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八章 最后时刻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很快，从深夜过度到了白日，已经是第二天。

    “费尔南多，结果如何了？”

    坎庇尔特庄园的主宅里，罗伯斯看着眼前隐隐露出黑眼圈，但却精神抖擞的年轻人，明知故问道。

    “根据前线分析员和舆情监测人员的调查，大数据筛选下，选定我们支持的制度和政策方向的民众，已经可以占到全美民众的百分之六十八……而且为了避免‘forum’里的投票规则采用过去的选举人制度，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我已经通过家族掌握的传话和媒体渠道让大半数的州中支持我们的民意占据主流……

    “……可以确定，只要纳瓦利如他昨日所说的那样，保证按照民意投票的结果施行‘新美利坚’的制度，那么我们的利益始终能得到保证。”

    费尔南多信心满满地对罗伯斯说道，尽管已经连续二十多个小时没合眼，在一天之内搭乘着私人飞机连续拜访了美利坚多地，和各路大kol，意见领袖，传媒公司总裁，以及旧行政官僚们会面，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疲惫，只有些许不自然的潮红。

    由于纳瓦利的突然袭击和近乎颠覆性的战争，美利坚旧有的体制——包括政府、议会、和法院等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地步。

    失去了武力的保障，同时也看不出在纳瓦利用机械大军和AI整合出的新的“信息行政体系”下有什么存在必要的官僚、议员、法律工作者们，仿佛无家可归的游犬们，寄居在纳瓦利用新式建筑材料快速搭建起的“蜂巢标准公寓大楼”中，但他们过去的身份仍能发挥出部分余热。

    事实上，一个合格的政客往往也是一个具有极大影响力的网红，而费尔南多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在纳瓦利所构建的新式行政体系中，人类官僚的存在似乎已经被排斥了出。

    但人类对于同胞之中具有高度影响力的个体的追随性却没有得到消解，世人追求王者和哲人，将政府视为这两者的综合体。

    即使权威丧失，但他们现在并没有在心中建立起对于机器人和AI的敬畏之心——所以那些旧时代的官僚身上仍然残留着强大的号召力。

    “权力这种东西，本质上是‘支配’的代名词。”

    费尔南多激情澎湃地对向罗伯斯说道。

    “过去的政府，具有强行驱使民众去做某些事情的力量，这被视为社会契约所赋予它的权力——然而一些教主，或者是民间结社长老，也能够号召自己的追随者发起行动，掀起如山如海的浪潮，这往往不被视为权力，而是影响力……但事实上，它也是一种权力。权力即是支配，影响力是软性的支配。

    “这种支配甚至不需要社会契约的结盟，或者是双方平等的协商——它可以通过单方面的信仰、尊敬、依赖而成立。在过去，因为人类自身有着最高权力的存在，从上到下都在人类构建而成的‘国家’这一政治实体中生活，遵循法律而行，所以影响力的支配显得分散而孱弱。

    “但是……倘若‘新美利坚’真的如纳瓦利所说的那样，是一个AI统治的机械国家，那么我相信，从影响力到权力的支配就会显得越来越重要了——因为人类相比起钢铁，终究还是更信任同样由血肉构成的同胞。那样的话，由一个个社交中心人物构成的影响力圈层，就会成为新的的权力集团……而这正是我们家族最擅长的事情。

    “——所以我越发相信，即使是在‘新美利坚’，我们坎庇尔特也仍然能够长久地辉煌下去。”

    罗伯斯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兴致高昂的费尔南多，两只手的十指交叉，叠在胸前。

    “很好的设想——不过，你的这些东西，似乎有一个前提？”

    “噢，没错的，罗伯斯叔父。”

    费尔南多收敛了一下情绪，但眼中仍是焕发着光彩。

    “——我知道的，还有今天晚上的投票呢。”

    “……那位纳瓦利先生居然想将如此重大的事情交给几亿人一起商议，不可思议……难道他真的相信‘人民决定前进的方向’之类的话么……呵呵，可惜他不知道，人民是愚昧的，只有精英才能看清世界的道路——这些愚民，前天是一个想法，昨天就会走到对立面，今天又会调转枪口。只要引起他们的情绪，投票的方向也就不问可知了。”

    罗伯斯微笑着点点头。

    “看来这些事情你都已经准备得很好了。”

    “都是因为有您的指点……叔父，你在二零一七年处理——”

    罗伯斯抬起手掌，制止了费尔南多的吹捧，让他停了下去。

    “那些都是旧时代的经验，现在已经是你们年轻人的世界了。去吧，费尔南多，距离‘forum’里的集会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最后这段时间，把一切做到最好……让所有人都知道，坎庇尔特家族的未来是一个能够囊括全局的人。”

    “……是！”

    费尔南多欢天喜地地离开了主宅，但罗伯斯却一点都没有在意他离开的背影，反而低下了头，脸色一点点变得阴沉了起来。

    他拿起一台旧式的笔记本电脑，看着上面传真过来的报告——那是关于全美利坚的舆情分析，里面的数据比费尔南多刚刚提供的还要多得多，也远比他所知道的更加乐观，更加美妙，更加符合坎庇尔特家族的期待，然而罗伯斯刚才却一点没有提到它。

    ……因为他知道，这份报告上的内容，不止是他自己知道，那位君临美利坚的统治者，高高在上的纳瓦利，恐怕也知道，而且对这其中的数据了解得比他多得多。

    可是……为什么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呢？

    是不在意？还是说，没有必要？

    那位纳瓦利大人，脑海里究竟盘旋着怎样的算计呢？

    罗伯斯并不知晓，所以他的心情无时无刻不处于越来越空的深渊中。

    或许对于费尔南多这样成长于新世纪的人来说，语言和媒体近乎排山倒海的力量，会让他误以为舆论是世界的中心，但反而是罗伯斯这种稳居最上层数十年的掌控者才明白——再怎样响亮的传声筒，一旦离开了舰炮，也是毫无力度的。

    越织网舆论，反而越能明白它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这个世界，归根结底还是有力者的世界。

    罗伯斯坐在空空荡荡的大厅里，轻轻挥了挥手，让这个厅堂里隐藏的侍卫和仆人全部斥退，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然后，凝视着自己的个人终端，对属于“标准公民”罗伯斯·坎庇尔特的“随身通用AI”诚恳地说道：

    “您好，请帮我联系‘新美利坚’的统治者，纳瓦利·埃文斯先生。”

    “随身通用AI”没有任何回音，唯有沉默。

    不出意料。

    “我不是以平等身份向纳瓦利先生对谈，我只是想要恳求纳瓦利先生给我一个诚服的机会。”

    依然只剩沉默。

    “我衷心希望自己能在纳瓦利先生的‘新美利坚’中成为一个合格的‘标准公民’，为此愿意接受纳瓦利先生对我等的任何安排，只求能得到一个通话的机会。”

    还是没有回音。

    “请求……纳瓦利先生……”

    罗伯斯露出了自己前几十年从未显露过的怯懦神色，以任何一个其他族人看到都会目瞪口呆，浑身战栗的软弱姿态向个人终端恳求道，然而无论他怎样低头诚服，怎样哀求表示，那头的对象却始终保持静默，犹如隐居尘世之上的神祇，淡漠地注视着他。

    良久。

    不知过了几个小时，夕阳透过厅前的长廊照入室内，罗伯斯终于停下了这种没有意义的举动。

    他缄然枯坐在天鹅绒的宽大座椅上，漠然地凝视着地面上鲜红如血的残阳，收起了那份孱弱的姿态，面无表情，犹如枯井。

    “好了，对方不接受投降。”

    他轻轻拍了拍手。

    “事已至此，只能战斗到底了。”

    ……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

    就在数亿美利坚人翘首以盼，全球数十亿他国民众欣赏大戏的心情中，无论所有人愿意还是不愿意，预定的时间终于到了。

    “forum”之中，全民公投，决定“新美利坚”未来道路的时刻，终于到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