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八十章 来龙去脉

    议会厅，刃牙和美雅是最后到的。

    来时他们手中空空，孩子已被两位亲手埋葬。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的刃牙不断的揉着鼻梁，自从刚才生气过后他总觉得眼睛怪怪的，始终有阵阵的不适感从眼球传来。

    此外，脑海中各种思绪，也在纷乱而嘈杂中一股脑的涌出.....

    今天那对父母的态度，让他想到了很多，事实上挥拳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后悔了。

    既后悔自己不分青红皂白的胡乱动手，也后悔自己的一厢情愿......

    ‘父母’这个词汇，在他心里是种沉甸甸的感觉，其中有满满的眷恋、也有重重的责任，并一度认为这该是万世不变的真理。

    然而，事实似乎并不是这样....

    其实光从他自己身上，就已经能瞧出几分端倪。

    活至今日，刃牙还从未见过自己此世的‘父亲’，母亲的容貌也渐渐被忘却。

    ‘父亲’自不必提，但他以前可还说过‘一定要善待此世母亲’之类的话。

    但这么多年下来却也未见分毫行动，是他食言了吗？也不完全是....

    小时候他一度以为，印象中抱着自己喂奶、并照顾自己直到哺乳期结束，此后就立马消失的那位雌巨魔，就是自己此世的‘妈妈’；

    ‘善待’的目标，也只是针对印象中的‘她’而已，还曾一度寻找过....

    但长大后....不，或者说对部落的了解更多一些后，他就发现自己似乎是错了。

    照顾刃牙、抱着他喂奶的，可能不是某一位固定的‘母亲’，而是很多位同一时期有奶水的雌性巨魔.....所谓亲身‘母亲’，可能只是其种的某一位而已。

    对‘母亲’的记忆已经相当模糊，能留下‘被喂奶’的隐约印象，都已经算是他天赋异禀的结果。

    加之小时候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对巨魔这个种族都保持了一定的‘脸盲’状态；

    除了少数有诸如‘长胡子’等显著特征的巨魔外，绝大多数巨魔在他眼里似乎都长成了一个模样。

    外加那时也听不懂他们的原始语言，看不懂他们面上的、肢体上的情绪。

    因此，将印象中负责照顾他的多位雌性，错认成一位固定的‘母亲’倒也算正常。

    但哪怕如此，善待的念头也并未完全消去，在了解到接生自己的是老巫医后，刃牙也提出过‘寻亲’的请求。

    但老巫医为此感到相当为难，当年的计时并不严谨，甚至可以说接近于无；

    如此条件下，他又怎么可能辨认出，同一时期所出生的每一位孩子呢？

    于是，老头就带着刃牙‘参观’了保育区，领着他见识了那些，甚至认不出自己孩子的‘母亲’们。

    过后，老头问了他一句话，

    “怎么样，还要找‘妈妈’么？”

    当时处于震惊中的刃牙，并没有去仔细揣摩老巫医说话时的神色；

    但事到如今再去回想，他就知道那是种掺杂了‘不理解’与‘莫名其妙’的古怪。

    一直以来，刃牙认为只有自己是特例，以为是因为自己对前世父母的认同感已经深入内心，所以才对此世的‘父母’缺乏重视。

    或许其它巨魔会有所不同？他这样想.....不，他甚至没有真正思考过这個问题，直接忽略了‘父母’对‘孩子’的‘无视’。

    刃牙从来都只是下意识的，将前世‘父母’的概念，强行与巨魔语中的某个词汇嫁接在了一起。

    理所当然将两者划上了等号后，还一厢情愿的赋予了其诸多神圣的意义。

    现在再想想.....或许他以为表示‘父母’的那个词汇，在巨魔语中却只是诸如‘捐精者’、‘捐卵者’之类，甚至更冰冷的语义？

    片刻后，他收回纷乱的思绪、也停下揉鼻梁的动作，眨巴眨巴有些干涩的眼睛，对着已经寂静无声了很久的下方问道。

    “我问个问题，你们有谁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底下众巨魔面面相窥，良久都无巨魔回答。

    “有谁认识自己的后代？”

    这一次，他将视线更多的放到了那些，明显到了壮年的雌雄巨魔们身上。

    巨魔们依旧面面相窥，同样半晌无回应。

    “.....是没有孩子，还是有、但却不认识？”

    这下，总算有巨魔说话了。

    “我应该是有的....但也不太确定....”粗牙巫医如此回答道。

    “我也应该有，但从没见过。”尖牙巫医如此道。

    接下来，大多数到了壮年、甚至还有几位刚到壮年的巨魔，也纷纷表达了类似的意思。

    他们回答时，刃牙用心留意了诸巨魔的表情，发现雄性们并没有什么‘遗憾’‘生气’之类的情绪。

    他们似乎是真的不关心‘孩子’过的怎么样，也不关心自己播下的那么多种子，具体又命中了几发。

    只要部落，依旧有源源不断的新孩子出生就已经很好了，至于孩子是谁的...那根本不重要，总有我的种子在其中。

    “我生过，但一同生崽的还有好几位姐妹，孩子混到一起了我们就轮流喂，早就分不清谁是谁了。”

    “对对，但都一样讨厌，还耽误我们去打猎交配，我生了一回就再也不想生了，但后来又生了一回。”

    “胡说什么，都不愿生孩子了部落还怎么维持下去。”

    话题一旦打开就有些收拾不住，场面顿时嘈杂了起来。

    刃牙看着雌雄巨魔们的表情、态度，慢慢感受着他们所在乎的和不在乎的.....渐渐的终于确定，这回错的真是他自己。

    巨魔部落和前世的人类社会完全不是一回事儿这一点，他早就有所觉悟；

    但他以为这种‘差别’，仅仅只是文明发展阶段之不同所导致的。

    但现在刃牙有些怀疑了，就算将时间快进百年、千年，部落的文明脱离了黑森林的桎梏、挣脱了原始的枷锁，它就真的会变成人类那样吗？会变成自己所熟悉的那种形态吗？

    似乎并不见得....

    ‘父母’‘妻儿’‘父子’‘家庭’‘婚姻’....这些东西真的能适应巨魔吗？

    他同样不太确定.....

    前世的人类在原始社会时期，对‘孩子’的态度会是这样吗？对父母的态度会是这样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刃牙不太清楚。

    但此时他已经明白，‘婚姻’‘养育儿女’这类责任，对现如今的绝大多数巨魔而言，似乎言之过早；

    他们并未做好，迎接如此变革的准备。

    自己、或巫医们，或许能通过利诱引导的方式，给部落赋予诸多他们认为好的、适合的制度、属性；

    但揠苗助长所带来的反噬，或许也会在不久的将来、甚至遥远的未来中袭来。

    ‘罢了罢了.....还是让一切顺其自然吧。’

    ~~~~~~

    底下的讨论还在继续，唯独美雅从始至终都没有参与进去。

    从进入会议厅、他们俩各自分开就坐时开始，她担忧加心疼的视线，就一直没离开过丈夫。

    因为从小就怪异、因为日夜交流....在场中这么多巨魔里，似乎也只有她、才能真正明白刃牙此时的部分心结与彷徨。

    在她忧心忡忡的目光注视下，刃牙终于再次做出了反应。

    他拍想了议锤、吸引到所有与会者的视线后，说道，

    “‘婚姻加私有制复合实验’是谁在负责？”

    “最初是我的提案，议案通过后我负责了一段时间，之又转移给新成立的有司执行....好像是夜牙在负责？我就挂了个相关委员会的名头。”尖牙巫医说道。

    “委员会都做了哪些工作？”

    “额...最初议定了实验方法，然后带着有司锻炼了几个月....现在就偶尔看看他们交上来的报告....”

    “.....我知道了，夜牙，说说你们是怎么工作的？实验具体是怎么进行的。”

    “议长阁下，我们.....”

    经过夜牙的一番陈述，向来不喜欢关心除兵事外实务的刃牙，第一次具体了解到了相关情况。

    相关实验，要从部落现行的分配制度说起.....

    部落如今所实行的，是相对严格的配给制。

    无论是肉类、毛皮、果实，民众的这些收获都不会成为私有，部落会统一回收所有产出，并将之转化为库存储藏起来。

    而民众的日常所需，会定时开启仓储进行统一发放。

    在过去，因为肉类的储存不易，这项制度执行的并不严格；

    负责捕猎的巨魔们，每次带回来的猎物基本都是他们所吃剩下的。

    但在冰箱树出现后，食物的配给制反倒成了被实行最严谨的那一项。

    部落每次都会收回所有新鲜猎物，进行粗加工后塞入冰库保存；

    对民众，则按各年龄段所需的分量，去发放时间最靠前的那部分冷冻肉充当口粮。

    但这种配给制中存在特例，那就是‘私有制实验家庭’。

    ‘被实验者’和普通巨魔的差别，主要在于猎物分配模式上的不同；

    他们能取得自己所在狩猎队收获中，一定比例物资的所有权。

    其中，食物部分虽然同样会被仓储保管，并自动将之转化为等重的早期冷冻肉再行发放。

    但这些‘试验品’确确实实的，会拥有储备中对应重量食物的所有权，并会被告知‘你已经存了多少多少食物’。

    除了食物外，动物毛皮也是同理。

    不同于其它巨魔衣服烂了、破了，才能再去申请新材料；

    ‘实验品’随时都能支取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并且部落不会规定其具体用途。

    根据夜牙所说，执行这项制度后，这些‘实验家庭’的生产积极性一下高了很多。

    他们哪怕在自己狩猎队的轮休日，也愿意加塞到其它狩猎队中帮忙，并获取额外的食物。

    哪怕这些食物最终都会被塞进冷库，落到他们手中的、除了每日必须的口粮外，也就剩下不断被告知的增长额；

    但看着每次多一点的那串数字，他们同样能乐呵个半天。

    此外，他们缝衣服也会更加频繁与有耐心，有时丈夫缝衣服、妻子去打猎，有时妻子缝衣服、丈夫去打猎；

    然后拿着这些明显做工更用心的衣服，或是和部落仓储、或是和其它懒得自己缝的巨魔们，去换更多的‘数字粮食’。

    而今天的那对夫妻，就是近十对这种‘家庭’中的一份子。

    言归正传.....

    那个孩子也不是丈夫的，而是结婚前就已经怀上了，但他们明显并不在乎。

    妻子怀孕的那段时间，丈夫负责打猎；

    而妻子，则负责缝纫、以及其它一些部落允许孕妇参与的生产活动进行创收，她偶尔还会用其它巨魔交给她的毛皮缝制衣服，再换取些加工报酬。

    总而言之，较之前世的夫妻，他们的关系更像是种特殊的‘同事’，在相互帮助下过的倒也还算不错.....

    只是似乎是过于勤奋了，勤奋到连孩子都忘了照顾，最终导致出现今天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