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613我是火（二）

    她被镇子外面的黑暗所吞没，化作了外面平原上那无数游荡着的黑影之一。

    再也回不来了。

    这是非常常见的事情，对于生活在这座小镇上的所有人而言，是他们无比恐惧，但又不得不要去面对的东西。

    变成了黑影之后，他们便已不再是活人，但同时，却又不能真的算得上是死人。

    因为永远都得不到安息，只能在这片荒野之上游荡，游荡到永恒。

    死并不可怕，对于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而言，最可怕的东西只有一个，那就是——

    永恒。

    变成永恒不死的‘长生者’，永远都生活在无尽的折磨之中，魂灵被拘禁于没有实体的囚笼里，浑浑噩噩。

    而这样的日子，不会有尽头。

    这便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

    生活在城市之中的人拥有着高耸的城墙，和覆盖整个城市圈的防护罩。相比较他们这些生活在荒野之中，出了镇子便不再有任何庇护的人，市民们的生活自然是要比他们更好的。

    这里中年人和他的同伴无比地羡慕，但羡慕又能怎么样呢？

    他的同伴，这位在镇子上事业有成的商人，这位每日都会把自己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男人。即便是他，也没有能够做到将自己的妻儿送往城市，让他们成为一名荣耀的市民。

    在这個世界上大多数社会的认知当中，商人都是如此。

    他们生活富裕，但论地位绝对比不上匠人，甚至都比不上农民。

    一个自由农可以底气十足地朝着一名商人吐口水，因为他们拥有着属于自己的土地。即使是一名佃农，在面对一个商人的时候，也不会觉得自卑。

    因为商人就是这样低贱的。

    不过，人们在生活中却又总是少不了商人，因为他们负责将货物从一个城市运送到另一个城市，负责让经济流通起来。

    当然，负责押送货物的还是那些雇佣兵，至于商人自己，只有很少一部分雇佣不起人的小商贩才会选择亲自出城去押送货物。

    只会指使他人，而自己并不做什么事情。这是商人在这个社会被人鄙视的原因，至于那些事事亲力亲为的商人？那只能说他们够倒霉，毕竟整个大群体在他人的眼中就是这样的。

    商人是懦夫，是投机取巧，是老奸巨猾，为了利益可以出卖灵魂的人。尽管中年人的同伴绝对不是这样，而中年人也无比敬佩自己的同伴。

    但这并不会改变这座镇子以外的人对于他的看法。

    商人的儿子便是死在了押送货物去另一座镇子的路上，或者说，并不能称作‘死去’。

    他只是变成了永生者而已。

    而这也是最令商人痛苦的地方。

    两鬓斑白的中年人是商人手底下负责运送货物的雇佣兵头头，他的女儿和商人的儿子是青梅竹马，两人在很久以前就定下了以后要结婚的约定。

    但很可惜，他的女儿失约了。

    五年前，贝尔琳娜，雇佣兵莫里的女儿消失在了镇子外面。那一年的她十六岁，还差两年就到了与自己爱人罗兰结婚的日子。

    而几天前，失去了爱人的罗兰也失踪在了镇子外面。

    他同样成为了那无数游荡在镇子外面的‘永生者’之一。

    “神啊……”

    一杯麦芽酒下肚，但酒精并没有让心情好转，反而是让男人的脑子里浮现出了来自过去的种种痛苦回忆。

    于是，他和自己的同伴一样，痛苦地将额头贴在手臂之上，对他曾祈祷过无数次，却没有得到一次回应的诸神再次发起祈祷：

    “求求你，我的神啊……”

    “救救我们，救救这座镇子吧……”

    “即使是毁灭我们也好，请你降下天火，焚烧这已笼罩了一切的黑暗……”

    而就在这时，一阵阵嘈杂的声音从酒馆外面传来。在深夜的小镇街道上，响起了大量的脚步声，和人们或惊慌、或惊喜的大叫：

    “起火了！！！起火了！！！！”

    “快看啊！快看外面！！！我的天，我的天——！！！！”

    “我们，我们要完蛋了吗？？”

    “神啊！！神啊！！！！！”

    “降下天火吧！！！烧毁这里的一切，结束我们的苦难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深夜，人们在街道上奔跑着、呼喊着，咆哮着。他们或是因为恐惧，或是因为喜悦，又或是因为解脱。

    各种各样的情绪充斥在这座小镇那并不算宽敞的街道上，让整座镇子里弥漫着一种磁场，一种名为‘情绪’的磁场。

    火，在这个世界上，火是神圣的。

    它代表着毁灭，但也代表着焚尽无边黑暗之后的光明。

    火焰会刺破黑暗，会焚烧那些黑影，带给他们真正的……死。

    即便是最普通的火，也有着这样卓越的功效。只是，在城市之外，在聚居地之外，火却并不是那么容易点燃的。

    人们依靠着被保护在罩子下的火焰来为自己处于文明之外时，在那无边的黑暗之中提供照明。在这个世界，白天的光明是极为有限的，而且，太阳对于这个世界的人类而言，也实在是太过于遥远。

    它总是在很高的地方，总是一副和月亮一般黯淡的样子。有气无力，仿佛已是风烛残年。

    这是濒死的太阳，在天空之上绽放着它最后的光亮。

    但虽然稀少，可也能为人们带来一些慰藉与希望。

    而如果没有了它，也没有了月亮。那无边的黑夜，才是真正的绝望。

    人们害怕这种绝望。

    而今天，在夜晚，在这个月光极度黯淡，黑暗笼罩一切的夜晚，人们却看到了光。

    那可能是他们这一辈子所见到过的，最为耀眼的光。

    它由原野之上升起，吞没了原野上的一切。即便距离这滔天的烈焰十分遥远，但人们的皮肤却仍旧被这遥远的冲天火光给照得发烫。

    这同样也是大多数人在他们这一生当中，第一次拥有的感觉。

    ‘灼热’、‘滚烫’。

    但除此之外，还带着一丝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