之后，就该袭击拉普拉塔总督区了。

    这种判断当然没有错。

    不过刘权之后续的话，让他的惊慌降低了一些，但是错愕更多了几分。

    “宗藩条约？成为大明属国？像是葡萄牙那样？”

    刘权之随口解释说：

    “类似，但不太一样，葡萄牙小国寡民，故而只有郡王国待遇。

    “西班牙国土和人口更多，最近二十年来与大明多次合作，双方都满意且无矛盾。

    “所以西班牙可以享受大明亲王藩国待遇。”

    戈多伊听完就沉默了，觉得大明的这种要求有点荒谬。

    在欧洲人看来，藩属国就是仆从国，就是被征服的国家，跟大明周边属国的心态有差距。

    西班牙自认为自己是欧洲强国，还是大航海时代以来的殖民帝国。

    “当大明的仆从国……这不可能……”

    这时候段玉裁开口了：

    “圣上已经定了旨意，要组建大明天朝宗藩体系，未来大明的贸易范围将仅限宗藩体系之内。

    “大明与西班牙的友好同盟条约到期之后，就会停止与西班牙的正式公开贸易。

    “大明不会再向西班牙以及所有独立欧洲国家出口传统的大明商品。”

    这下子戈多伊更加觉得不可思议了：

    “为什么啊？大明为什么要闭关锁国？大明为什么要停止对外贸易？大明不想要白银我们可以拿黄金啊。”

    段玉裁对着上方拱了拱手：

    “圣上教诲，对于国家而言，钱只是一个数字，金票只是一张纸。

    “真正的财富，是国家生产出来的货物，是粮食、衣服、钢铁、火药、枪炮、机器。

    “大明金票，本质上是得到大明朝廷承诺认可的票据，可以用来兑付任意货物的通用不记名票据。

    “所以未来可以完全不要黄金当核算媒介，直接按照国家的生产能力印刷数量适宜的票据。

    “失去了作为核算媒介的用途，黄金除了可以作为手工业材料之外，就真的可以视为土块石头一样的东西了。”

    戈多伊听了这些都愣了，不是很能理解这种经济逻辑：

    “可是……这……这不可能啊……黄金怎么能跟石头一样……”

    段玉裁笑着继续说：

    “我换个角度说吧，你想想看，你们西班牙或者说其他任何国家，有什么大明迫切需要的货物吗？

    “没有吧？

    “大明自己需要的东西，都能够自行生产出来，都能够通过印刷的金票作为媒介交换。

    “就算是工业和手工业上，以及发行金票的黄金储备上，需要一定数量的黄金，大明现在积累的黄金，以及现在开采和冶炼的黄金，也足够使用了。

    “你们的黄金、白银，对大明而言就是泥土、石头。

    “大明为什么要用自己的丝绸、茶叶、瓷器，这些大明工人辛苦制作出来的实用物品，交换你们的石头和泥土？

    “除非你们整个国家加入大明的宗藩体系，你们的贵族和百姓也成为大明圣上的子民。

    “这样圣上才会开恩，允许你们加入大明的货物交换体系之中。

    “我这样说，你能明白了吗？”

    戈多伊有些理解了，但是仍然觉得难以接受，这种现实让他觉得荒诞：

    “允许与大明贸易，获得大明内部的商品，是大明皇帝陛下给自己臣属的恩赐？不是臣属就得不到恩赐？”

    段玉裁微笑着抚了抚胸前的长须：

    “就是如此。”

    戈多伊确认大明的官员不是开玩笑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沉默了许久，努力让自己尽快接受这种现实。

    段玉裁已经开始喝茶，不确定是不是准备送客的时候，戈多伊再次开口了。

    问了一些不知道有没有用的问题：

    “如果……我说如果，西班牙决定成为大明藩属，那具体需要接受哪些条件和改变？

    “比如说政务方面？法律和宗教方面？地方以及殖民地方面？”

    这次换刘权之解释了：

    “西班牙本土的所有事务，除非西班牙国王主动要求，否则大明不会直接干涉。

    “你们只需要拿出一个地中海的港口，供大明军队驻扎并修缮舰船就行了。

    “殖民地方面，新西班牙、新格拉纳达、秘鲁这三个总督区，大明也不会直接干涉，但要向大明子民完全开放。

    “拉普拉塔总督区，以及所有亚马逊河流域的土地，全部交给大明管辖。

    “但当地现在和未来的西班牙人，仍然由西班牙国王派遣的总督头人管辖，当地贵族和移民的所有财富也完全保留。

    “除此之外，西班牙国王需要每年拿出十分之一的纯收入，作为贡赋献给大明圣上。

    “大明海陆军会保护西班牙本土和殖民地的安全。

    “大明民间所有公开销售的商品，全部对西班牙官民开放。

    “少部分大明军队和朝廷特供的设备，也可以根据情况限量恩赐给你们。

    “不过大明朝廷和民间，都不会直接用黄金、白银作为货币了。

    “你们带来的黄金和白银，或者其他的殖民地或者欧洲特产，都要先将其视为商品，按照市场价格销售出去。

    “兑换成大明境内留她的大明金票后，再用大明金票去去采购大明商品。”

    戈多伊听完之后表示自己记下了，这些条件本身其实不算特别夸张。

    亚马逊河流域本来就是雨林，拉普拉塔地区也没有什么金银矿，五十万居民大部分都是开荒的农民和牧民。

    能换来大明的保护和完全开放的民间贸易，己方商品先换成大明纸币再去采购也没问题。

    最大的问题在于百分之十的贡赋，以及只是称臣朝贡这件事情本身。

    戈多伊反复试探了几次，确定大明朝廷现在的态度是真实且不会改变的，以后真的只与藩属国贸易了。

    才带着异常复杂的心情告辞了。

    戈多伊在鸿胪寺住了几天，反复询问确认无法见到大明皇帝之后，就不得不直接启程返回欧洲了。

    称臣朝贡的事情不是他这个首相能决定的，继续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

    西历1801年5月25日，戈多伊再次回到了马德里，向国王和王后汇报了此行的收获。

    西班牙国王和王后听完报告都是懵圈的。

    “只有藩属国才能通过朝贡的形式与大明贸易？大明这是要恢复一百多年前的传统吗？”

    “大明果然对拉普拉塔有兴趣，那个地方未来可真的危险了啊……”

    戈多伊听着两个老大的抱怨，忍不住提醒和追问了一句：

    “陛下，我们应该如何回应大明？”

    西班牙国王下意识的说：

    “不可能的，西班牙是独立的王国，不可能成为大明皇帝的臣子，关键是还有百分之十的贡赋。”

    戈多伊马上提醒说：

    “那到明年底，大明与西班牙的友好同盟条约到期，双方的贸易可能就要彻底终结了。”

    西班牙国王纠结了：

    “这……”

    西班牙王后则直接追问：

    “你有什么想法？我们有什么办法，能够继续与大明贸易，同时不成为大明藩属。”

    戈多伊回来的路上，已经想过了很多方案：

    “唯一有可行性的方法，应该是号召欧洲和亚洲的所有国家联合起来，共同对抗大明了。

    “只要我们能在战争中打败大明，那大明要组建的所谓天朝体系就无法成立了。”

    西班牙王后吓了一跳：

    “打败大明？这根本不可能吧，大明可是有五亿多人！”

    戈多伊马上说：

    “五亿多人，无法完全投入到战争中去。

    “如果我们整个欧洲能够联合起来，也有至少两亿人口了。

    “五亿和两亿，看似数量差了一倍还多，但实际能送上战场的人应该没区别。

    “都都会达到我们能够使用和控制的兵力上限。

    “尤其如果能够让俄国、顺国、奥斯曼也加入的话，我们对大明未必没有优势。

    “大明停止对外贸易，会损害所有国家的利益的。

    “大明要求必须称臣朝贡才能贸易，实际上是将所有国家都视为低等的国家了。

    “这两个条件下，针对大明的同盟有机会建立起来。

    “而且大明的人口太多了，全世界的土地都被他们占完了之后，肯定会夺取其他旧大陆国家的土地的。

    “欧洲各国现在不去对抗大明，未来也不得不联合起来对抗大明。”

    西班牙国王夫妇听得连连点头：

    “说的有道理，大明的人口确实太多了，大明也真的太贪得无厌了。”

    “但是现在欧洲的局势并不稳定，英国始终不肯真正交出直布罗陀，战争说不定还要继续……”

    戈多伊也知道国王说的是事实，顿时就有些痛心疾首的说：

    “这真的是整个欧洲的悲哀，我们为什么不能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呢……

    “如果整个欧洲是一个国家，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应该是和大明抢夺非洲和北美，甚至是印度和澳洲。”

    西班牙王后听到这里就有了想法：

    “也许拿破仑有机会，他现在已经征服了意大利，征服了大部分德意志邦国。

    “他在陆地上是无敌的，普鲁士和奥地利都不是对手。

    “现在西班牙与法国结盟，未来只要组建一支足够庞大的海军打败英国。

    “整个欧洲就真的有机会团结在一起了。

    “那针对大明的同盟，也就自然而然的建立起来了。”

    西班牙国王愣了一下，然后马上点头拍手说：

    “王后说的有道理，如果拿破仑能征服整个欧洲，那拿破仑就是欧洲的皇帝，是罗马的皇帝。”

    西班牙人开始寄希望于拿破仑，不介意甚至揣测他会当皇帝。

    在欧洲人的语境中，皇帝与神州的皇帝有一些微妙的区别。

    包括英语的emperor在内，欧洲各国被翻译成皇帝的词汇，基本都源自拉丁语名词imperator。

    字面意思本来就是“指挥官、统帅”，本来就没有一个国家最高首脑的意思。

    神洲的“皇”与波斯类似，是所有国王的国王，“帝”本来是商王祭祀的神明，所以还带有神圣意味。

    欧洲皇帝的威权概念可能不如国王，欧洲人形容一个人权势巨大的时候，通常会说他就像是一个国王，而不是皇帝。

    理论上讲，欧洲国王是国家的合法的直接的主人，同时还是一个族群的大家长和族长。

    国王对自己国家的土地和子民，都拥有无限的统治权。

    近代革命之后才受限制了。

    欧洲的皇帝最初只是军事统帅，含义扩展到了一群人和组织的统帅，得到了广大范围内的人和组织的拥护。

    他的实际权力会受到种种妥协限制，因为是通过拥护获得的，而不是通过“主人”的身份。

    所以欧洲的强人自立为皇帝，并不如自立为国王那么的敏感，只要他真的得到了拥护就能当皇帝。

    当欧洲的国王，却要看传承和血统，要去查宣称资格，很难轻易糊弄过去。

    因为欧洲的国王通常有宗族领袖、酋长的意思。

    包括英国king在内，欧洲各国的国王的单词，基本都与血统和生殖相关词根有关，本意都是一个大家族的首领。

    所以欧洲国王真的要看血统，实际上翻译成酋长更加合适。

    神洲的“王”字，最初的象形是一把斧头，象征的是一个群体内掌握斧钺，掌控军事力量和处罚权的人。

    所以神洲的王没有宗族长的意思，反而近似于欧洲皇帝的意味，反而不需要看血统。

    拿破仑自立为法兰西皇帝的时候，欧洲各国的反应并不强烈。

    但是拿破仑额外给自己加封为意大利国王的时候，奥地利就受不了了。

    拿破仑给自己的兄弟和妹夫们挨个封王的时候，整个欧洲的君主们全都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