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97章 德妃

    无人存心,无人故意,纯粹是意外。

    那一日，胤禛和胤祥进宫。过年期间反正也没什么正经事，加之皇阿玛早几日也问起过这个开了年便要入皇学的孙子。于是二人顺便就把弘昀一道带上了。

    进了宫先带着弘昀去给皇玛法请了安,然后送去了永和宫德妃处。二人便又分头去办事了。

    五六岁的孩子本来正是粉妆玉琢的年龄,瞧着就惹人疼爱。这大半年来弘昀又在阿敏的影响之下开朗活泼了不少,跟阿敏混多了差不多也变成了个胆子不小的小话痨。

    现在的弘昀就连在他那个冷面阿玛面前都能大着胆子说上几句笑了，更不消说现下是与和蔼可亲的妈麽一道了。

    初初还有些拘谨,没一会工夫,便在许久都未见到的妈麽面前露了本性。

    小家伙伶牙俐齿,叽喳个不停。

    虽与大儿子不亲,可如此童趣横生、活泼伶俐的孙子德妃越逗越是喜欢。

    逗着小话痨多说了几句话，问了问平日的生活，没想到就引到了阿敏身上。听着孙子左一句敏姨娘说，右一句敏姨娘做，就连说起阿玛如何如何时，也句句不离敏姨娘，似桩桩件件的事儿都离不开那个敏姨娘。

    皇家向来难寻亲情。

    见到孙子与一个什么都不算的女人这般亲近，听着孙子口中讲述的那些遥远的从未想象过从未经历过的似寻常百姓家的聚乐情形，德妃心中滋味繁杂。

    …………

    骨血联心，儿子对母亲慕念，需要理由么？同样是亲生儿子，胤祯那孩子就打小亲额娘护额娘粘着额娘，何其贴心！德妃向来作如此念。

    她没想过她们母子的天性何其相似，同样的是那么不善也不愿表达。

    她拒绝去想那十一年的陌生。她从未想过相较另一个儿子，自己对这个大儿子的关心何其平弱。更不消说事关两个儿子时，她觉得理所当然的那些偏护袒爱了。

    在德妃看来，胤禛拥有的已经够多了。他有那样显赫身份的养母，凭空多出了一份显贵；除了太子，他比任何一个兄弟都多得一份皇上的亲近和教养；他有一个众人交口称誉的福晋，少年夫妻，相濡以沫；他三十七年晋贝勒爵时胤祯还是个在皇学读书半大的孩子呢！

    而胤祯呢？他除了自己这个额娘还有什么？若无自己这个额娘的帮衬，就是嫡亲兄弟的关照也是指不上的！

    当她在呀呀学语的小儿子额头印下母亲的亲吻时，当她为蹒跚学步的小儿子整理衣衫抹去汗水时，当她扶起冒冒失失被门槛绊倒的小儿子眼中泛出怜爱时，当她搂着将要步入学堂的小儿子喃喃咐语时，当她抚着得了先生赞夸一脸骄傲的小儿子额头面庞溢出幸福光彩时。

    她没瞧过身边的另一个儿子一眼。

    是呀，胤禛大了，能照顾自己了，他有的够多了，他不需要这些了。

    …………

    待胤禛忙完事务回来，小弘昀远远瞧见自家阿玛的影子，便冲了出殿门。请完安，拖着阿玛的手蹦跳着进了殿。

    胤禛常年难变的那张僵冷冷的脸依旧还是那样。可他却任由儿子拖着手，对儿子如脱兔般轻快可爱，却绝非守礼守矩的行为既无出声止喝，也无丝毫不悦，似习已为常。

    又是一桩从未见到过的情形在眼前出现了。眼见这个多少年都喜怒不形于色，惯于用冷面冷言冷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儿子与孙子间“亲亲热热”的互动场景，又想起刚刚弘昀说过那些话——

    “敏姨娘说阿玛面冷心热，想让他笑就得先对他多笑。”

    “敏姨娘说不用怕阿玛，山不就你你就去就山，多缠着他，慢慢就能亲近了。”

    ……

    德妃渐生出恼意。自己对这个儿子笑的少么？可什么时候见他在永和宫里真心笑过！自己对他的关照还少么？可他对着自己永远都是透着生疏的模样！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个额娘交过心！

    亲生儿子曾经是另一个女人的儿子——可那是无奈的选择。

    她是镶黄旗的佟佳氏，她是一等公的女儿，她是统摄后宫的贵妃。宫女子出身的自己，小心谨慎守着本份等了多少年才走到了今天。

    然而生娘不及养娘亲，却成了这么些年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德妃心中的刺也随着时间漫延积杂，与更多的杂思纷绪掺缠着，日渐一日的繁茂开去。

    这些年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一点点成熟，一步步走到今天，无论如何他都是从自己身上落下的骨血，他是属于自己的荣耀。任谁都不能否认。

    儿子虽然与自己不亲，可这些年他又与谁亲近过？恭敬皇上，友爱兄弟，那是应该的！

    德妃生出了些莫名的情绪。

    她对那个几乎已经在自己记忆中消逝了的，曾经是那么不起眼的小丫头，那个如今竟然被向来眼高心稳的这个儿子放在了眼中的份位低卑的婢妾生了好奇，生了探察，生了鄙夷，生了敲教之心。身贱心高不知足的奴才，向来不少！

    由是，当同胤禛提起过几日要他领着全家入宫聚聚的话题时，德妃似漫不经心般点了阿敏的名：“叫那个，那个弘昀说的敏姨娘也一起来。”

    胤禛一惊，虽然他之前有过要阿敏来见额娘的打算，可那打算是要在他能掌控全局然后主动安排的前提下才能成行，更何况因为阿敏的坚持，这念头也早打消了。

    这会儿突然听德妃说起，胤禛下意识间就想回绝：“钮祜禄氏身份低微……”

    话没说完便被德妃打断：“再低微也是你府上的人！一道领来吧，本宫想见见。”

    看着德妃的表情和言语并无不妥，更何况也不得不应，胤禛也只好默领了旨意。

    道了乏，领着弘昀回府的路上又细细了解了今日的情形后，胤禛松了一口气。

    …………

    看着一听到说德妃点了自己名要自己入宫后便在屋内腾腾乱转，如热锅上蚂蚁般焦虑的阿敏，胤禛只觉得好笑。“见见额娘罢了，你怕什么？”

    因为知道将来胤禛与德妃会反目交恶的最终结果，又看的出来如今他们母子二人的关系并不算太恶劣，但肯定也不算非常好。阿敏的第一反应是害怕，第二反应是担忧。

    这会儿她正在脑补未来将会产生的那个结局，有没有可能会是因为加多了自己一份“功劳”的缘故。“诶诶，我就是怕！”

    “无事，莫想的太复杂。我估计就是因为弘昀的缘故。”胤禛讲了讲弘昀说的整个情形过程，又反复宽慰阿敏，也说了自己的想法。

    在他看来，弘昀得额娘喜爱，弘昀又喜欢阿敏，额娘又是在弘昀口中知道的阿敏，那么没准叫她进宫是好事，说不准还会褒奖一番。

    见胤禛不甚了了的样子，阿敏也渐渐平静了。又问了胤禛一个问题，假如德妃是想为难自己，又或者是自己不经意间冒犯了德妃，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得知只要不是犯忌讳的大错，那么大不了就是罚罚跪，挨一顿训，再顶不过就是让胤禛带她回府后继续关个禁闭什么的。阿敏才松了口气，觉得实在不算什么。

    阿敏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开始仔细考虑应该做些什么准备。

    嗯，最重要先学规矩，还有那个花盆底子还没走过，要好好练练，别的，见了面再说吧，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胤禛看阿敏皱着眉头一副如临大敌的思考模样，颇是好笑。胤禛以为自己有底。

    额娘不会把阿敏怎么样，她被传召的最大可能原因就是额娘想见见她罢了，若是机缘巧合，额娘没准还能喜欢上阿敏。

    再说就算额娘会为难阿敏，只要事不关十四弟，额娘也会给自己这个已能在朝堂上立的住脚说的上话的亲生儿子几分面子，不会太过份。

    且不说母凭子贵，额娘总是想为十四弟多争取些助力的。

    此外也不得不说，胤禛在阿敏身上投入的信心也过于盲目乐观了。那是因为自阿敏出现在他身边之日起，他便没发现过有阿敏应付不了的事。

    除了阿敏自身的灵机本事，还有她每每歪打正着，绝处逢生的际遇，犹如神助。

    在山东时陷入逆匪之手时发生的一切便是最好的明证，那样孤军奋战的危境，都被她撞出了奇遇，逃出了生天。若当真按着自己的安排，两个人一同出逃只会更难。

    况且，就连两次见皇阿玛时那样危急的场面她都应付过来了，甚至还微微入了皇阿玛的眼，还有什么坎过不了？

    再加之阿敏的来历神奇，还有她同钮祜禄氏生辰的巧合。这一年，又是经了多少风雨，经了多少误会？可她如今不还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了么？

    向来敬神礼佛的胤禛早认定阿敏命中注定就是应该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有福之人了。

    阿敏仍然觉得虽然胤禛似乎很有把握，但自己却还是不能大意。

    她潜意识中嗅到的都是危险的味道。

    于是阿敏在锻炼走花盆底子努力学习宫里的规矩之余，又尽可能地把将要面对的情形往坏了里想，仔仔细细考虑了各种可能。还真给她想出了一个更坏的可能：万一被德妃恨上了，往后要自己三天两头进宫去挨训可怎么是好？

    此外，虽然众说纷纭，传说多多，可老太太在改朝换代之时实实在在干过的那些事：闹自杀，不移宫，拒受封礼，还有那句很出名的“实非梦之所期”……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无惧一切，誓把皇帝——还是自己亲生儿子的皇帝拉下马的彪悍事迹……

    老太太偏执的强悍神经实非常理所能推度！

    阿敏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应该把德妃想有意为难胤禛的可能性考虑进来。

    凡事先往坏处多想想总好过发美梦，然后在恶梦来临时束手无策吧？

    弘昀讲了那么多平日的事情，有不少都是两父子同在的情形，德妃不会联想不到胤禛对这个小妾的偏爱。她会不会是想拿这个受宠又没什么身份的小妾下手，故意寻儿子晦气？

    唉，这些想法偏没法子跟胤禛直说！说了可不就变成挑拨他们母子关系了么！

    钮祜禄氏，不过是一个上不得台面，连皇阿玛皇额娘什么的都不配叫，不配与他们同桌吃饭，比通房丫头稍高一点点身份的小妾罢了。

    虽然胤禛说皇阿玛和额娘对儿子们宠爱的小妾多看一眼也并不是没有前例的事，可知道了历史结局的阿敏无法相信德妃会有想关心胤禛的心情。

    就算平日照顾小阿哥有功，也不该值得她老人家上心吧？

    看在儿子和孙子的份上会对自己青眼有加？有这样的好事？！

    更何况自己也绝不愿见到他为了自己与母亲交恶。

    就算将来的结局无法避免都好，如今他母子二人间的平和状态，总归是维持多一天是一天，维持多一天他便能少一天的难堪和郁苦。

    临要入宫前一日，阿敏找胤禛认认真真嘱咐了一通。

    首先进了宫两人就能离多远是多远，就象不认识那样，尤其别当着德妃的面多看自己一眼，多说关于自己的一个字；其次万一要是德妃为难自己，他不许插手，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无论什么情形发生，都不许为自己说话，哪怕再踹上两脚都行。

    若是真要自己经常进宫去聆听教诲什么的，他最好主动要求加罚，怎么罚都行，哪怕打板子受点皮肉之苦也行，起码能借着受伤的理由躲过一时。运气好的话说不准还能让德妃消气，大事化小。

    反正他越是表现的不在意，或许自己混过关的可能性越大。

    阿敏说的那些什么后世有科学研究证明、更年期女人情绪异常、没准婆婆天生就会看媳妇不顺眼，老太太有可能会抽你想象不到的风，你们皇家的人就是有毛病不把常人当人看，没准真不被当成人不放在眼里还要好……等等一大通东扯西拉的理由，胤禛听着只觉得莫明其妙。况且大过年的怎么能轻易见红？自己又怎么可能让这种情形出现？

    不过从阿敏嘴中听到“媳妇”二字，胤禛还是很开心的，拿着这两个字又着实的调戏了阿敏一番，闹的阿敏面红耳赤，最终发起了急才收了手。

    胤禛虽然觉得阿敏过于杯弓蛇影了，可她的那份慎重和焦虑还是令他不得不认真对待，仔细考虑了一番。若阿敏当真是天佑之人，那她的担忧也应该正视。

    细琢磨了一会，胤禛到真想通了，寻到了可以支持阿敏这些莫名要求的一个理由。

    万一真象她说的那样发生什么意外，站在儿子的立场上，自已做什么都是错。

    若是被人扣上一顶为了小妾顶撞额娘的帽子，自己背上个不孝的名声还算不得什么，这个令皇子不孝的女人就更难脱身了。

    火中取粟之事，成算太低，还不如依了阿敏的主意。

    被阿敏影响着想的多了些，胤禛下意识里也在心中做了些准备。做好了不到万不得已不插手不求情，尽量保持冷静，保持旁观的心理准备。

    他依然还是由坏可能中的好结果去想象——顶不过就是眼睁睁看着阿敏膝盖受些罪，总不过就是半日时间罢了。

    思来想去，一贯谨慎的胤禛还是多做了些安排。又特意寻了胤祥，让他第二日寻个事由入宫，万一之时随机应变。

    作者有话要说：额……下一章是个大难关。

    进了宫有关德妃还有出现于当场的角色们的言行，应该算是宫斗一类的剧情吧？

    对于这类东西，俺实在没什么信心……

    另外有没有童鞋知道，弘昀叫德妃“妈麽”有没有错？以德妃现在的身份，应该不能用上“皇”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