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风雨 第一百零九章 希望陛下能挺过去

    汉建兴元年，魏太和元年秋七月，汉骠骑大将军沈晨攻破高都县，斩杀魏军主将毌丘俭。

    司马懿来迟一步，只能退回河内郡。

    魏军主力如潮水般撤去，他们也不敢继续守着河内郡，而是一路退到了荡阴黑山一带，算是帮忙拱卫曹魏帝都。

    数日之后，邺城曹魏皇宫尚书台。

    尚书台就坐落在皇宫明光殿，同时三公府就在宫外，所以三公上班离得非常近。

    作为曹魏的司空，也是三公之一，陈群并不是没有实权，他有个另外的职务叫做录尚书事，总揽天下政务，因此全国各地的公文基本都会在尚书台汇总。

    此刻正是下午哺时，虽然是秋七月，刚刚入秋时节没多久，但气温却没有下降多少，北方温度依旧炎热，令人觉得烦闷难宁。

    陈群盘膝坐在明光殿殿首的位置，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什么变动，凝重着一张脸，气氛有些压抑。

    大殿非常空旷，左右各厅有很多书架子，上面都摆放着最近各地送来的文书。下方厅堂内则有秩序地列着一些桌案，隶属于尚书台的各级官员们正伏于案间，不管有事没事，都做着各自的事情。

    只是厅中尚书台左右仆射、左右司丞、六曹尚书以及各级属吏虽然看上去都好像在忙碌不停，然而他们不管是走路说话亦或者甚至喘气都不敢大声，尽量压低着响动。

    如今谁都知道因为南方战事糜烂，导致大魏已是危机四伏，各地起义叛乱的公文犹如雪片一样飞往尚书台，令负责全国政务的司空焦头烂额。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触怒陈群的眉头，哪怕司空平日里向来都温文尔雅，极少发怒。但在眼下的关口，大家更愿谨言慎行。

    事实上不仅仅是各地起义叛乱的事情令人心烦意乱，更重要的是南方战事节节败退，兵马辎重损失惨重。

    司马懿和夏侯渊每日上的公文无数，都希望后方能够为他们补充粮草和兵力。

    可粮草和兵力又不是海边的沙子一样数之不尽，就算是韭菜那也得割完一茬再等一段时间才能长出新的来吧。

    所以面对如今这繁杂且几乎难以维持的国事，纵使陈群有天纵之才，也是难为无米之炊。

    这使得尚书台的气氛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凝重，加上闷热的环境，更容易滋生每个人烦躁不安的情绪，让这里充满了一种难以细说的气氛出来。

    “司空，这是青州今天新上来的公文”

    尚书左仆射王思小心翼翼地把公文呈递上去，这人是个勤奋的老吏，性格暴躁，经常无故发怒，但面对现在的陈群，亦是不敢有任何怨言。

    因为陈群确实已经做到了为国事殚精竭虑，他们这些属吏都看在眼里，只是如今曹魏日落西山，前线战事不利，后方又乱象频繁，他就算是个修补匠竭力维持着这江山，都奈何没有修补工具了，实在是无能为力。

    所以尚书台的官吏们知道，陈群真的尽力了，没办法对他生出任何不满的情绪。

    又有急文吗？

    陈群听到王思的话，就有些头痛。

    原本因日益繁重的政事而变得近乎浆糊一样的脑袋更加没有了思绪。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现在能从青州上来的公文，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好消息，不是叛乱就是山匪攻城，要不就是起义割据，曹魏现在就像是一条破船，刚补上一个窟窿，就又破了好几个，实在是难啊。

    “这次，算是个好消息吧。”

    王思见到陈群近乎痛苦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便补了一句道：“是大将军击溃了青州聚众的逆匪李条。”

    “哦？”

    陈群心情稍微好一点，便伸手准备去接那公文，倏地又想起王思说算是个好消息，便迟疑道：“大将军的公文信中有没有找朝廷要粮草辎重？”

    “有。”

    王思回答道。

    “那不还是个坏消息吗？”

    陈群苦笑着接过公文浏览了一遍，虽然夏侯渊从汝南以及九江一带退兵之后从徐州往北回防青州等地。

    但他手底下的兵马毕竟是当初关羽破曹休之后的残兵败将，不仅士气低落，还缺少好的武器装备，能够在汝南九江庐江等地与关羽对峙，还是当时关羽并没有北上强攻意图。

    现在汉军准备全面北伐，沈晨诸葛亮和关羽三路大军不仅人员精锐，武器装备以及粮草辎重都是一应俱全，应有尽有，对曹魏形成了全面碾压之势。

    夏侯渊自知不敌关羽，也明白想要阻击对方就必须找一处地利，同时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需要比较好的武器装备才行，所以一直在催促后方再给他新供应一批辎重过来。

    然而曹叡为了打赢并州的战事，把主要辎重都供应给了毌丘俭，其余还得支撑司马懿主力在前线的防守压力，导致夏侯渊那边就跟后娘养的一样，缺衣少食，连今年秋冬衣的厚军装都没有给他准备。

    要不是今年刚入秋天气还不算冷，尚不是供应秋衣的时候，恐怕再过个两三月等秋冬天气寒冷下来，夏侯渊的部队大抵就要穿着春夏时节的单衣和汉军作战了。

    “给大将军那边回信吧，就说现在朝廷也暂时拿不出那么多东西出来，需要等到今年十月份新粮和赋税收上来才行”

    陈群略微犹豫了一下，又说道：“若是实在短缺的话，希望他能够就地补充。”

    就地补充？

    众人明白了他的意思。

    青州齐国地区自古以来民风彪悍。

    黄巾之乱这里就是重灾区。

    随着曹魏江河日下，青州民乱不止，也是造反起义者如云之地。

    现在曹魏整个河南都丢掉了，青州地方官府势力也接近崩塌，靠官府收税补充，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这就地补充，大抵就是纵兵劫掠。

    但大家想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具体该怎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谁也没说什么。

    反正他们不是青州人，青州死活关他们屁事。

    至于陈群？

    他可是颍川世家出身。

    黔首在他眼里就是一堆泥腿子和生产资料，这些人的生死陈群毫不在意，反正青州将来可能会被汉军攻陷，还不如用来给大魏军队做补充。

    王思得到了陈群的回执要求，便向陈群拱手一礼，退着回到了座位上开始写给夏侯渊的回信。

    过了片刻中书监刘放、中书令孙资忽然急匆匆进来。

    陈群抬起头，见到他们二人脸色有些不对劲，就问道：“出什么事了？”

    刘放把两份公文放到他桌案上，低声道：“司空，这是刚刚从河内车骑将军那送来的文书。”

    陈群就露出了同样凝重的脸色。

    曹魏在曹丕称帝后就改制了，与汉朝不谋而合的是都有中书监，或者说汉朝就是学历史上的曹魏改制进行三省分权，只是增加了西晋才有的门下寺而已。

    只不过历史上曹丕这么做是为了把掌管全国政务的尚书系统打压掉，因为尚书系统基本都是世家大族，为了打压士族在朝堂的话语权和影响力，就必须重用豪强集团，提拔中书系统。

    所以历史上中书监刘放、中书令孙资权势极大，按照史书记载，二人可谓是权倾一时，就连曹爽能够执掌大权，也是二人支持。

    但如今由于曹魏面对汉朝的无力，导致从曹丕中后期渐渐要向世家妥协，到现在曹叡时期，更是全面与世家苟合，使得世家集团再次壮大，中书系统自然也就成为了辅佐作用，尚书系统依旧独揽政务。

    现在全国各地的公文会先送到中书监，由中书监进行整理，然后再送到尚书台来，交由尚书台的各级官员处置。

    大事自然是陈群以及左右尚书仆射做主，小事普通官吏甚至中书监就能处置。

    然而今天的公文却是身为中书监和中书令的刘放孙资亲自送来，完全是没有管中书监的事物了，足以证明这两份公文的重要性，让陈群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他拿起两份公文，匆匆扫了一眼，随后脸色大变。

    整个明光殿所有的尚书台官员都盯着他，见到陈群的脸色，一时就有些忧心忡忡起来。

    恐怕又是前线的战事出了问题。

    “今日政事就到这里吧，刘放、孙资、王思留下，去把尚书右仆射卫臻叫来。”

    陈群放下了手中的公文，语气中带着略微一丝颤抖的声音说道。

    诸多尚书台的官吏们互相对视，心情复杂，有的如释重负，有的面无表情，还有的忧愁满面，缓缓退出了明光殿。

    归根到底他们也多是世家大族出身，曹魏在前线的不利会极大影响到他们背后的家族。

    因此大部分曹魏的官员不能说对曹魏忠心耿耿，只能说涉及到自身以及家族的利益，被迫与曹魏这条破船捆绑在了一起而已。

    只是现在，战事如此糜烂，接连失利的话，他们或许也不得不考虑要不要改换门庭的事情了.．

    “司空，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等众人走后，王思上前不解询问道：“莫非诸葛亮已经打到河内了吗？”

    “比这个更严重。”

    陈群沉声道：“先等卫尚书来了之后再说吧。”

    “是。”

    王思就只好按捺住心思，坐在下方。

    过了片刻卫臻进来了。

    作为曹叡的亲信，卫臻的职位不高，只是尚书右仆射加侍中。

    但谁都知道他代表了曹叡在尚书台的耳目。

    眼下曹叡伤病缠身，在宫中休养，所以大多数时候卫臻都要陪伴在他左右。

    卫臻进来之后，有些疑惑地先向陈群拱手，随后问道：“司空，唤我来有什么事吗？”

    陈群并没有立即说，而是犹豫了一下，先问道：“最近陛下身体如何了？”

    提起这个，卫臻略微苦笑道：“那箭穿透了陛下身躯，差点伤了脏腑，也是陛下有上天庇佑，但终究没那么快好。”

    这番话的意思陈群明白了，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不过情况也不是特别好。

    陈群稍微思量了一下，还是叹息说道：“车骑将军上了文书，他慢了一步，高都县已经被沈晨攻破，并州.”

    “什么？并州失陷了？”

    “这怎么可能，不是有匈奴人帮忙吗？”

    “难道是匈奴人又复叛了？”

    “现在还不知道那边的情况，车骑将军已经派人去查了。”

    “不过看文书内容，汉军又多了数万骑兵，之前车骑将军就说过，诸葛亮的骑兵不见了踪迹。”

    “这可怎么办啊，失了并州，汉军不就能够直接打到邺城来了吗？”

    下面王思卫臻刘放孙资几人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并州设伏已经是他们最大可能翻盘的希望，曹叡对此寄予厚望，认为只要能够击败，哪怕是击退沈晨，曹魏都能得到来之不易的喘息时间。

    但现在这个噩耗传令，几乎是让所有人都为之胆寒。

    因为并州的计划失败了，就意味着曹魏就再也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加上之前就丢失了河南，那么如今大汉就呈现对河北的三面包围之势，整个河北，都已是危在旦夕之间。

    “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陛下？”

    陈群环顾众人问道。

    卫臻几乎本能说道：“如此大事，当然要.”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想起了之前陈群问他曹叡现在的身体情况的问题。

    陈群看着他。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放在卫臻的身上。

    卫臻一下子变得迟疑起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可如果不告诉陛下，那汉军也会兵临城下.该怎么办呢？”

    “也许只能告知陛下了。”

    刘放说道：“现在邺城还有数万兵马，训练了有一段时间，应该能与敌人交战，当应该即刻派往涉县，防止敌人从滏口陉来袭。但兵马调动，还是应该由陛下下令”

    这就是个问题。

    如果毌丘俭没了，并州就被汉军占据，那么从太行八陉就能直接杀到邺城来。

    其中最近的两条一条为白陉，能到共县，也就是后世辉县。另外一条叫做滏口陉，能直接穿过太行山，到涉国县，也就是涉县。

    白陉还算好，因为司马懿现在已经退到了黑山地区，算是防御住了邺城西南方的进攻。

    但滏口陉，人家可以直接从这里杀到邺城门口。

    所以这些都要防。

    听到这句话，陈群也只能长叹了一口气，起身对众人说道：“那便去见陛下吧。”

    说着便往厅外去，但他的脸色却是怅然若失到了极致。

    以陈群的智慧，除了此战后能看到曹魏已经再也没有翻盘可能以外，最重要的，是他怕这个消息给到曹叡，会狠狠地刺激到他，让他当场病情发作。

    要是在这个关口曹叡又死了的话，那大魏就彻底没希望了。

    希望陛下能挺过去吧。

    陈群出了明光殿，看着外面暖暖的阳光扑面而来，心里黯然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