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章 日落，唯物的胜利！

    林六老得越发严重了。

    短短几年间，他就从可以划着轮椅到处冲刺，老到了只能躺在床上难以自主起身的程度。

    猴子坐在床边看着他，眼中满是悲伤：

    “恩人……”

    几年前，他还能勉强用无形的神力大手来喝酒吃菜，而如今，他大小便都需要人来小心翼翼地照顾，唯恐把这位老帕夏伤着分毫……

    但林六还是对它笑道：

    “怎么？不舍得我死？”

    猴子终于忍不住了：

    “恩人！其实您可以专门向百姓发一道指令，让他们挽留你，让他们刻意认为您能在物质天地间永生！”

    “如今祖师大权旁落，天地的决定权都落在了众生手中，所以只要他们万众一心，就可以强行让您活下来，哪怕天地万物都物质化了，您也依旧长生不死！”

    “这是您应得的！”

    可林六却眯起眼睛：

    “是菩提让你这么说的吧？”

    激动的猴子当即就哑了火，低下头：

    “是……”

    林六笑道：

    “我就知道，这种事情只有菩提这个梦境之主才会晓得，祂若不说，谁能想到？”

    “但是菩提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祂觉得我死之后锚点就会消失，进而影响梦境与洪荒的存亡……而我要告诉祂的是，我确实不知道洪荒怎么救，但我的死亡绝不会使梦境覆灭，只会使梦境永存……”

    “具体的道理，我也给祂讲不明白，但请祂放心便是。”

    听了林六的解释，似懂非懂的猴子迷糊地挠挠头：

    “可是，如果恩人您能长生不死，梦境不一样也能永存吗？那您为什么还要选择去死呢？”

    难道是林帕夏得了玉玉症？

    猴子越想越迷糊……

    林六摇摇头：

    “为了终结。”

    “我身为主角，如果不彻底死掉，那么我身上的天命就不会终结，我会一世接一世地继续轮回，直到完美结局！”

    “这一点原本是好事，它让我拥有了无限试错的机会，只要通关的概率存在，那么即便它再小、再难抓，我也终有一日可以抓住它！”

    “但是……我已经把前路看清了……”

    林六苦涩道：

    “越是看清前路，我就越是失望，我根本就没有成功的可能性，连一丝一毫也没有，炼假成真这件事情，本身就是假的。”

    “如此一来，我原本可以无限轮回的好事就变成了最大的坏事，因为我只能在这个无限轮回中卡住，就像我卡在了梦境与洪荒中间一样……”

    “我活着，就等于永世不得超生，我活着，就等于【另一个我】永远也结束不了游戏……我的生命，既是对自己的折磨，也是对【另一个自己】的折磨。”

    他在苦涩中叹息一声：

    “卡得别人上不上、下不下的经历，有一次就够了，次次都卡得别人难受，那就全是我的罪过了……”

    “如此境遇，我又为什么不去死呢？”

    细细讲解之下，猴子终于听懂了，但这只能让它越发悲伤。

    因为它不想看到任何人的死，特别是你这个对它有再造之恩的恩人……

    “再者……”

    林六无奈一叹：

    “既然我已经推行了物质化，要使天地彻底成为一个物质世界，那么我就应该去坚持践行它，即便践行它的结果是我走向死亡，我也无悔。”

    “我这条命，已经不再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了，它还是天地走向物质化的祭品与标志，我不死，天地便不能称作真正的物质化！”

    “朝闻道，夕死可矣！何况我不是闻道而是证道，即便死了，那也值了……”

    说罢，林六也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了，他转而问起了猴子另一个问题：

    “我的死不重要……重要的是，世间拥有修行资质的人越来越少，这是否说明天地的物质化进程已经达到了极高的程度？”

    猴子忍住悲伤，点点头：

    “是……”

    “祖师说过，梦境的一切都是照着洪荒来塑造的，包括人。”

    “但人的塑造又是最困难的，成功率极低，所以有的人很像洪荒生灵，但大多数人都不像洪荒的人……如果有资质的人越来越少了，那就说明此间的人在物质化的影响下，越来越不像洪荒生灵了……”

    像？

    林六若有所思：

    像与不像的区别是什么？

    洪荒生灵他了解的不多，只在以前梦入洪荒时听过一点：

    除巫族外，洪荒所有生灵都是肉身包着魂魄，魂魄又包着真灵，三重套在一起，才叫一个完整的生灵。

    难道，梦境之人不是这样的吗？

    还真不是……

    林六仔细想着自己的见闻，梦境生灵似乎并没有“真灵”这个核心，甚至连“魂魄”都不稳定，普通凡人死后，魂魄顷刻之间就会消散，想令其转世都不可能！

    而有修行资质的凡人，在通过观想法练出“法相”之后，则可以把魂魄的存在时间延长到七天，虽然七天后还是会散掉，但只要在七天内为其转世，那么就可以实现某种意义上永生。

    这么说来，“法相”就比较接近于洪荒的“魂魄”了……

    但它毕竟不是洪荒概念中的“魂魄”，因为真正的“魂魄”天生就是永生不灭的，所以只能说：相较于普通凡人的魂魄，修士的法相要更接近于洪荒的“魂魄”。

    而当修士成神之时，“法相神体”才在寿命这方面达到洪荒“魂魄”的标准……

    等等！

    林六福至心灵：

    “从不太像洪荒魂魄，到很像洪荒魂魄……从梦境，到洪荒……”

    “难道这就是一种修真？”

    猴子点点头：

    “好叫恩人知晓，神道修行确实就是一种修真，但是……本质不同，再怎么修也没用。”

    “梦境神道练到极限，也只能成为真神，再往上就没有路了……而之所以没有路，其实就是因为突破不了真与假的阻隔……”

    林六皱眉：

    “那如果修真成功了，又会怎样？”

    猴子想了想：

    “应当是完全与洪荒生灵一样，不止有魂魄，还有真灵和肉身……就像那些被您超度的人一样，当他们超拔到洪荒的那一刻，他们就拥有了洪荒生灵该有的一切……这本就是一种修真，而且是真正的修真。”

    “不过，这种伟大的力量并不是我们可以掌握的……”

    对于这种能随意炼假成真的力量，不仅猴子，就连圣人也只有艳羡的份……

    而这些本来只是猴子抒发感情的言语，却让林六浑浊的眼中爆发出了难以形容的精光！

    他开始莫名其妙地喃喃自语：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一条突然出现的信息线索，将他一直没注意的过往信息给串到了一起：

    既然游戏系统能够直接以炼假成真的方式来超度梦境之人，那么，其实它就也可以用同样的力量来制造新的主角锚点，因为二者需要用到的力量都是“炼假成真”！

    而据以前的信息可知，世界必须要有锚点才能稳定存在，那么就不存在没有锚点的稳定世界，所以“结局世界”其实是有锚点的。

    两个信息一互证，就足够实锤系统本来就一直在制造新锚点！

    但为什么之前的“结局世界”看起来总是没有主角的呢？

    到底在什么情况下，一种明明很特殊的事物，才会表现得平平无奇，让人觉得它不特殊呢？

    答案很简单：

    因为它到处都是！

    物以稀为贵，所以只要特殊的东西扎了堆，那么它看起来就一点儿也不显眼了……

    林六悟了！

    【你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吓得猴子一愣一愣地，于是不禁茫然地看着你：这是……？】

    【高兴的你本欲向它解释其中妙处，但发现解释起来太复杂，毕竟你所知的很多信息对它而言是完全不理解的。】

    【于是索性不解释了，只让它等到你死了以后就知道了！】

    【猴子越发茫然，严重怀疑你是老年痴呆了……】

    【……】

    【在接下来的日子，你原本因为无法完美通关而有些低落的情绪，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喝嘛嘛爽，吃嘛嘛香，脸上天天都是由衷的笑容！】

    【这反常的迹象，让大家都误以为你是回光反照了，慌得天天让众神给你续命……】

    【但这具肉身实在太过苍老，于是便有人向你提议：要不咱们换一具年轻的吧？】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通过，因为众神都在这么做：用不了多久就要彻底末法了，那大伙自然是要趁着还有夺舍能力，赶紧找一副年轻的换上！】

    【虽然未来还是免不了一死，但至少真的能再活出一世来，那可是多活百十年啊，肯定不能放过！】

    【比如李自梁就已经找了个婴孩之躯换上了，等你死后，他就会依照与你的约定来继位治国，等到他也要老死之时，他再念动你给的咒语，即可超脱至“永恒洪荒”，得到长生成仙的机会。】

    【又比如你麾下的一千八百真神，他们也在换身体，准备下一世继续回报帕夏的恩情，为帕夏守护他的国度与人民，待功德圆满之后，他们再超脱入“永恒洪荒”去。】

    【因为你的关系，即便没有血神子的影响，他们也都愿意再在这个天地间发挥发挥余热！】

    【而天牢里的那些倒霉蛋们，则天天哭着喊着要年轻的肉身，只要能活出第二世，他们什么都会做的……】

    【当然，你既然已经决定要让这些战犯陪你一起老死，那就不可能再给他们苟延残喘的机会，乖乖老死就得了！】

    【所以，你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众人让你换肉身的提议。】

    【但大家终究还是太看重你这轮照耀了众生将近两百年的伟大太阳，于是他们想了想：既然众生念力可以改写世界，那么就让众生刻意强调并深信你是长生不死的不就成了？】

    【这个与猴子当初的提议不谋而合的设想，得到了众人的一致支持：“帕夏是带领我们改天换地，彻底改换天下人命运的伟大太阳，恩情之大，我们永永远远也还不完！”】

    【“对！伟大的帕夏应该享有特殊的待遇，即便这与物质的变化相反，也是帕夏应得的！”】

    【“林帕夏是永不落山的太阳！林帕夏应该永远的健康，林帕夏理当不死不灭！”】

    【如此深情的言论，甚嚣尘上，它们都是大家对你致以的无限敬爱之情，并且大家都觉得可以为你扭曲一次物质之理！】

    【但，你依旧拒绝了……】

    【“日落乃是自然之理，没有太阳是永不落山的，因为今天的太阳若不落山，那么明天的太阳就不会升起。”】

    【“我不会再是太阳，因为我死后，你们每个人都是新的太阳，所以既不用让我不死，也不必乞求我回来，因为你们每个人都是新的我！”】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回光反照的你，对挤满屋子的哭泣之人缓缓安慰道。】

    【“而且物质不灭，不过粉碎罢了……所以我不会真的消亡，我的全部依然会留存在这方天地之间，永永远远陪伴着你们。”】

    【“不要为我难过，你们要为我高兴，因为我的死亡是物质的胜利，它战胜了意识对它的干扰，从而使我走向死亡……这样的死亡，是值得庆贺的。”】

    【说罢，支撑你身体的最后一缕神力消散殆尽，你饱含笑意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此日，举国欢庆！】

    【众生在庆祝辩证法的胜利！】

    【此日，四洲同泣！】

    【众生在哀怨辩证法的胜利……】

    【总之，物质战胜了意识。】

    【一个纯粹唯心的世界消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拥有无限未来的物质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