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良心

    就连在这里面游荡的修女们也在遵守着闭口不言的圣规，互相见面都只用简单的手语沟通，始终紧闭着嘴唇，就好像都被针线紧紧地缝合起来了似的。

    这种规定一般由神职人员自愿地遵守，意图在于帮助她们更好地专注于祷告和净化心灵。

    至于沉默是否有功效，外人不得而知。

    只能知道这些修女只在特殊的情况下，例如礼拜朗诵经文以及必要的工作时才会开口说话，除此之外的一切时间内她们都必须保持着沉默，以避免分散她们的注意力，将精力用在信仰之外的事情上。

    然而就在这色彩单调，所有人都看起来很是无聊的地方。

    忽然让一位穿着华丽的少女推开了教堂的门扉，踩着小皮靴在石质的地板上踏出回响，那少女正是哈蒂，百褶裙外套着浅棕色的外套，标志性的猎鹿帽盖住了头顶金色的发丝，让发梢桃粉色的挑染更为明显。

    附近的修女们闻声看向那位少女，仿佛在一张纯色的黑白画纸上突然浮现出了花开的颜色。

    那份多彩又新颖的穿搭方式显然让老修女们很是不满，撅着嘴巴连连摇头，在她们的眼中，哈蒂的风格可不像是良家小姐该有的样子。

    也还好她们并不知道哈蒂出生在维多利亚联合地，或许是两国距离偏远的原因，再加上文化的差异导致了许多的刻板偏见，这片大陆的人民时常也会把维多利亚联合王国与瓦尔京一同视为北方的蛮族。

    只不过相较于瓦尔京，维多利亚联合王国的信仰与大家保持着统一，归于教皇的管辖，并且国与国之间也可以通过文明的方式进行交涉。

    那些修女看向哈蒂的眼神越发的古怪，几乎都快要张开嘴打破她们的戒律来窃窃私语。

    但很快又再次地专注于她们手中的工作，努力不让任何外界的干扰来影响她们作为神职人员的信仰。

    哈蒂进到教堂之内先是环顾四周，手指轻轻地敲打在自己红润的脸颊上，唇角自然地上扬，随后目的明确地走向了空间角落里的忏悔亭。

    那个纯木质地的设施由两个并排设立的小亭子构成，从外面看起来异常的简陋。

    掀开了隔音的厚重门帘，哈蒂钻入其中一侧，里面的空间也极其的狭小，只能勉强容得下一人，除了一个小木凳和一个放圣经的小架子之外再无其它的东西。

    两个房间紧贴着的隔板上带有些许透光的小洞，可以模糊地看见那边的人影。

    一般来说，应该是神父坐在旁边来聆听罪人的忏悔，并从经文上寻找答案给予慰藉。

    但此时此刻，坐在哈蒂旁边房间里的人影并不像是一位神父，反而更像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正弓着背低头坐着，见到哈蒂来了，便立刻的开口质问着。

    “为什么？哈蒂，为什么你还是没有听进去我的话。”

    男孩的声音在隔板之后莫名地响着，同时还伴随着撕咬手指甲的微弱响动，透露着一股被努力克制的暴躁。

    可哈蒂听着对方的话，只是自顾自地整理着自己的裙摆，并未觉得意外，也同时保持着沉默，并未说些什么。

    直到对方又再次开口。

    “为什么你非要如此纠结你叔叔加西亚侯爵的事情？走私的事情自然会有其它人去处理，和你这位贵族小姐又有哪门子的关系？是阿斯托图强迫你的，还是你故意想让我难堪？”

    待男孩的声音说完，隔板的另一边发来一声巨大的响动，似乎是拳头用力地捶打在了木板上，不过很快又意识到了他那控制不住的失态，慢慢地才没了动静。

    那一番指责的话语也令哈蒂的脸颊上浮现出了不悦的神采，坐在木凳子上双手搭在身前，又优雅地翘起左腿搭在了右腿上，她的腿线条优美，筒袜露出的皮肤白皙，犹如一件工艺品。

    少女翠绿的眼神跟着自己抬起的脚尖上下摇晃，随后语气平静的终于开口说话。

    “我不知道您究竟在紧张些什么，胡安大人，自从约翰·台彻尔死后您的脾气就变得更差了，我还从不知道您和那位神父的关系那么要好，本以为您不会喜欢那一类只会溜须拍马的家伙。”

    少女哈蒂说着，这一次轮到了那名男孩陷入了沉默，似乎被戳到了某些痛楚，只让啃咬指甲的琐碎声响更加的急促，哈蒂向着隔板后的人影瞟了一眼，随后后仰着脖子继续说道。

    “您让我去接触您的那位同父异母的哥哥，凯撒·波吉亚......我也的确如您所愿地照做了，他或许已经对我有了疑心，但暂时拿不出任何的证据。

    对您父亲的那位私生子短暂的观察也让我确信，他应该对于争夺教皇的事情不感兴趣。”

    还不等哈蒂继续说些什么，隔板后的男孩突然开口打断了少女。

    “就算是他真的不想，但只要那个凯撒还活着，他的背后就一定会有人想要把他推上皇位，而我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男孩说着，语气忽然变得冰冷又残忍。

    “既然哈蒂你没有背叛我，也正好接触到了那个碍眼的东西身边，不如顺便将他杀了吧。”

    话音刚落，哈蒂本在半空中晃悠着的小腿肚突然静止了下来，膝盖微微的弯曲，随即让左腿重新踩在了地面。

    “你想让我杀人？胡安，你是认真的吗？”少女问着，而男孩的虚影又很快给予了肯定的答案。

    “只不过是杀个人而已，这对你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难事，我亲爱的哈蒂，总是那么的迷人，又让我捉摸不清......

    你不会忘记了自己不久前还用一颗陨石砸死了整座城的人，这点小事难道会让你的良心有所不安吗？”

    男孩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又继续说道。

    “既然你那么执着于加西亚侯爵的事情，非要弄清走私案的事情，那么就请把凯撒·波吉亚给杀了，把他的头给我......到时候，我来帮你完成后续的调查，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如何？”

    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消失，此后便异常的安静，不再有少女的回音。

    只当脚步声在石砖的地板上渐渐远离，男孩才意识到哈蒂已经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旁边的隔间，而且想必这次的约会也就到此结束，她不会再回来了。男孩便也就此起身，走出了忏悔亭外。

    漆黑的短发之间掺杂着几根灰白的头发，似乎比在学院的剧院中时白发丝的数量多出了几根，已经适应了小亭子里昏暗的光线，突然走出来被教堂内的光芒照亮反而令他不适。

    而后某种无声的愤怒让他咬紧了牙床，手指握拳，手背上凸起了青筋。

    他双手的手指被自己啃咬得血肉模糊，攥拳的同时也让血顺着手掌心不断地流下。作为凯撒的弟弟，名叫胡安的男孩晃了晃脑袋，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整理一番皮革的外套和短袖的衬衫，随即也走出教堂之外。

    只不过大门外早已没了哈蒂的身影，只剩下了一个看起来就很诡异的男人静静的站在了不远处，似乎已经一动不动的等待了胡安很长的时间。

    那男人的身材不算是出众，但骨架健硕，脸上的肌肉线条分明，最为明显的特征便是那不同于常态的棕褐色的皮肤，仿佛被阳光烤制过一样。

    男人的眼睛也不知道是患有疾病还是做过纹身，他低垂的双眸之中没有半点的白色，眼眶中只有无尽的漆黑。

    像是个异类，又像是个怪物，但却是非常祥和安静的怪物。

    冷风无情地呼啸，将男人粗狂的长发肆意吹起，几个长短不一又粗细各不相同的辫子迎风飘舞，挡在他的视线之前却也不能让他的身体和表情产生一丝一毫的变化。

    仿佛就连胸口的起伏都已经消失，整个人固定在原地，成为这片土地的一部分。

    位于修道院的围墙之中，他身着的服饰也像是个古怪的异教徒，身着一件落满尘埃的宽松长袍，那上面原本绣着各类的花纹以及意味不明的图腾，但如今多数都被灰蒙蒙的一片所覆盖，看不清衣服的原貌。

    只有他腰间挂着的零零碎碎的金属挂件在风中不断作响，并在太阳的余晖下反射着耀眼的光泽。奇怪的人种其实在大陆的各个国家内都有分布，没人说得清他们来自于哪里，又没人知道他们要去往哪里。

    只是无时无刻不在流浪，也无时无刻在遭受着各个国家的排挤与歧视。

    在见到这位神秘的男人之后，胡安的反应竟然出乎预料地完全平静了下来，将刚刚内心的暴躁全都抛向了脑后，像是获得了一份心安的感受。

    “拉扎尔......抱歉让你久等了。”对着那位名叫拉扎尔的男人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恭敬，漫步向着对方的身前。

    仍是无言，那异乡人终于挪动了他的双腿，像是两根已经扎根的树木，微微一动便发出腐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