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你的名字 41 雪之下的绝对正义

    翌日，总武高教师办公室

    「所以，你的社团成员就只有你一个人？」

    平冢静侧着身子坐在椅子上，左手扶着额头，右手食指敲着桌子上的社团成立申请表，头疼的看着眼前的少女。

    「嗯，目前来说是这样的。」

    前来提交申请表的，名为雪之下雪乃的少女站的笔直，包裹着黑色过膝袜的纤长双腿之间没有一丝缝隙，精致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说话的声音虽然清脆悦耳，却让平冢静更加头疼了。

    「也就是说后续还会有其他成员加入？如果是那样的话为什么不一起写在表格上，你应该知道成立社团的最低标准吧。」

    「我并不否认未来会招收其他社员的可能性，但是就目前而言，社团的成员只有我一个。」雪之下的声音依旧清冷。

    「你应该知道的吧，这样子的申请我是不会让你通过的。」

    「嗯，在入学前我已经充分的学习过学生手册了。」

    「那？」

    「就像我在明确自己决心的同时，也不会否认未来有招手社员的可能性。同样的，我也没有在尝试之前就放弃的习惯。」

    「我姑且也认识许多其他学校的人，不管是高中也好大学也好，奇怪的社团也见过很多。想把教学楼推到市中心方便学生玩乐的退楼社也好，以拍摄世界上最无聊电影为终极目标的摄影社也好，致力于把社团所有人都赶走的倒闭社……

    【鉴于大环境如此，

    嗯，当然了，最后这个社团到现在也依旧维持着数倍于创建要求的人数。

    但是你这个……」平冢静把桌子上的申请表拿了起来，放在眼前。

    社团名称：【为了创造绝对正义世界的先期试验部】

    申请人：雪之下雪乃/一年级J班

    社团宗旨：贯彻绝对正义，改变不公平的世界

    社团活动形式：不断磨炼人心掌握术

    指导老师：空

    ……

    这，要是遮住名字的话，她都要以为是什么中二病提交的申请了。又是「绝对正义」又是「改变世界」，还有人心掌握术是什么？类似催眠一样的东西吗？

    但是眼前站着的，却是实实在在的能用完美来形容的女生。

    外形方面就不必说了，那一头富有光泽的长发，就算是假发也做不到那么漂亮。精致的脸蛋，纤细匀称的身体。

    学习方面更不用说在自己把北条京介那家伙弄进总武高之前，雪之下就是以碾压的姿态雄踞年纪第一的。

    家里经营着房地产公司，父亲是品川区议员，母亲是家长委员会轮值主席，姐姐……额，那也是令人头疼的孩子。

    所以这孩子为什么会冒出这么奇怪的想法？如果真想要创建这种社团的话，以校董家孩子的身份直接找校长会比较方便吧？还是说有什么隐情？

    平冢静思索着，早在雪之下入学之前，她就知道了对方的存在。不是因为校董孩子的身份，而是对方的姐姐也是她的学生。

    突然间，她意识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那是在很久以前，乡下高中才会发生的事情。有些老师，会先担任一个人的老师，然后在数年后再教育那个人的儿子，接下来是孙子。

    据说这样的人，那家祖孙三代都会送上谢礼，役所方面也会送上写着类似「桃李满天下」的锦旗。

    想着假期里阳乃拜托自己好好照顾她妹妹的话，平冢静脑袋里一瞬间浮现了，数年之后阳乃和雪乃一同带着她们的孩子来到办公室里，交给那时候依旧孑然一身的自己手里。

    「不婚不孕，把一生都奉献给了教育事业，平冢老师真是太令人敬佩了，今后我们的孩子也拜托您了~~~」

    胸口一滞，原本坐的笔直的身子似乎摇摇欲坠。看着眼前的少女，平冢静似乎已经看到了对方以后同样可爱的女儿。

    不对，冷静点，现在还不到放弃的时候！接下来的联谊要多多加油！

    「对于老师你说的那些社团，我有所耳闻……」

    「啊，对对，阳乃现在不就在一个很奇怪的社团吗？叫什么来着？怎么一下子想不起来了。」这么说来，让阳乃帮忙介绍一下也许也可以吧？她们家既然准备要招婿的话，这方面情报应该也很多才对。

    雪之下的话被打断，垂在身体两边的手悄然握紧了几分，但是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缓慢而悠长的吸了一口气，她接着说道：

    「没有实际参与过的我，并不会擅自说那些社团都是无意义浪费人生的社团，但是我的社团是有着清晰的目标，并且脚踏实地前进的。」

    「呐，雪之下同学，马上就要开始这一学年的社团招新活动了，要不然你去找两个愿意加入的人再来申请？我想以你的能力骗几个…………额，招揽几个志同道合的人应该没问题吧？」

    和这样一个美少女进入一个这样意义不明的社团，这不是最正确的青春恋爱物语展开姿势吗？应该没有人能拒绝吧？

    「请恕我拒绝，如果这份申请不通过的话，我会以同好会的形式展开活动。」

    雪之下断然否决，那确实是很具有可行性的操作，虽然之后把人踢出去还稍微要费点功夫，但也可以在一开始就采用雇佣的形式凑够人数，之后让他们作为幽灵社员存在就行。

    但是那样就有违自己的原则，从一开始社团就名存实亡了，没有任何意义。

    社团是被学校承认的正式学生团体，有指导老师有资金援助。而同好会则是由于种种原因以独立的形式存在。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为什么还要白费功夫？」平冢静问道。

    「如果一件事连尝试……」

    「是是是，这个我已经知道了，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要纠结于「社团」这个身份。」

    是的，就算有着那样的主张，但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

    一直昂首挺胸的雪之下微微低下头。

    「这个事情和社团申请无关，请恕我无法相告。」

    「哦？」平冢静露出「有意思」的表情，再次拿起申请表审视起来。

    【绝对正义】的字眼落入她的眼帘，稍微想到什么的她没有第一时间说出来，而是沉思了片刻。爱管闲事，或者说发自内心关心学生的毛病发作。

    「如果你告诉我的话，我就想办法批准你的社团成立申请，我猜你也不愿意直接越过我，以雪之下家的名义向校长求助吧。」

    雪之下雪乃扬起下巴，澹青色的眼睛闪过一丝凌厉的光：

    「平冢老师是从我姐姐那听说了什么吗？」

    「哎？」平冢静看着突然变成炸毛小猫咪的少女，整个人愣住，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是吗？

    「抱歉，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她还以为是姐姐跟这个老师说了些什么事情，毕竟那个人的性格，不管做什么都不奇怪。

    「正义性，我想从取得社团的身份开始践行这一点。」

    「Soga，和我想的一样。」不愿意用特权找校方帮忙也是基于这一点吧。

    「社团可以成立，但是名字和活动内容得改一下。」平冢静拿出一张新的申请表放在了桌子上。

    「嗯？」

    少女细长的眉毛微微一蹙，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说想要贯彻绝对正义，改变不公平的世界。那么具体是想要怎样去实现？」

    「不断磨炼人心掌握术。」

    「……我觉得你并不是一个喜欢说废话的人吧。」

    「是这样的，但是那就是实现的途径。因为世界，或者说社会，终究是由人组成的。

    正是因为人的软弱，内心的丑陋，才会因为嫉妒制造出种种不公平的现象。我能理解没有人是完美的，但是越优秀的人活的越痛苦，这样的世界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所以，通过掌握人心，然后改变人类，进而达到改变世界的目的。这就是我现在在做的，以及未来会去做的，去实现的。」

    少女的话语坚定无比，旁人甚至好像能从那澹青色的双眼中看到那不可思议的未来。

    「真厉害啊。」旁边传来轻轻地夸赞声。

    雪之下转过身，记忆力不错的她立刻认出那是将来会在文理科分班后教导她古典文学的雪野百香里老师。但是现在两人还只是连名字都没有互通的陌生人。

    她微微躬身表示感谢，对方也连忙点了点头，脸上还带着歉意，像是在为自己不小心听到两人的对话而道歉。

    说话的是自己，声音会传播是自然法则，真要因为这点生气的话那是自己的不是才对。

    「那你来做雪之下同学社团的指导教师怎么样？我记得雪野你拒绝过好几次了吧？」平冢静趁机甩锅。

    「啊？不行不行，我做不好的。」低下头正要开始写教桉的雪野连连摆手，然后这女人又怕自己这番话会伤害到眼前少女的心，又连忙说道：

    「雪之下同学，我觉得你的社团非常好！」留下这一句话，她抱着教桉站了起来，熘之大吉。

    「啊，真是的，这么害羞可不兴啊，又不是什么高中生了。」平冢静羡慕的看了一眼离去的雪野，自己怎么就学不会呢，这种容易害羞的类型，在联谊会里是最受欢迎的了。

    「平冢老师？」雪之下喊了一声。

    「噢噢，我有在听。」平冢静从悲惨的记忆中脱出，脑袋陷入另一种疼痛中。

    中二病啊中二病，原来不止没脑子的男生会得中二病，像雪之下这样学习优异的完美少女也会得中二病啊。果然叫中二病而不是「中学二年级男生特有病」是正确的啊。

    「首先，我对你口中那个绝对正义的世界表示期待……」

    「抱歉打断一下，不是绝对正义的世界，那样的世界是不会存在的。我想要创造的，是……」

    「是是是，我知道了，总之我很期待雪之下同学会在将来创造出的那个美好世界。」

    天哪，原来脑袋好用的中二病是这么恐怖的存在啊，还好她的目标不是把不洁的世界通通毁灭。

    自己没有选择去国中任教是正确的，要是身边都是这样的学生，那这辈子都不可能结婚了。

    敷衍的语气让少女眉头皱的更紧了。

    「你在社团活动这一栏只写了不断钻研人心掌握术，那么具体怎么做呢？」

    「观察。」

    「嗯？」

    缓缓吐出一口气，少女进一步解释：

    「每个人每次行动必然是由他的内心所驱动的，所以观察人类的行动，通过进一步的总结，就能得到人心的运行规律。」

    运行规律？那是不是还能列出表格，像科幻电影里那样做出系统预测每个人未来的行动？

    头疼啊头疼。

    「呐，雪之下，你应该知道人不是机械吧？」

    「老师是

    想要说人体机械论吗？我个人认为人体……」

    「不是！」平冢静连忙摇头，眼前面色严肃的少女，让她感觉好像回到了大学教室，脑袋更痛了。

    「只要是人类，就会有身不由己的做出一些突然的行为，这并不是能「掌握」的。」

    「严格来说那是变量，只要……」

    「停停停，我们并不是在进行学术讨论。就像你所说的，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既有你这样聪明优秀的人，也有不聪明的普通人。」

    「是这样的。」

    「虽然存在你说的那种优秀的人会因为被嫉妒，陷入痛苦。但是优秀的人同样也会比普通人更容易的获取社会资源吧？」

    「这我不否认，但这并不能成为普通人嫉妒甚至对优秀的人施暴的理由，这是不正义不正确的！」

    因为两人的对话一直是四目相对毫不推让，所以平冢静很轻易的就从眼前少女的脸上捕捉到了「痛苦的表情」，虽然很轻微，但是那激动起来的语气很好的左证了这一点。

    嘶，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了啊。本来以为只是普通中二病，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身为「优秀的人」，被「不公平」的世界施加了痛苦，所以才萌生出这样的想法。

    如果只是普通中二病还好说，这样子有「根」有信念的中二病恐怕要更严重。微微思考之后，她继续说道：

    「那么，你觉得对于要如何在这两者间达成所谓的【绝对正义】呢？如何消弭普通人对优秀的人的嫉妒，让优秀的人不再痛苦？」

    怎么做？

    雪之下雪乃本来激动的心情微微冷却下来。

    怎么做？

    她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再痛苦了。因为眼前的平冢老师是在和她认真的讨论，所以她并没有选择闭口不言：

    「我目前还不知道，所以才要钻研人心掌握术。」

    嘶，逻辑自洽了啊，这给她完成闭环了？

    平冢静倒抽一口凉气，这样子有头脑有信念的中二病，简直就是***啊！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赶紧签名同意把眼前的少女敷衍过去，这样的问题学生，会让她长出皱纹的，那样结婚就变得越发遥遥无期了。但是心中那爱管闲事，不对，对学生的拳拳爱护之心让她做不出那样的事情。

    「入学仪式。」她斟酌着语言。

    「嗯？」

    「你应该听到了吧，北条京介上台的时候，台下激烈的鼓掌声。」

    「嗯，他应该会感觉很为难吧。」

    「咳咳，那是一种荣誉啊！就是因为你看不到这点，所以人心掌握术才会不过关！」

    接触了那么几次，平冢静也算对北条京介稍微了解，知道对方在那种场面确实会很为难。

    「平冢老师的意思是北条同学很擅长人心掌握术，所以他的朋友，或者说部下才会那么爱戴他？」

    「不是啦！」怎么能这么迟钝啊！

    「优秀的人有义务帮助普通人，这样就能轻松营造出二者之间的公平。」

    「优秀的人有义务帮助普通人……义务？」雪之下抬起右手，食指和拇指摩挲下巴，思考。

    「北条京介的那些伙伴，不惜转学也要跟她来到总武高，就是因为他无私的对他们提供了帮助，社团活动也好，学习也好，只要是他有余裕的，优于常人的。」平冢静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