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六章 时日无多的贤者（5k）

    西境的海滨平原之中，伫立着一座知名的圣山，名为圣塔什。

    圣塔什山是一座独特而壮观的岩石山丘，山顶高耸入云，傲立在海滨上。

    从远处望去，它孤零零地伫立在一片广阔的海湾滩涂之上，显得巍峨而庄重，仿佛不可动摇。

    山体的岩石表面光滑坚实，颜色多种多样，有的部分呈深灰，而有的则呈浅黄，不断交织着相融。

    山上布满了蜿蜒曲折的小道和石阶，这些道路看上去似乎古老而陈旧，铺设着石头和石板，直直通向山顶祭祀万神的神殿。

    罗格思站在半山腰的静谧庭院之中，他一手撑着手杖，一手扶着栏杆，凭目遥望远处的海水泛着湛蓝的色彩。

    波浪翻腾不断，潮水退去时，滩涂上浮现出的细腻沙地，但不过片刻，便又会被浪潮再次遮掩。

    一群海鸥正飞翔于海面上空，它们发出的尖叫声回荡在海风中，与喧嚣声相互交织，荡漾在罗格思的耳畔。

    “圣塔什曾孤身击退强大的邪龙，保护整个人类世界都未遭受恶龙的荼毒，但他也因此受到了巨大的创伤，而此山便是圣塔什真灵驻留的长眠之山。”

    中年祭祀负手站在罗格思身旁，徐徐为他讲述着圣山得名的来由。

    这位祭祀名叫亚洛德沃，他除却是一位大祭司外，也是圣塔什山的守山人。

    亚洛德沃在发现罗格思竟吞下风之大灾后，便直接将其带回了附近的圣山，一方面是为了防止罗格思控制不住灾厄而暴走，一方面也是想试着能不能找到其他的解决方法。

    然而回到圣山之后，他发现罗格思的情况与他预想中的完全不同。

    罗格思虽然成为了风之大灾的容器，但却又无时无刻不在与风之大灾做着对抗。

    人与灾之间相互纠缠，相互磨损，已然成为了对方的一部分。

    无论是罗格思将大灾消磨干净，亦或是大灾彻底压制过罗格思，都只会导致人与灾的共灭。

    罗格思以亚洛德沃完全未曾设想过的手法，以自身化作了大灾的铡刀，只可惜铡刀压下后，本身也终将不保。

    “传说中，圣塔什拥有读心的能力，他很早就见识过了万千恶念，也知晓世人对他的恐惧。

    “而圣塔什山，也是他为逃避世人才选择的隐居之所，曾经有前辈同我讲，他有幸阅览过的一本秘卷中记叙，圣塔什在临死前言说：我一生中最大的功绩便是讨伐了两大灾厄，一个是邪龙，另一个是我。

    “那时的圣塔什年仅二十七岁，而你，比这位圣人离世时的年纪还要小上许多许多。”亚洛德沃侧眸看向罗格思，神情复杂地出声说道。

    他在近距离接触过罗格思后，哪怕没有风之大灾事件的加成，也已然有了罗格思或许真是先知的想法。

    因为罗格思给他的感觉实在是太过成熟，无论做什么都有一种很是平稳的气质，尤其是时日无多，将要面临死亡之时依然如此。

    这种无比反常的感触，亚洛德沃觉得也唯有先知，才能合理解释这一切了。

    而他特意提及圣塔什，也是想委婉的询问罗格思是否与这位圣人有着一样的心境，或者是预见到了什么，才会这样刻意选择赴死，且事后毫无悔意。

    “圣塔什应当还是一位不错的旅行家，居然能找到这么一处风景绝美的所在。”

    罗格思没有正面回应亚洛德沃的话语，评价一句后，转而继续问道：“我现在还算自由吗？”

    “当然，你是高等贵族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又是圣赫尔忒的导师，我们没有私自扣押你的资格。”亚洛德沃语气自然地回道。

    罗格思闻言一笑，并未就此继续深入多言，如果他不是刻意让自己的身体变成当前的状况，万神殿绝对不可能如此客气。

    不过有些事情就是这样，默契的遮掩，总比揭开让所有人难堪要来的舒适。

    随后两人闲聊一阵，亚洛德沃便离开了庭院，罗格思看着夕阳的余晖透过云层，洒在泥沙和浅水之间，将整个滩涂染成一片金色。

    天际还有片片绚烂的火烧云，云彩中飘荡着淡淡的粉红和紫色，色彩斑斓的天空与金色的滩涂相互辉映，如同一幅绝美的油画。

    静静伫立良久，他撑着手杖，转身走向了山腰庭院中的一座小石屋。

    石头表面历经岁月的风雨侵蚀，屋顶用粗糙的木梁和瓦片覆盖而成，木梁呈现出深深的棕色，经过岁月的打磨，散发着沧桑的气息，瓦片虽然斑驳，却仍保持着一份旧时的美感。

    窗户用简单的木框和玻璃镶嵌而成，窗边沿布满了青苔和藤蔓，昏暗而温馨的光线从窗中透入室内，透露出一种宁静和祥和之感。

    室内的陈设很是简单，一张小床，一张沙发，还有一张木桌与两個木凳，便是屋里的全部。

    此时露菲亚坐在沙发上，艾莉娜坐在书桌前，她们皆借着夕阳阅读着书本，以此打发闲暇的时光。

    而爱丽丝此时正在山顶的神殿，接受着诸多祭祀们例行的礼仪。

    “顺利吗？”艾莉娜看向罗格思，微蹙着眉头问道。

    “还好，虽然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但大体的道路并未有太多的偏离，一切还勉强称得上是顺利。”

    罗格思用手扶着桌角，动作稍微有些笨拙地坐在艾莉娜的身侧，轻笑着回答道。

    为了骗过万神殿，方才大祭司检查出的诸多情况，也并未完全都是糊弄，就譬如他与风之大灾的相互折磨，便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不过在【启迪奇迹】加成下的【噬蓄特典】完成能帮他吸收诸多的苦痛，让他只是因此变得稍微降低了些许对身体的掌控，并未真正让他有多么的难受。

    “接下来这几天，就先在这里休息休息吧，不需要多久，我的情况应该就会传遍帝国，如果回家的话，只会给家里造成诸多不必要的麻烦。”

    罗格思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夕阳，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徐徐言道。

    很快他不仅会变成一位先知，还会成为一名将死的贤者。

    原本不少大魔法师与学者们或许会因为体面，想着顺其自然来接触并与他交流，而如果都得知他活不过两月，那么会做些什么也可想而知。

    “那我们这几天要怎么睡？”艾莉娜缓缓颔首，而后又接着问道。

    “什么怎么睡？”罗格思还正沉浸在复杂的心绪之中，听闻这个莫名的问题，困惑地回问。

    “你觉得那张床能挤得下三个人吗？”艾莉娜伸手指向屋内的小床。

    小床贴着屋内的岩壁摆放，宽度刚好能让两人并躺。

    “你和露菲亚在地上打地铺不就好了吗？”罗格思闻言更加的疑惑，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思考的。

    稍一沉吟，他又接着补了一句：“实在不行，你们不睡觉也行，或者去和祭祀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其他屋子。”

    他现在好歹也算是个伤员，总不可能去躺在地上，而且这床明显是单人床，但凡多一个人睡，腿脚都伸展不开。

    太阳渐渐落下地平线，不再释放出明亮的余晖，天空从温暖的橙红逐渐褪去，转变为柔和的粉紫。

    微风停息，远处的波浪逐渐平缓，不再有强烈的拍打声和涛声，只有微弱的涟漪荡漾在海面之间。

    罗格思躺在小床的最里侧，露菲亚蜷着身子缩在他的身旁，而艾莉娜则直接微微侧躺在了他的身上。

    他们几人并未如往常有盥洗室用于洗漱，只用魔法清洁过了身上的风尘，穿着单衣便挤在了床上。

    “反正日后，我和露菲亚估计就要跟着你东奔西逃，这种日子还会有不少，你应该早早习惯一下才行。”

    艾莉娜用手指点在罗格思的胸口，以一副很是严肃的口吻教训着。

    罗格思缓缓伸手扒拉着铺在脸上的白发，他尽量使得动作轻微，以免吵到身旁已然迅速入睡、呼吸均匀的露菲亚，同时轻声低头说道：“这样怎么可能休息的好，实在不行我去打地铺吧。”

    “怎么？长大后就知道害羞了吗？”艾莉娜缓缓抬头，薄唇微启之间，轻声询问道。

    因为距离的过近，罗格思能清楚地感受到艾莉娜温热的鼻息，细腻而柔顺的雪白发丝，随着艾莉娜的动作，如丝般缓缓滑落。

    相隔的两层布料也完全遮掩不住对方的柔软，使得罗格思的呼吸也跟着视觉与体感不由得一滞。

    俏皮的弧度勾勒出艾莉娜的嘴角，像是一抹优美的弧线，散发着纯净的淡淡的戏谑。

    吱呀——

    随着房门被推开，应付过一天的琐碎事务，披着星光赶来的爱丽丝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唔，艾莉娜终于吃完了吗？现在是不是该到我了？”露菲亚伸手挠着肚皮，迷迷糊糊间呢喃着问道。

    爱丽丝闻言脸颊忽然极速变红，如同被火焰烧炙般，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在竭力控制着内心那澎湃的情绪，连忙上前对艾莉娜质问道：

    “伱到底在干什么？！我明明只是才去了一趟神殿而已！”

    “我在干什么你看不出来吗？如果没什么事情，请先出去，顺便将房门关好一些。”

    艾莉娜用手捏着罗格思的脸颊，不屑地瞥过爱丽丝，随即摆手做出驱逐的手势。

    爱丽丝瞥见罗格思脸上的无奈，很快也明白了艾莉娜的胡言与挑衅。

    紧接着又是一阵闹腾，最终罗格思只得借口起床，他坐在桌前，掏出希尔米赠予的无名典籍，借着星光细细研读起来。

    偶尔也会与爱丽丝交流一下她今日经历的事件与传闻。

    再过一周，万神殿便会举行竞技赛会，届时亚洛德沃也会离开圣山前往圣城。

    不少祭祀，包括亚洛德沃都对爱丽丝做出了邀请，但皆被爱丽丝艰难地婉拒了回去。

    她现在只想多与罗格思相处，不想将剩余不多的时光抛给她毫无兴趣的琐事。

    往后的几日中，罗格思难得住在山间，一边观赏着太阳于海面与平原上东升西落，一边摆弄着石屋周遭庭院中的花朵。

    期间偶尔就会有一些气息强大的老祭祀来探寻罗格思的状况，在确定他确实时日无多时，皆流露出了惋惜与感慨交织的复杂神情。

    除却万神殿的祭祀外，也有许多大魔法师发来了信笺，表达关心的同时，也有着罗格思逝去之后，他未完成的研究要如何处理的担忧。

    罗格思未曾过多地去理会这些纷扰，可惜没过多久，他便要接见一位必须正面应对的大贵族——雷厄伊德亲王。

    海边的浪涛声依旧，满头散乱金发的雷厄伊德亲王跨坐在小椅上，他穿着粗布背心和长裤，同罗格思一起观赏着日光照耀的滩涂。

    细腻的泥沙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微的光泽，映射出水面上波光粼粼的倒影。

    海水轻轻拍打着岸边，发出柔和的声音，与鸟儿的欢快歌唱交织成一曲动听的交响曲。

    雷厄伊德亲王仔细打量着滩涂上生长着的各种植物，碧绿的海蒿、嫩黄的芦苇随风摇摆，仿佛在跳动着大自然的节奏。

    “我从小就听说过圣塔什山，但一直未曾有过前来的想法，这里的景色确实不错，再加上万神殿的特殊性，也的确算是不错的偷闲之处。”

    亲王摩挲着杂乱的金色胡须，语气慨然地出声道。

    罗格思将双手背在脑后，轻嗯一声，没有就此继续谈论下去。

    “你还能继续保护好露菲亚吗？”雷厄伊德亲王看着满脸惬意，毫无将死之感的罗格思，沉声问道。

    这是他与罗格思在第一次见面时就达成的交易，也是在那时，他就猜测到了罗格思有着先知的身份。

    只是他未曾想到，罗格思此后却是以贤者的才能闻名天下，这也让他有了要不要与布瑞德家族正式联姻的想法。

    可惜命运的无常，没过多久，罗格思的先知之名又随着讨伐灾厄的功绩开始高涨，现在更是落得了一个这种下场。

    但雷厄伊德亲王多次见识到过罗格思的演技，再加上深知罗格思无利不起的做派，他还是无法从心底里去相信，这小子居然会自愿奉献自己。

    “无论能与不能，您也只能相信我了。”

    罗格思抽回双手，交握搁置在小腹前，眯眸享受着海风的吹拂，平静地同亲王言说道。

    露菲亚与自己的亲近是众所周知的，再加上她本身身份的敏感程度，如果罗格思这个顶头者无了，皇室的目光很可能就会立即转移到露菲亚的身上。

    “你之后还要去做什么？”

    雷厄伊德亲王的眸光一亮，他本想直接张口感慨自己早知道罗格思不会如此轻易的死去，但还是硬生生忍住，转而继续道。

    “当然是去死了。”罗格思用明亮而清澈的双眼望着雷厄伊德亲王，透露出一股无邪，微风拂过，轻轻吹动着他的银发，一齐承托着他的真诚：

    “亲王大人，我是真的会死的，如果您要问我死前会做什么，那我应当会去一趟圣赫尔忒，会去看看自己的学生，去收拾一下自己的宿舍。

    “除此之外，我绝不会像圣塔什一般，钻到一个无人问津的大山之中默默等死。

    “我要在最后努力去试一试，试着去做一位贤者应当去做的事情，您应当知道的，蜡烛总在即将熄灭的时候才最明亮，我不想让自己变成烧剩的残渣，而是燃烧殆尽，只剩雪白的灰。”

    四大灾已然齐聚，他随时都可登升，但作为一个将死且不怕死之人，完全可以脱开家族，肆无忌惮地去散播自己的智识。

    如果三贤或者其他魔法学派，忍不住想要让他早点结束生命，那他也可以趁机布置许多规划，譬如将此做成某种把柄，让死后的自己来利用。

    还有他所影响的现世越深，登升的效果也必将越好，所以最好能趁此让世间的柴薪燃烧的更加旺盛一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