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143章 烂柯人

    天地之间安静下来。

    但不是风雨前的安静，而是风雨过后，云开雾散的安静。

    江穆的神意卷着长剑，徐徐飞过，他很惊讶，也很意外。

    这一局，算是人族赢了，魔狱山下的那玩意输了，不仅仅是因为江穆在边荒小城连续摧毁击败两大诡异，也是因为人族这边真的很给力，从上到下，从阳神到亡灵，每一个人都在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从帝都到楚江城，从长安关到西蜀城，大楚各地，遍地烽火。

    而大楚皇帝在半日一夜的时间里，坐车狂奔出一千五百里，最终抢在关键时刻，迁都长安关。

    也为江穆破开黑色莲花台提供了最大的助力，不然不知要僵持到什么时候，没准就又是一个千年。

    但现在，守得云开见月明。

    一切都明朗了，人间帝王与国运的力量恢复了七成，方圆一千五百里之内，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都别想折腾出水花来。

    东西三千里，南北三千里，成为了人族最宜居的区域。

    但为了这一切，同样也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在江穆对抗诡异肥孩的那天晚上，刘铁柱率十万大秦鬼骑与鬼方数十万鬼骑鏖战，终至全军战死，如今被国运一冲，已经没有再复苏的可能。

    大秦太祖章和重伤，大秦阴世阵亡超过千万，如今国运重聚，就等于真的死了。

    大楚太祖魂飞魄散，大楚四百万鬼兵与之共亡。

    神剑道宫腾万里，庄境率五十万阳神，五百万鬼兵出战，遭遇恶鬼军团，在前无援军，后有数百万人族百姓急需撤离的情况下，鏖战一天两夜，终于等到国运重新被擦亮，但此时他们已经不成型，只剩下最后的执念，在阳光下，洒然一笑，拱手而去。

    与天地共存。

    天玄宗长老尉迟非，他在与陈楚划清界限后，也在此战孤身战死。

    乾元宗，玉渊宗，太清宗，云岚宗，太乙门，神华宗，诸多阳神宗门至少一多半以上的阳神高手战死。

    而大楚皇帝昼夜迁都，留下太子监国，由于没有国运守护，被泄愤的恶鬼屠尽帝都，自太子以下，数百万人同亡。

    九大至高阳神，在李信的带领下，燃烧自身，与太阳融合在一起，在最关键时刻擦亮国运，奠定最后的胜利。

    自今以后，人间国运蒸腾日上，已经是铁定的事实，谁也阻止不了了。

    当恢复十成的时候，应该就是人间铁骑，兵出玉山关，镇压天下之时。

    一个新的时代到来了。

    但不是新旧时代的厮杀，而是旧的时代，拼尽一切，燃烧一切，将这新时代推出来的。

    以这样的方式落幕，人族修仙界也算是圆满了。

    江穆徘回着，飘荡着，他想找个熟人，却又不敢去找，他如同一个幽魂，只能远远看着人间，却无法涉足其中。

    「奉大楚皇帝诏，迁都长安关，更名为长安。」

    「迁都长安！」

    「迁都长安！」

    人间大地上，一匹匹快马载着骑士，沿着官道将这消息传遍天下。

    长安两个字仿佛有某种魔力，所过之处，天地朗朗，云烟俱散，每个听到的人，只要在嘴里诵读几句，就会充满力量，一切阴霾也因此荡尽。

    「长安，长安，长治久安。」

    江穆在心中默念几句，竟也颇为安心，许多之前的纷扰，也迅速消散，是的，不需要了。

    这人间，应该会成为他心中所愿的那个样子。

    神意一转，掠过长空，就返回了那座荒山上，在这里，还有仙气飘飘在等他。

    只是，这里多了一个人。

    一个平平无奇的人，背上是一捆木柴，手里是一把砍柴刀，是个樵夫。

    但他此时显然已经不再是樵夫本樵了。

    他正仔细的打量着封印着江穆本体的那块石头，仿佛很有趣。

    「我们可以来谈谈。」

    他转过身来，面带微笑，「你不必在乎我是谁，也可以把我当成是一个樵夫，甚至你也可以毁灭我，你已经能做得到了。」

    听到此话，江穆的两百万道神意缓缓凝聚成一个人形。

    「你想谈什么？是要我去帮你杀了那什么我尊如去？」

    「那只是目的之一，重要，也不重要。」樵夫笑笑。「但在此之前，有两件事是需要你必须了解的。」

    「愿闻其详。」

    「第一，你现在身上有越狱者的罪名，所以你是没办法通过正常飞升的渠道飞升的，你这辈子都成不了仙人了。」

    「第二，我可以帮你越狱，但这样一来，后果就必须你自己来承受，也许终究有一日，你会被仙界的仙人给捕捉到，然后关押到类似这样的一方天地里，在你头上也有一座魔狱山，有四块镇狱令牌压着你，还有一群渺小的人族作为狱卒在镇压你。」

    「这不是开玩笑，你看这漫漫星空，浩瀚宇宙，无数星辰升起落下，看着壮阔，不过是一处散发着尸臭，到处是冰冷尸体的虚妄大狱罢了。」

    「那些星辰，皆是尸体。」

    江穆沉默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虚妄大狱是什么？」

    「虚妄大狱不是什么，而是仙界九狱之一，但你不要问我其他八狱是什么，我不知道，我本就是这大狱中诞生的灵，也许我生来就是做囚牢的。」

    「那些飞升的人有没有离开这虚妄大狱？」江穆再问，作为一个曾经的金丹正法的修仙者，他很想知道。

    「有些非常出色的，通过了天劫的考验就离开了，有些不够出色，通不过考验的就灰灰了，有些有自知之明的则成了狱卒，他们自以为是飞升到了仙界，但他们不明白，这就是仙界，仙界就是这。」

    「至于外面的仙界，我不知道。」

    「这么说来，从某种意义上讲，那我尊如去是永远没有机会越狱的？」

    「是的，绝不可能，他可以在这囚牢内为所欲为，可是绝对逃不掉了，镇压这里的，不止有四张仙符，还有第五张，第六张，第七张，第八张，只要需要，随时有更多的仙符落下，仙符不够了，还有那些飞升上去的狱卒。」

    「但也正因为如此，越狱是大罪，他坏透了，他设计断了你的未来，当然，某种意义上，我也是推波助澜的罪魁祸首，对此我很抱歉，我推演未来，但他却推演了我所推演的。」

    江穆陷入长久的沉默。

    那樵夫就静静的看着他，很有耐心的在等。

    「你觉得我能杀了他？」

    「现在么，不能，虽然我已经无法准确感应你本体的实力，仙符将其完全遮蔽了，但不能就是不能。」

    「可是等到第三诺时代到来，他会被削弱到一定程度，你就一定可以。」

    「顺便一提，古仙人三诺，其实是这虚妄大狱里最着名的刑罚，有点类似于人族的辣椒水，老虎凳，请君入瓮。」

    「第一诺，是通过仙符强制汲取被关押者的力量，将其转化成天地灵气，天地灵气促成修仙者，修仙者反过来又能进一步削弱被关押者，你可以感受一下。」

    「等什么时候被关押者的力量被汲取干净，也就到了所谓的末法时代，此时第二诺时代开启，仙符的力量会强制汲取被关押者的血肉骨髓，将其转化成国运。」

    「等被关押者的血肉骨髓也被吸干，于是他就变成了一个球，此时会进入三诺时代，仙符会强制汲取他的魂魄，转化成人间的道德，大致如此。」

    「如果你愿意帮助我的话，请在两千年后出关，届时你身上的第四张仙符将完全无法束缚你了，你便去魔狱山，将他杀掉，他一死，我便自由了，这样，我还能剩下大约五十亿年的岁月，而你们人族也会有一个好结局，只要他们不作死的话。」

    「但是如果你不帮我的话，我会与被关押者一同死去，事实上，距离这一日只剩下百万年。」

    「以上这些，我无法给你承诺，因为我也不确定你能不能杀死他？」

    「所以道理是一样的，他在临死之前玩一些小游戏，免得过于无聊，而我，也在姑妄一试，万一能成呢？」

    说到这里，樵夫憨厚一笑，「我得走啦，为了能够与你交流，我可是足足用了一千年的时间，所以今后大概不会再找你了，等你什么时候杀了他再说吧。」

    说完，樵夫就像是打了个盹，忽然惊醒过来，左右看了看，一脸茫然，忽然，斧头落在地上，却是木柄都腐烂了，身上的木柴都跟着灰飞烟灭，他仿佛一下子就看不到江穆了，只是急匆匆的往山下跑去，一边跑，他的鞋子，衣物都跟着飞灰，好在身体无恙。

    江穆注视着他，一直看着他跑进山脚下的那座已经算是很繁华的城镇。

    他不记得千年前有没有人家在此，但这个城镇自他出关后就真的存在。

    江穆看着那樵夫，在城镇里逢人就问，急得捶胸顿足，被当成了疯子，直到被一个壮汉给扇了几个耳光才安静下来。

    叹了口气，江穆心想，自己何尝不是如此，被封印千年，出来之后，一切都变了。

    「前辈，莫要完全相信它的话。」

    一个声音忽然从那把长剑中响起，惊得江穆几乎以为见了鬼。

    但这的确是鬼，而且还是个女鬼。

    楚妃月！

    她怎么就成了这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