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六章 一个采风员的诞生

    白丁的家乡在水晶城。

    那是一座位于世界最北端的城市，它是旧无畏帝国的都城，那里古老的城墙、街道、图腾都保存完好。

    在这老迈的城市里，生活着许多年轻的族裔。

    有很早时候迁徙过来参与当地建设的尧族人类。

    他们现在多是农夫、牧民、玻璃工人以及商贩。

    有变成城市导游的恶霸蝗虫。

    它们常年混迹于城市内外，对水晶城大街小巷、住宿饮食以及名人轶事最清楚不过。靠着灵活敏锐的头脑，这些个头小巧的虫族居民在城里如鱼得水。

    有帝国遗留的大量幽灵。

    幽灵武士名气日益响亮，变成了举足轻重的职业群体。幽灵学者游学各地，在一个个高塔与学院中开课演讲，将知识和思想传递到每一个聚居地。

    玉兔一族也生活在这。

    它们恪守职责，长于奔走，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可随着幽灵武士数量不断增多，他们迅速取代了玉兔，几乎垄断了安保和防卫工作。

    原因也简单，幽灵武士初期成长速度很快，而且他们大多战斗经验丰富，单兵作战能力极佳，能适应各种环境。

    而玉兔一族虽然体魄强壮，但并不是战斗民族。

    大家已经发现，玉兔块头大，可真到了生死斗时基本是胜少负多。它们逐渐被幽灵武士、战猫这样更专业的从业者所取代。

    不仅白丁，整个玉兔一族都面临着严峻的就业问题。

    玉兔的长途奔跑能力在过去能派上用场，比如说跨城市传信，或者运送一些小型物品等等。

    可现在有了火汽马车，有了天灯，有了晶构之门，大家已经不需要雇佣一位靠双腿奔跑的运送者了。

    晶构时代的来临，对不少族群是开启了新时代的大门，但对玉兔一族却是失业浪潮的迎头砸下。

    如今，水晶城玉兔们最常见的工作有两种。

    一是在森林里种蘑孤和浆果，然后拿到城市里来摆摊售卖。

    二是穿上商店订制的奇装异服，在城市里不停奔跑，为商店做宣传——白丁的工作就是这个，这一行叫做【跑兔】。

    “跑得快没用的啊！”

    玉兔们经常为此而感慨。

    由于天生习性使然，玉兔一族都是独居，它们热衷于举石锁与铁饼锤炼肌肉，如果聚在一起就很容易发生斗殴冲突。

    加上天生昼伏夜出，听觉过于灵敏导致过分警惕和紧张，所以玉兔能找到的工作也的确有限。

    白丁很羡慕负剑者一族。

    作为同一时期神明启蒙的种族，负剑者如今已是武修士代表，修行者典范。

    他们人数不多，其生死看澹、挑战极限的风格受到了尧族年轻一代的崇拜。

    负剑者只要一出现，就会有很多人主动过去搭讪、请客吃饭，只为了和他们聊聊天，了解下他们的残酷修行和生死斗。

    同期的两个种族。

    玉兔们陷入了失业潮，担忧于生计，负剑者却变成了尧族的明星，一直在贯彻理想。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天生的差距，后天的选择，还是仅仅是运气不好？

    白丁想不明白。

    在十九岁时，兔人白丁决定换一种生活。

    它收拾行囊，跟随迁徙大军离开了家乡，赶赴最前沿的新兴发达城市，沙城。

    ……

    据说，负剑者一族就是从沙城兴起的。

    沙城外的化云僧手下死了不少负剑者，但也催生出了传奇剑士负剑北。

    他曾赶赴神国战场，单枪匹马杀入敌营，刺死敌方使徒后全身而退。

    据说后来他又去挑战十八灾兽——但在挑战中负剑北大彻大悟，他不再执着于战斗与剑术，就此消失无踪。

    从那以后，有人说在盐城博物馆里看到过他，也有人说他出没于尧城港口，还有人在龙巢外见到疑似负剑北的人影……昔日剑挑四方的豪侠变成了一个隐士。

    如果能认出他，并且拜师成功，说不定就能成为下一个宗师太兮。

    白丁来到沙城后，心中期待迅速被冷酷现实击溃。

    这座城市的竞争比水晶城还要可怕！

    大量芦民和竹人的涌入，让沙城各种工作都被疯抢，比起来自尧族世界的人，芦民和竹人他们更加珍惜留在沙城的机会。

    白丁只能重操旧业，变成了当地的【跑兔】。

    每天，它都背负牌子，绕着沙城的大街小巷不停奔跑。

    那个牌子上写着「米娜古董店，诚购各种宝物」。

    古董店老板叫做米娜，她是一位和气优雅的女士，一头酒红色长发，但她总将其盘在脑后，低调而干练。

    米娜老板有过两任丈夫，据说每一位都是小有家产。

    这两位丈夫所留给她的东西，就只有冰冷而沉重的金钱。

    负剑者一族和她关系很好，沙城着名剑士负剑雨也会经常来这里拜访。

    老板喜欢收购各种奇珍异宝，不过所谓的宝物，其实就是看她个人喜好。

    如果米娜老板喜欢，那么就算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她也愿意支付一大笔钱。如果她没有兴趣，即使是绝版的手工制双城甲或古代书籍，她也不屑一顾。

    米娜老板有时候会开玩笑说：“白丁，玉兔不是胆都挺大的吗？为什么你被那些拿假货来的家伙骂，也不敢拆穿他们？”

    白丁笑容有点尴尬。

    这也是它的致命弱点。

    从小白丁胆子就很小，它天生就比其他玉兔瘦弱，害怕与人争执和打架。

    即使发现有人被骗或者受到了不公正，它也无法像其他玉兔那样站出来说话和出头。它只能在很久之后，告诉那个受害者，或者安慰对方。

    之所以离开水晶城，这也是一个原因。

    哪怕是混得不好的玉兔一族中，大伙儿也看不起白丁，即使一无所有，玉兔至少还有祖上留下的英雄气！

    大家经常训斥白丁。

    “我们一族怎么会出你这么个胆小鬼？如果有人欺负你，那就打回去，看到不公正的事就站出来，这才是玉兔该做的事！”

    “你呢？就会跑，真是个废物！”

    白丁有逃跑的勇气。

    直面危险它的确不敢。

    “不过嘛，胆子小也不是坏事。”

    米娜老板也说：“要生存，就得学会躲避灾难和威胁。其实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定义每一个族群、每一个人必须做什么……尧神大人也没有给出过这样的命令。”

    “可能是玉兔的刚强太过于显眼了，大家似乎都忘了，最早的兔子和越野兔都是胆小的物种，是靠奔跑和甄别危险而活着的。”

    “这些眼下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拉长时间线之后，在过去，在一两百年前可不是这样……野外充满危险，多管闲事那就是嫌命长的蠢货。各种生命都有自己的出路，大家只是走入了不同的路径罢了。不用太在意。”

    虽然知道这是老板的安慰，白丁还是非常感激。

    ……

    在一次日常奔跑工作中，有人忽然叫住了白丁。

    “是白丁先生吗？请等一下。”

    招呼它的是一名身披黄色斗篷的怪人。

    这人头戴一顶尖头帽，看起来像是一名法师。他身材挺拔，脸部僵硬，不论做出什么表情，都带着一种竭尽全力的努力但又和肌肉配合得不是很好的感觉。

    他自称名叫亚兹丹，来自遥远的复活王国，是一名魔术师。

    “承蒙神明的仁慈与恩赐，我得以在此弥补残缺的躯体，最近还在习惯新的右手。”

    亚兹丹抬起右手，从袖子里露出金属臂膀。他的尧族语很拗口，外地人口音比白丁还要严重。

    白丁犹豫了一下：“亚兹丹先生，我没有钱观看你的魔术……我只是一个跑兔而已，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要继续工作了。”

    “且慢。”

    黄衣魔法师说：“我想要雇佣你。”

    “啊？”

    白丁有些摸不着头脑，它系牢捆在肩上的绳子，确保背上的宣传木板不会掉下来。

    对方说：“我是沙城邸报馆的首席采风员，想要雇你当做我的助手。”

    白丁听过邸报馆这个名字。

    米娜老板和负剑雨聊天时，频繁谈起了这个词。

    据说这是沙城神殿的一个全新机构，要将过去的通告板改成纸张印刷，从而变成定期发行的纸报，让各种城市内外消息更快传播。

    但迄今为止，那什么纸报还没看到。

    亚兹丹表示，木头通告板变成了纸报，会带来巨大而深远的影响。

    过去，通告板上只容得下最重要的通知，比如灾难提醒、人才招募、尧族城市的通道开启等等。

    纸报内容却是通告板上的十倍以上。

    上面包括不仅限于重要告示，还有城市内的各种详细动向：比如玫瑰园什么时候对外开放，商店里出售什么样的商品，最新一届武道大会什么时候报名，学院什么时候招生、招多少人……除此之外还将持续报道整个尧国的动向，以及外界发生的各种大事件。

    采风员的职责就是到处收集素材，将其加以整理和记录，再刊登在最新纸报上。

    最关键的是，纸报印刷够快，每隔几天就会出一期。

    这一切都深深吸引了白丁。

    可它还是不明白，自己和采风员有什么关系。

    想来想去，也只有跑得快这一点大概沾边。

    “擅长长距离奔跑，这当然是优点，不过最重要的是，你胆子很小，不会去冒险和招惹闲事。采风会经历不少事，如果陷入其中，就会非常麻烦。”

    亚兹丹说：“除此之外，我还需要你的评价。”

    “评价？”

    “对。”

    魔术师讲道：“由于种族特性缘故，我无法判断某些情报带来的感受是好是坏，到底是符合人们的喜爱的，还是人们厌恶的。说到底，我的立场只关乎神明信仰……而你，天性是英雄后裔，你能敏锐洞察哪些是让人愤怒和害怕的事。”

    “简而言之，我需要一位能分辨是非，但不会招惹和陷入是非的助手。”

    “而你，白丁，就是我理想中的人选。”

    “对我来说，你一个人，就能当千军万马。”

    对方的客气式夸赞还是让白丁很感动。

    老板说得真的没错。

    胆小也有出路。

    确认了亚兹丹身份和所说属实后，白丁辞去了自己的跑兔工作，毅然成为了一名采风员，担任亚兹丹的助手。

    就如亚兹丹所说，采风员的待遇相当不错，行动自由，能由沙城报销公费去许多地方旅行。

    然后，亚兹丹的话就让白丁产生辞职的冲动。

    “我们可能会去双蛇帝国采风。”

    “不要担心，没那么快，不过那的确是排上日程的大行动，会等局面相对安全下来才会进行具体安排。”

    亚兹丹那张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双蛇帝国是复活王国的主体文明，也是尧族的合作对象，我们以尧族沙城采风员的身份过去，问题不大。使徒大人们已经打过招呼了。”

    “就是有一个小麻烦。”

    “那边现在正在爆发战乱，所以我们过去，一路上可能住宿条件不那么好，我们得克服一下这些艰难的条件。”

    白丁笑不出来。

    这是住宿的问题吗？

    双蛇帝国的战争，听说是爆发了叛乱。可邸报馆内都在传，说实则是选帝侯为争夺皇帝之位的厮杀。

    去了那边之后，真的能活着回来吗？

    白丁表示怀疑。

    亚兹丹最后承诺：“如果你实在担忧……那边我一个人去也行。不用勉强。现在还没到那时候，还早得很呢。”

    白丁这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