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177章 觉知（一）

    这个机器人是什么时候做好的，金淼淼并不清楚。

    宋唯走后，她处理完兵士们的去留问题、安排好野兽军团后就陷入漫长沉睡，只是睡了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

    睡梦中，她陪着宋唯在一条河岸边走了很久很久。

    宋唯始终一脸笑意，但一言不发。

    走到河流尽头时，出现一个巨大的悬崖，奔腾的河水在悬崖边缘失去支撑，轰隆隆地往下坠去，坠落成一条深不见底的瀑布。

    金淼淼拉住宋唯不让他继续往前走，可他并没有停下脚步。

    金淼淼知道，他要走了。

    她对着他的背影，挥挥手。

    死亡，是结束，却也是开始。

    虽然她不舍得他离去，但是既然生命的羁旅不可逆，那与其悲伤哀痛，不如挥挥手，祝他一路顺风。

    “请你安心地前行，你留下的一切我会勉力守护，我也会好好照顾自己，不让你担心。”

    他没有回头，一步步向前走去，终于在悬崖尽头，纵身一跃。

    那一跃竟然没有让他下坠，而是化作无数金光，洒向天际，像是回应她似的，用温暖夺目的金光照亮前行的路。

    金淼淼看得痴了，随者光点飘去的方向前行几步，脚下却是一滑，落入水中。

    呛咳的感觉再次袭来，孔清秋的一世涌入脑海。

    周围的水流并没有如记忆中那般将她托起，她仿佛落入虚空，继续下坠，追入唐晚耕种的农田。

    在那片薄田里，她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最后却落得家破人亡万事皆休。

    镰刀刺破脖颈的一瞬间，她轰然倒地，却没有倒在坚硬的土地上，而是继续下坠，最后掉到一片草坪之上。

    睁眼看去，这里竟是宝书天地！

    金淼淼：“我怎么回到这里了？”

    宝书天地：

    【因果巡回，生亦是死，死亦是生。是时候了。】

    一股巨力把她吸入古宅之中，进入那扇自己亲手关上的记忆之门。

    难道说，宝书天地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承受过往所有记忆了吗？

    来不及多想，她撞入一团烟云……

    迷蒙中，她发现自己变成一只破壳而出的小麻雀，强烈的饥饿感让她不停地开口乞食，雌鸟和雄鸟轮番回巢喂食，身边同一窝出生的兄弟姐妹们推推搡搡地挤在一起，她觉得饱足且温暖。

    然而一阵风雨过后，鸟巢倾覆，她摔进泥泞里。

    身边的兄弟姐妹们都在泥浆中翻滚，嘶鸣，雌雄双鸟不知遇到了什么麻烦，迟迟没有归来。

    最终，她在饥寒交迫中结束了短暂鸟生，重归混沌。

    再次醒来，她变成了田埂里的一头牛犊，很小的时候便开始陪着母牛在田里翻土。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渐渐长大，母牛渐渐老去。

    有一天，母牛消失，牛棚里剩下她自己一个，从此耕田的任务她独自完成。

    很快地，她也有了自己的小牛，她带着小牛在田埂中教它翻土。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牛渐渐长大，她渐渐老去。

    等到她老得耕不动时，农人把她领到屠宰场，屠夫的尖刀划破她的咽喉时，她才知道当初的母牛到底去了哪里。

    眼泪和血水一同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在疼痛中缓缓闭上了双眼。

    再次睁眼，她又变成了一只蜉蝣。

    她从一颗微小的虫卵中破壳而出，落在温暖的泉水中随波逐流，抓到什么就吸食什么，并在水流的一次次冲刷中逐渐蜕变出翅膀，等到翅膀完全长成，她变成了身体轻盈的精灵。

    她的腹部长出尾丝，随着空气的吹拂而舞动，翅膀薄而透明，只要轻轻稍微震动，便可随着轻风起舞。

    蜕变的还有她的口器。

    准确地说，是她的维生系统。

    它们随着她的变化成熟而逐渐褪去，最终消失得毫无痕迹。

    从变化完成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从此以后只剩下几个小时的寿命。

    从此以后，她不饮不食，只为最后一舞。

    她靠着蜕变前积蓄的能量来维持最后的生命。

    找到一只雄性蜉蝣，它们在空中飞舞、交尾。

    随后，筋疲力竭的雄性蜉蝣落回水面、缓缓死去。

    她则带着天然而来的使命感，落回池边，把受精卵产入水中，而后也倒在水面上，结束自己短暂的一生。

    蜉蝣一世，浮生一日。

    她感觉自己的精神从蜉蝣的身体中抽离，她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那具已经掏空的身体。

    精神继续上浮，她看见蜉蝣尸体旁，落入水中的受精卵正缓缓跳动，里面一闪闪的微光预示着新生命正在孕育、生长。

    生亦是死，死亦是生。

    她的精神继续上浮，原本无边无际的水池逐渐变小，她看到一只透明的小鱼儿游过，把蜉蝣的尸体和许多受精卵一起吞入腹中。

    她的视野随着精神的上浮逐渐开阔，透明鱼儿逐渐变得模糊，她看见了池塘边的草丛，草丛外的密林，密林所在的山峰，山峰所在的陆地，包围陆地的海洋……

    眼前一切在迅速变小、远去，她穿过云层，穿透湛蓝的天空，升入一片浩渺永夜中，眼前的一切浓缩成一颗缓缓转动的蓝色星球，它渐渐变小、远去，汇入许许多多的暗淡星球之中。

    在这些星球周围，穿梭着无数蜉蝣一般的飞船，他们一点点挖掘着这些暗淡星球上的资源，再将之搬回自己的小池塘。

    她看见巨大火球一样的太阳，它发着隽永的光和热，照耀着这无尽虚空。

    精神继续上浮，太阳也逐渐变小、远去，汇入众多灿烂恒星中，它们围绕着一个黑色的中心旋转、坍塌，这画面居然让她想到了家里水槽的水汇入下水道时的景象。

    精神继续上浮，旋转的星系最后汇入浩瀚星云中，成为另一个更大星系的一部分，继续围绕着黑色的中心旋转、坍塌。

    在这种不断上升与汇入的过程中，原本巨大的星体在距离的快速拉远中都变得渺小，又在渺小之中彼此辉映，最后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这个网，像植物蔓延的根系，像动物密织的毛细血管。

    精神继续上浮，直到这张大网也变成永恒暗夜中的一丝微光，直到所有一切都消失不见……

    金淼淼再次醒来时，自己正躺在宝书天地的草地上。

    她不自觉地念起一句诗：“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