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7章 没人疼爱的小孩

    霍家父子一直没回家，家里人一肚子疑惑没法问。

    等了几日，就发现身边得病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本来已经控制住的疫情，好像不几天，就变得无法收拾。

    最后，家里人根本不敢出门采买，可下人还是陆续染病，娘几个虽然医术不高，但有现成的方子，吃下去就见效。

    可也正因为这样才不合理啊！既然药有效，为什么病人会越来越多？

    家里人越想越不放心，壮着胆子去官府想见霍家人，但下人根本不许他们进。

    霍沉昭仗着会武，偷偷出门，去了官府盖出来的疫棚。

    一摸过去，就看到官兵一具一具地往外抬尸体，叠放到车上，一车又一车，粗看足有二三百人，其状之惨，就连霍沉昭这种从小在医馆长大的人，都不敢多看。

    但绕到前头，却秩序井然。

    官兵们头脸包的严严实实，正在发药，看起来很像是个一心治疫的样子，可霍沉昭一闻到药味儿，忽然觉得不对。

    他们的方子，名叫双黄汤，其中的几味主药，比如黄芩、黄连、蒲公英全都是清热的。

    可他们熬的药，为什么闻起来有附子？附子是补火助阳的啊！药效完全相反啊！

    霍沉昭还以为自己闻错了，想靠近一些再闻闻，就被官兵发现，直接赶走了，回去之后，越想越不对，告诉了家人。

    当时他们真傻。

    娘亲和婶婶觉得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这样下去，岂不是要死更多人？

    于是赶去官府，想告诉朝廷的人，说药错了，要抓紧换。

    没想到，第二天忽然来了一伙官兵，一进门就大声嚷嚷，说霍家父子为搏功劳，居然暗中换药，好让病人小病拖成大病，再去医治，结果有很多人中途死了，是三皇子心细，发现不对，押下他们审问，如今霍家已经招了。

    一家人当场被官兵抓走。

    疫情到了这会儿，几家没死过人？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疯了，扑上来撕打他们，当时娘几个拼命争辩，可那时候的人，哪里还有理智。

    霍沉昭的功夫其实不错，可也实在没本事在这么多人中救下家人。

    最终一家人全都遍体鳞伤。

    堂弟那时还不到五岁，被疯狂的人抢过去掼在地上，奄奄一息。

    等他们被推进地牢才发现，祖父和父亲三人，正坐在一堆秽物里。

    祖父也染上了病，精神恍惚，声音嘶哑，不住地道：“霍家在我手里没了，我对不起列祖列宗……”

    他一把抓住了霍沉昭的手，“去告御状，去找皇上做主，我们霍家几代清名，不能毁在我手里，皇爷，皇爷，臣冤枉啊……”

    他疯疯颠颠地去了。

    当时一家人差点当场疯了。

    老爷子本就把霍家这块招牌看得极重，一辈子与人为善，认真到执拗，哪怕做太医时也从不说半句假话，到头来，却落下了这么个名声，被他救了一辈子的同乡们当成生死仇人，老爷子死不瞑目。

    当天晚上，小堂弟也死了。

    又隔了一天，婶婶撞墙自尽，然后祖母、娘亲、叔叔，一个个都染上了病……

    明明有一肚子医术，明明有现成的方子，却只能被关在这幽闭黑暗的地牢里，眼睁睁看着亲人一个个痛苦死去，这种感觉，真的会把人逼疯。

    后来，霍沉昭也染上了。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就在那一天晚上，父亲忽然摇醒他，跟他道：“琮儿，我与你祖父来了之后，一直都待在库房里，只负责检查采买来的药物。熬药和治病的事情，全都是朝廷的人经手，我们从头到尾没见过。当时与我们在一起的，是益康堂的胡大夫，正心堂的卜大夫，都可以给我们做证……与我们时常接触的，据说是三皇子的太监，名叫长旺，另有一个管事，应该也是三皇子府的，名叫刘顺。”

    “三皇子手段莽撞，但他身边的杨显荣老谋深算，两次与我们谈话的都是他，他似乎能做三皇子的主，他经常带在身边的管事也姓杨，应该是他的心腹，肯定也知道发生了什么。琮儿，这几个人，你记住了吗？”

    黑暗之中，霍父的声音极低，却清晰又坚定：“你祖父、曾祖、高祖、天祖，加上为父，我们霍家五代行医，我们霍家的招牌，比大盛朝的国祚还长！我们禀持家训，救死扶伤，俯仰无愧……我不信上天会让我们霍家满门皆灭！”

    “琮儿，你一定要记住，你是一个大夫。一个大夫，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用杀人的方式解决问题，你可以救人，你可以救世，为父要你堂堂正正的，把我霍家的招牌，重新立起来！让世人知晓，我们霍家从没害过人！”

    他的眼泪滴在他脸上，然后，他冒险掐闭了他的死穴。

    这种法子从没人用过，稍微不小心，就真的死了。

    但霍沉昭醒过来了。

    他醒来的时候，身在乱葬岗，被扔在无数尸体中，官兵正准备焚烧。

    他趁人不备，悄悄爬了出来，看着那边火光熊熊，七岁的小少年泪流满面，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从那之后，他就没有爹，没有娘，也没有家了。

    没人疼爱的小孩，一夜之前就长大了。

    他悄悄回了一趟家，却发现，家里居然已经被烧光了，下人们全都葬身火海，就连世代累积的医书，也全都没有了。

    霍沉昭恨极了，却只能强忍着，他藏在附近几日，偷药给自己治好了病，然后，扮成乞丐，暗中调查。

    其实这些事情，不用查也知道。

    他们扣给霍家的罪名，正是他们自己的罪责。

    因为霍家人反应太快，在三皇子来之前，疫情就已经控制住了，根本就没有传播开。

    若是他们不来，余下的几十个轻症病人，不出十天就能治好。

    可三皇子初次办差，踌躇满志，一心想要捞一个大功劳，好一鸣惊人。

    于是，三皇子与杨显荣一拍即合，两人决定让疫情扩大一点再处理，之所以控制住霍家三人，就是不想让他们在外头再救人，也不想让他们乱说话。

    但这两人根本就不懂医术。

    霍家人治得太及时，给了他们瘟疫并不可怕的错觉。

    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疫情会传播的这么快，只几天时间就完全控制不住，偌大的城池转眼就成了死城。

    他们怕了。

    怕死，更怕这次没有功劳反倒成了罪责。

    于是他们反手一推，就把这个黑锅推到了霍家人头上。

    之前为了显示三皇子礼贤下士放出去的消息，反倒成了最有利的佐证。

    就在霍家人被关押等死时，外头还不时会放出他们所谓的供状，彻底坐实了他们的罪状。

    还是那句话，那时候的人，哪里还有理智？

    他们根本不会去想仁心仁术的霍家，不可能干出这种事，他们只知道，我的亲人死了，我想把仇人千刀万剐。

    眼睁睁看着这些事情发生，霍沉昭反倒更加冷静。

    如今，乱葬岗成了万尸坑，他找不出家人的尸身；家也被烧了，他连给亲人立衣冠冢都做不到。

    只有他姓的这个“霍”字还在。

    他一路悄悄跟着三皇子回了京，然后一直藏在京城。

    半年多之后，他意外遇到了来找他的武师傅周饮瀚。

    周饮瀚是个江湖人，在他四岁那年无意中见到他，想收他为徒，但他们是医户，只能从医，周饮瀚十分遗憾，留下教了他三年武，便离开了。

    没想到他还会回来找他。

    周饮瀚是听说了云州城的事情，又去他们家看过，看到祠堂被打扫了，还以树枝代香上了香，觉得外人应该不会这么做，霍家一定有人幸存，所以一直在找，从云州一直找到了京城，终于是找到了他。

    然后周饮瀚正式收他为徒，开始传他本门的内息。

    他的功夫越来越好，调查起来也越来越方便。

    譬如三皇子的太监长旺，管事刘顺……因为三皇子心虚，回京之后找由头想把他们灭口，就被改名为霍沉昭的霍琮救下了。

    后来，霍沉昭还去找了当时云州县城中幸存的一个大夫。

    所以，他手里有几份证词和人证。

    只有杨显荣滑不留手，哪怕是私下说话，也是滴水不漏，从不留下话柄，堪称老谋深算。

    所以他手头并没有能告他的证据。

    但他暗中去看过，那个杨管事仍旧在杨显荣府上，似乎仍旧挺受重用，到时候可以抓来审。

    盛明麟静静看完，深呼吸压下火气，又与霍沉昭低声交流了一些细节，然后冲他比了比正房那边。

    他的意思是，他去把这件事告诉端王爷，明天好跟他打配合……兹事体大，既然要做，就要一次做成才是。

    霍沉昭无声地冲他拱了拱手，眼露感激。

    盛明麟就拿着那张状纸走了。

    到了正院，端王妃也在，一见他就朝他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