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百鸟朝凤

    晏华不耐烦地瞪陷入沉思的桃夭：「快挑！」

    「……」被一只妖这般不尊重地对待，令桃夭很是不爽，上仙知她不爽，一个拂袖，定得晏华动弹不得。

    见此，桃夭一边愉快地大笑，一边慢慢悠悠地挑妖丹，她挑得极慢，每挑出一颗，便冲晏华眨眨眼，气得晏华头顶冒青烟。

    半个时辰后，上仙衣袖一拂，便将挑剩下的布袋子拂回了李家碉堡。

    来时，他们没有和李家人招呼，走前，他们也没有和李家人告别。

    待走出许多远，上仙才松开对晏华的桎梏，晏华得了自由，便一个纵步，跃出老远。

    荒芜的黄土上，只见一只身穿红衣的大妖，在愤怒地宣泄怒火，黄色的大地，被他搅得烟尘乱舞。

    晏华发了很久的疯，等他停下来，那一片黄土已是惨不忍睹，上仙半搂着她飞到高处，她低头一看，却见惨不忍睹的大地上写满了「杀」字。

    「他——」

    他什么？

    桃夭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她只是觉得这样的晏华，看起来有些可怜。

    上仙指尖轻弹，弹出两个金元宝，愤怒到极致的晏华，一接住金元宝便瞬间平静了下来：「本座去听曲，你们自便。」

    「……」望着晏华迅速消失的背影，桃夭气得暗骂，她莫不是脑子不清楚，才会觉得晏华可怜？！

    「我们去长河谷。」

    长河谷是一条狭长的，几乎没有尽头的大峡谷，乃玉门名胜，传闻走过长河谷，便是祁夜大陆的尽头。

    上仙半搂着桃夭，一边带着她以迅猛地速度，穿越犹如一线天的长河谷，一边温柔地替她挡下玉门惨烈的风沙肆虐。

    不知过去了多久，上仙脚下一停，抱着她落在了一侧峡谷的山壁之巅。

    立于山巅的桃夭，抬目远眺，天的尽头，是一片被冰雪凝固住的冷寂大地，白茫茫的更远处，静静地矗立着一座被劈断的残山。

    「不周山？」

    上仙颔首：「嗯，不周山。」

    祁夜大陆的尽头，居然是不周山？！

    不周山居然在玉门之外？！

    那当初，她登昆仑天梯的时候，又是怎么跨越那么远的距离，到了不周山下的？

    上仙侧身，和桃夭对面而立：「桃夭。」

    「嗯？」

    「你在这里，等为师片刻，好吗？」

    「嗯。」

    上仙笑笑，瞬间消失。

    独自立在长河谷高处的桃夭，顷刻间被巨大的孤寂笼罩，就在这时，半空飞来一只传讯纸鹤，纸鹤朝她扑腾翅膀时，岑夫子稍显虚弱却又急促的声音传了出来：「上仙，时间不多了，他们——」

    然，岑夫子的话没能说话，因为纸鹤被突然归来的上仙，震成了粉末。

    桃夭抬眸，上仙面含温润的浅笑，将一株黄色的小花***了桃夭的发间：「这个给你。」

    「什么？」

    「帝休。」

    又是忘忧草？

    可帝休不是已经绝迹于人间了吗？

    望着被一劈两段的不周山，桃夭错愕地瞪圆了双目。

    难道说，她家上仙去到了——

    「桃夭。」上仙低笑，替桃夭正了正被风吹斜的发髻：「传闻，帝休能忘忧，为师希望你一生无忧。」

    这怕传言都是假的，因为此刻的桃夭，满心皆是忧。

    待上仙替她整理完发髻，便略退两步，左右审视：「嗯，为师的桃夭，甚美。」

    「……」混乱的思绪，被上仙的这一句赞美，彻底搅乱了。

    「桃夭，为师带你去玄址。」

    人间五大世家，玄址乐正乃是此次人间行的最后一站。

    桃夭，上仙还有晏华还未进玄址，便看见乐正灵均领着人，站在玄址上空的云上，不知等了他们多久。

    待他们看见上仙，便齐齐躬身，扬声叩拜：「拜见家主。」

    上仙错身半步，避过他们的礼：「我非家主，受不得你们这般大礼。」

    然，乐正灵均半抬眸，一字一句道：「乐正家规，一代家主若未亡，他便永远都是乐正家的家主。」

    上仙轻叹一口气，终是扬了扬衣袖：「起来吧。」

    「谢家主。」

    乐正家建在玄址正中央，最是络绎不绝的一条大街上。整个家宅从上空往下看去，像是一只巨大的金钱龟。

    等入了其内，不说风景如何，单说宅子的价值，只怕富丽堂皇的皇宫，也不定比得上。

    望着那高低不同，错落有致的，被阳光一照，就闪闪发亮，亮到能刺瞎人眼的纯金假山，桃夭不由地抽动眉角，悄声问自家上仙：「师尊，过去你的眼睛如何？」

    上仙失笑：「尚可。」

    铜臭味如此重的人家，到底是怎么养出诸如上仙这等通体清贵的人物？

    走着走着，桃夭便觉得有些热，她不是被阳光晒热的，也不是走热的，而是被看热的。

    先前，上仙隐了容貌，故而不会引来围观，但进了乐正家门，上仙便撤了灵力，于是乎，那些个躲在假山和树丛后面的修士和女修，目光热切地简直能热死人。

    桃夭被热得满心酸涩。

    好在他们很快进了屋，不相干的人，尽数被乐正灵均给遣了出去。

    乐正灵均抬袖，亲自擦了擦干净到不能再干净的主座，神色热切又生疏的对上仙言道：「兮辰，你坐。」

    眼看上仙被乐正灵均闹得无言，桃夭不由腹诽，这货当上仙是被他弃养的亲生儿吗？否则何至于再见后满心愧疚？

    然，腹诽归腹诽，桃夭看得多少有些心酸。

    「哥，不必如此。」

    上仙的一声「哥」，喊得乐正灵均双目通红，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他一边死命擦眼泪，一边努力挤出一个笑：「你能归家，我很高兴。」

    「是我对不住乐正家。」

    「不！」乐正灵均飞快反驳，「你是乐正家的骄傲！」

    上仙张嘴欲言，却终是摇摇头。

    待上仙坐下后，乐正灵均命人送来一千多早已被装得极好的妖丹：「大妖晏华，你全部拿走吧。」

    「什么？！」晏华目瞪口呆。

    然，乐正灵均却是眉眼一撇，颇为不耐烦道：「男子汉大丈夫，做什么扭扭捏捏的，忒不爽快！」

    「……」晏华彻底傻了。

    人间和妖族的关系，便没有一千年前的那场大战，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诸如陆家这样还愿意礼遇妖族的，已经是人间异类。

    但乐正家的做派，不能用异类来说，而是得用莫名其妙来界定了。

    晏华的痴傻，令乐正灵均不耐烦到极致，他将东西往晏华怀里飞快一塞，问：「你要不要点点？」

    「不——不用了……」

    乐正灵均满意一笑：「这才像话。」

    说罢，他拍了拍手，十来个打扮精致的女修，端着精美的吃食，鱼贯而入。

    「今日家主归来，又逢贵客临门，乐正家略备水酒，以作招待，还请小徒弟和大妖晏华不要嫌弃轻简。」

    轻简……

    望着一桌子不止上百个菜的大宴，她除了怒赞一句「豪奢

    」，再也说不出别的。

    乐正家的宴，不仅有好酒好菜，还有丝竹歌舞，那些个舞娘子穿着轻透的薄纱，在夜色迷离中疯狂扭动水蛇腰，看得晏华心花怒放，连连对乐正灵均大赞乐正家的家风之好，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一席夜宴，几乎吃到天色将明，且吃得是宾主尽欢。

    喝高的晏华，一边眼神迷离地提着酒壶，混进舞娘子的队伍，和舞娘子一并欢快地载歌载舞，一边一遍又一遍唱着「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望着形象全无的大妖，桃夭咯咯咯地大笑起来。

    人生若能日日如此，夫复何求？

    便在这最是喧嚣和愉悦的时刻，上仙轻轻放下手中杯盏，侧身看桃夭，他的目光比窗外的夜色更深沉，沉得让桃夭心里的隐忧，汹涌如潮。

    「桃夭，你知道玄址的名胜，是什么吗？」

    桃夭摇摇头：「不知道。」

    「是百鸟朝凤。」

    「啊？」

    上仙低笑，问：「想看吗？」

    她不想看，但她知道，上仙希望她想看。

    「嗯，想看。」

    这个答案，果然让上仙眉宇之间的笑意更深了，他起身，朝桃夭伸出了修长的手：「跟为师来，为师带你去看百鸟朝凤。」

    「好。」

    上仙牵着桃夭往外去的时候，乐正灵均也一起站了起来，他略显局促地问：「我可以一起去看吗？」

    上仙颔首。

    他们三人离开乐正家正屋正堂的时候，屋内，大妖晏华还沉迷在舞娘子的歌舞中不能自拔，屋外，天色将明未明。

    上仙半搂住桃夭，带着她飞过无尽夜色，待天际有一缕天光开始闪烁时，上仙环抱着她，落在一棵参天古木上。

    而后，上仙一个起落，孤身跳进一片广袤的草地。只见上仙盘坐于地，双膝之上多了一架古琴。

    他修长而白皙的双指轻轻滑过琴弦，一阵美妙的琴音，便像是石入静湖泛起的涟漪般，缓缓向四周流泻。

    不多时，她听见了一声鸟叫，极轻极轻的鸟叫声。慢慢地，便又有三两声，七八声的鸟叫声加入。

    虽鸟鸣声轻重不一，粗细不同，高低亦有差，但合上琴音，却是异乎寻常地和谐。

    立于桃夭身后的乐正灵均突然上前两步，对她低言：「是不是很美？」

    「什么？」

    回过神的桃夭才发现，不知何时，眼前空旷的草地上，飞来上千只品类各不相同的鸟儿，它们欢心地绕着上仙，「咕咕」叫个不停。

    「乐正乃器乐大家，身为乐正家的弟子，无一人不会弹奏乐器，但，历来只有家主才能弹奏出令百鸟朝凤的悠扬曲调，而这能令百鸟折服的琴曲，已有一千年不曾在玄址境内响起。」

    桃夭莞尔：「能再听到，小均儿哥哥一定很开心。」:

    「开心？」乐正灵均勾起嘴角，眼底却尽是悲伤，「于百鸟是，于玄址是，于你是，于兮辰或许也是，于我却未必。」

    「哈？」看着乐正灵均脸上不知是喜是悲的复杂表情，桃夭显得很茫然。更令她茫然的是，乐正灵均又说：「然，不想高兴的我，却只能感到开心。」

    深重的悲伤，瞬间自乐正灵均的唇齿之间，流淌开来。

    乐正灵均倒退两步，他给了桃夭一个极浅极浅的笑：「小徒弟，好好聆听吧，这一曲百鸟朝凤，他是为你一人而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