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570.真会做人

    作为试镜导演，从演员进门就开始品评这个演员的综合素质，是试镜的必要一环。

    演员进门，先看长相如何，和心里预期的角色对照一下气质匹配不匹配，再观察一下精神状态以及合不合眼缘……

    这一系列的东西其实就是在那两三眼中，就能有一个初步的判断。

    而在许鑫看来，唐烟这会儿有点奇怪。

    莫名其妙的紧张。

    半点自信看不到。

    也就是许鑫认识她，不认识的话恐怕会觉得这是哪冒出来的新人。

    怎么心理状态波动这么大？

    他有些好奇。

    可说到底，大家上次一起吃过饭，而且在杨蜜那边，她也起到过一些关键作用。

    大家是朋友。

    哪怕关系不近。

    于是，许鑫笑着打了个招呼：

    “怎么那么紧张呢？”

    “呃……”

    听到这话的唐烟抬起了头，看着笑吟吟的许鑫。

    当眼神交汇那一刻，她立刻泛起了一丝不自在，把眼神又给挪开了。

    见状，许鑫便明白……虽然不清楚原因，但她这会儿的状态确确实实有些不对劲。

    于是，他略微思考了一下后，说道：

    “这样，你先坐一会儿，调整调整状态吧。我先喊下一个人进来，怎么样？”

    “！”

    听到这话的瞬间，唐烟眼里本能的流露出了一丝感激。

    然后便是苦笑：

    “……对不起啊，我这会儿有点脱戏，状态很差。”

    “唔。”

    听她说“脱戏”这个词，许鑫便点点头。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演员脱离角色状态约等于男人的贤者模式。可以演，但需要一些时间被大姐姐抚慰一下。

    至于为啥许鑫会知道……

    那就得问问家里的小少妇了。

    这比喻还是她搞出来的。

    而作为论证人之一，许鑫也感同身受。

    他不是演员，所以不能理解自家姐姐对于“脱戏”的解释。

    但他是男人。

    所以他懂啥叫贤者模式与战火重燃。

    而在场的人呢，对于许导这种明目张胆的给优待也没任何意见。

    唐烟身上的要素很多。

    比如魔都圈的演员，比如《仙剑三》里和蜜蜜搭戏的紫萱……

    大家都懂，也看得出来她状态不是很对，给些迁就也属于正常。

    于是，许鑫示意唐烟先坐到一边等待一下后，又对门口的工作人员点点头。

    工作人员心领神会的打开了门：

    “10号男试镜演员，入场。”

    随着他的话，很快，文章走了进来。

    10号到到30号这个区间其实都是关系户，不仅仅是许鑫的，还有别人的。

    所以看到文章，许鑫一点都不意外。

    而文章也很礼貌：

    “各位导演好，我是文章……”

    一系列从身高体重到各种数据介绍完自己后，来试镜王小贱的他抽签同样抽中了和郭惊飞一样的表演片段。

    只不过郭惊飞的片段是自己选的，而文章则是抽签抽出来的。

    一见这么巧，包括田雨生在内的人都打起了精神，自顾自的看着文章在做准备。

    他先是搬来了一把椅子，然后又挪了一张桌子。

    桌椅都是学校同款桌椅，并不沉，为的就是方便情景表演。

    而落座之后，他便闭上了眼睛。

    许鑫也不催促，就这么安静了能有一分钟的时间后，他睁眼，对许鑫点点头：

    “可以开始了。”

    于是，田雨生以“李可”这个身份的搭戏台词念白响起：

    “昨天晚上魏魏忽然跟我说他觉得拍短片会很麻烦……”

    田雨生怎么念台词没人关心，大家只是在看他是怎么表演的。

    而和郭惊飞表演时，始终以眼神戏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不同。文章选择的是用小动作来辅助。

    比如田雨生刚开口，他就挠了挠脖子。

    但目光却是一直盯着田雨生的。

    因为在设定里，李可是一个来自河南，但说话却是湾湾腔的女孩。

    虽然原作里没给出这个叫李可的角色为什么会这么做作的背景交代，只是以作者鲍鲸鲸所书写的角度，来表明这个角色很矫揉造作。

    但许鑫在这里给完善了背景设定。

    那就是早年间李可和魏依然在摆摊卖假货的时候，为了谋取顾客的信任，会刻意模彷湾湾腔，告诉买主这些都是湾湾走私货，卖的便宜但保真。而有几次被抓后，也都因为李可的湾湾腔，执法人员为了两岸友谊心有顾虑，选择了放过她。

    从那时候开始，李可就很坚定的认为“湾湾腔”或者“港台腔”是上流的代名词。

    为了不让人因为自己出身农村而受人瞧不起，所以她这么多年坚持用港台腔和别人交流。

    这段戏，会在黄小仙和魏依然聊婚礼筹备时，魏依然讲述自己如何白手起家的故事中全盘托出。

    也是为了让这对情侣起到改变黄小仙人生观的转折剧情。

    但在现在文章表演的片段，黄小仙和王小贱都不知道，所以俩人明知道李可来自农村，但却用这种腔调说话时，必须要表现出来心理活动。

    而他挠脖子那动作，很传神。

    从闹脖子，到深呼吸压抑着自己的不耐烦，再到听到了李可的“威胁”后，“怒怼”李可那流畅、清晰、扎实的台词功底。

    以及和郭惊飞神似，都是男扮女装必备几个过程的肢体动作表演。

    一番表演下来，每一个度都恰到好处。

    看的许鑫也微微点头。

    单论演技，郭惊飞和他是棋逢对手。

    但文章比郭惊飞更有优势。

    他的骨架小。

    只要一些微小的肢体语言，就能把“娘”的感觉带给观众。

    所以，许鑫并没过多犹豫，直接告诉他：

    “咱们下一轮见。”

    而文章虽然看到了坐在旁边的唐烟，疑惑对方为什么会坐在这听……但也没多问，只是笑着说道：

    “谢谢许导。”

    “辛苦了。”

    “嗯，感谢各位导演，再见。”

    他礼貌点头，把桌子和椅子都物归原位后，离开了试镜厅。

    而这时，唐烟本能的看向了许鑫。

    巧了。

    许鑫也看向了她。

    不过，许鑫却并没有让她直接来表演。

    毕竟文章这从开始表演到结束，其实花费的时间和其他试镜人差不多。

    三四分钟。

    他既然给了唐烟面子，那就会给到底。

    于是……

    在唐烟眼中的许鑫似乎看出来了自己还没调整好，在看了自己一眼后，便极为体贴的扭头：

    “下一位。”

    虽然没有什么交流，但唐烟的心却忽然踏实下来了……

    不自觉的，脑子里的念头翻滚出了一朵浪花：

    “他真的好体贴……”

    不过这朵浪花刚翻腾出来，就立刻消失了。

    得赶紧调整状态……人敬我一尺，可如果自己还一直这样，那可真的就是不识抬举了。

    她不敢，也不想。

    接着，房门被重新打开。

    唐烟听到动静本能的撇了一眼门口。

    王洛……白絔何带着礼貌得体的笑容，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许导您好，各位导演好，我是白絔何……”

    不需要别人多说什么，从郭惊飞那已经得到了反馈后的白絔何上来便落落大方的开始介绍自己。

    可一直在后面看着这场试镜的文木野，在拿手机百度到了她的百科后，却露出了愕然的神色。

    羽泉那对组合，那个歌手的老婆？

    还生了个儿子？

    ？？？？

    当妈妈了？

    来演少女？

    ？？？？

    文木野一懵。

    我擦，大姐，你这路数有点狂野啊。

    于是，他退出了网页，在白絔何的准备之中，噼里啪啦的打了一行字，拿给了旁边的郭凡看。

    本来还在品评白絔何的郭凡斜了一眼，看到了手机上面的内容：

    “她结婚了，还有个孩子。”

    “……”

    郭凡嘴角一抽。

    拿过了手机：

    “你有病？”

    “你不惊讶？都当妈妈的人了还来演少女。”

    “大哥，蜜姐不也是？”

    “？你比人家大六岁你喊蜜姐？”

    “？你有能耐喊许导小许去呀。”

    “……你赢了！”

    一脸古怪的文木野把手机收了回来。

    可郭凡这时，却在看了一眼开始准备的白絔何，拿着自己的手机打了一行字：

    “她是王晶花的艺人，别小瞧她。”

    文木野点点头。

    而事实证明，郭凡的话一点都没错。

    虽然他没怎么看过对方的作品，但至少在这一场试镜之中，她表现出来的那种张力……在文木野这一点都不差。

    白絔何抽到的试镜片段，是黄小仙的闺蜜，也就是抢走了陆然的冯佳期在黄小仙发现自己和陆然的事情后，单独约黄小仙见面的片段。

    而白絔何在准备期间，接着又搬过来了桌子和椅子，以及从道具台上拿了一个塑料杯子。

    并且，她还抓起了一堆鸡零狗碎的东西，全都倒进了杯子里。

    在田雨生说出了那句“小仙儿，对不起了”的时候，毫无预兆的以一句“您这话说的倒轻巧”为起始。

    然后抓着杯子就砸到了地上。

    杯子，是筹备试镜的工作人员特别准备的。

    或者说，整个电影的试镜片段里，需要的一些辅助道具，试镜组的人都准备了。

    黄小仙和冯佳期会面的这一幕里，黄小仙确实是摔了杯子的。

    不过白絔何往杯子里装的那些鸡零狗碎，此时此刻代替了塑料杯，与瓷砖碰撞出了如同玻璃碎裂的动静。

    这一屋子人，包括王斯聪在内，都看过剧本。

    所以对于她这么做倒是不意外。

    反倒觉得她很聪明。

    毕竟塑料杯里有了那些鸡零狗碎后，摔到地上时的动静可真的挺大的。

    但唐烟倒霉了……

    她是真倒霉……

    好容易脱离了贤者时间，打算重整旗鼓……可刚静心下来，摒弃了一切外界的纷纷扰扰，又被这一杯子的动静给砸回了现实。

    勐然打了个激灵。

    然后……她听着白絔何那如同枪炮一般凌厉的台词：

    “这样吧！要是这一地玻璃渣子跟我说它原谅我了！那我也原谅你……”

    先指着地板，再双手抱怀。

    然后，她露出了聆听的模样。

    深呼吸了一口气：

    “好，让我想想啊……”

    平静的一句话之后，她眼神在眨动之间，或者说瞬息之间，多了一层水雾。

    看的唐烟一愣。

    一个深呼吸……哭戏就开始了？

    这速度……再快点？

    可已经沉浸在人物之中的白絔何此时此刻继续说道：

    “毕业那天晚上，咱俩喝多了。就在这儿，我哭了。你拉着我的手说，还好咱俩还在一起……”

    随着她的台词推进，语言之间的鼻音愈发浓重。

    唐烟可以很清晰的感受到她想要哭泣的模样，但偏偏她没哭，只是含着泪，继续说台词：

    “你也哭了，还说咱俩会永远在一起……”

    而听着她那带颤音的台词，以及无比柔软的语气，唐烟忽然有点绝望……

    好像……打不过啊。

    她忽然发现。

    ……

    “……”

    “……”

    “……”

    白絔何的表演结束了。

    但没人吭声。

    所有人都在等许鑫的答桉。

    毕竟她是王晶花的人，而上一个郭惊飞，许导是当场给了入围的准信的。

    所以，这时候还是让许导自己处理比较好。

    而许鑫也挺纠结的。

    凭心而论，她的演技不错，那股饱满的复杂情绪相信不仅仅自己，很多人都感受到了。

    但偏偏……她的台词有问题。

    太软了。

    想到这，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抬头看向了对方：

    “你的台词太软了。”

    白絔何一愣。

    但马上就点头……

    似乎是认同许鑫的话。

    许鑫也不计较她是真懂还是假懂。

    而是看了一眼唐烟。

    见对方也在看自己后，想了想，索性给出了直白的解释：

    “黄小仙这个女孩是个嘴很硬的性格。她不服软，就算对待的人是最了解她的闺蜜，她也不应该用这种语气说话。你刚才表演的情绪很到位，那种伤心却克制的眼神，我可以理解为你觉得黄小仙为这种人流泪不值得。但语气太软，让我感受不到一种……主从关系，明白我的意思么？”

    “呃……”

    见白絔何有些犹豫不解，许鑫继续解释道：

    “就是很简单。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都是冯佳期抢了你的男朋友。她约你出来后，既然选择了给你道歉，那说明你是站强势的一方。然后再联系到黄小仙的性格……你的语气不应该是柔软。

    哪怕你俩有着许多美好的过往……但黄小仙的性格就注定了再怎么悲伤难过，在外人面前都不会表现出来。而她对外人的一切表现，就只有争强好胜这一点。而这也是陆然离开她，以及整个故事的起点……你的角色定位出现了问题。”

    “……”

    白絔何明白么？

    当然明白。

    或者说不明白也得明白。

    因为导演对于整部戏的角色定位是有解释权的。

    不是说演员表现的如何，导演去适应。而是导演一开始在心里就有了定位，根据这个定位去找寻合适的演员。

    所以，她知道自己的认知出现了偏差。

    于是赶紧道歉：

    “对不起，导演……”

    “嗯，没关系。”

    许鑫摆摆手，把她的资料放到了晋级的筐里：

    “回去改一下，下一轮再更正。替我跟花姐问好，晚上就不一起吃饭了。”

    晋级了。

    白絔何脸上出现了一抹喜色，赶紧鞠躬：

    “谢谢许导。”

    “嗯，辛苦了，再见。”

    “再见，各位导演辛苦了，再见。”

    她松了一大口气，快步离开了。

    而许鑫则看向了唐烟。

    行了，姐们。

    提示也给足了，时间也给够了。

    是行，还是不行……咱们出来熘熘吧？

    “……”

    唐烟本能的站起身来。

    带着……几乎可以说半死不活的心态，来到了众人面前。

    ……

    许鑫还是给面子了。

    对唐烟说道：

    “你自己跟田导沟通看表演哪一段吧。准备好了直接开始就行。”

    不限时间。

    只要别太过分。

    这是他最大的宽容了。

    而安静等待期间，文木野又把手机递到了郭凡面前：

    “我真的学会了。”

    “？”

    “真的，许导真的太会做人了。”

    “？”

    郭凡一连两个问号表达了自己心里的疑惑。

    然后，文木野开始噼里啪啦的打字。

    足足打了一分多钟，才递给了郭凡：

    “老郭，你想啊，郭惊飞来试镜时，许导已经说了一句跟王问好。但这次他又让白和王说一声。前面是不和王打招呼，并且给了郭解释为什么不选他当贱。这给了郭面子，也给了王面子。但白明显在台词方面演呲了，可许导还是让她晋级下一轮。同时还让她跟王打招呼说不一起吃饭。

    懂了吗？许导厉害的地方就在这。前面是认可，因为郭晋级了。而后面白的晋级，并不是真正晋级，而是许导给了王面子。白出去后，一定会和王说自己表演出差错了，然后带给王许导的话来问候。白都出了差错，可还晋级了，还特意问候了王，这不明摆着是看在王的面子上才给通过的？

    但晋级不代表入选。白是京圈的人就不说了。这俩人都晋级，但如果许导不选他们，最后跟王也有交代。我给你面子，俩人晋级。但俩人一个不适合贱、一个演错了黄。如果不选他俩，也是情有可原。而且这样不伤王的面子。”

    “……”

    郭凡的眉头皱了起来。

    看了两眼放光的文木野一眼，在这段话后面写了一句：

    “会不会是过分解读了？”

    而文木野看到后，直接反问：

    “但结果确实是这样，如果你是王，你怎么想？”

    “……那确实，心里不会有疙瘩。”

    看到这话，文木野发出了一声感慨：

    “唉……”

    叹息中，他对着手机噼里啪啦的打了一行字：

    “操，许导牛比，真他妈牛比，学到了。”

    而看到这行字，郭凡挠了挠头。

    牛比么？

    肯定的。

    可是……

    学不废啊。

    咋办？

    要不……以后遇到这种事，找许导出面解决？自己在旁边白嫖成果？

    嗯，感觉挺靠谱的……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唐烟的声音终于在试镜厅中响起。

    “我……准备好了。”

    随着她的话，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部戏是女主戏，黄小仙在整个电影之中心路历程的转换是完整的。

    从一开始的“死不悔改”到后来的“释然祝福”，许鑫挑选的每一个试镜片段，都是心路历程的转换过程。

    而唐烟挑选的是在参加朋友婚礼时，她和陆然相遇的片段。

    表演的稀碎。

    丝毫没有黄小仙在观察陆然和冯佳期那种细节互动时，所展露的看到这俩人这么契合时的心理活动。

    有的只是流于表面的稀碎稀碎的一片狼藉。

    而她也知道自己演砸了。

    所以在表演结束时，脸红的甚至都不敢抬头看许鑫。

    而许鑫心里也在滴咕。

    “怎么连紫萱都不如了？”

    看着站在那默默低头的唐烟，他回忆着这一场堪称灾难的试镜……是真有点没弄懂为什么她会贡献出如此拙劣的表演。

    甚至连个新手不如。

    七零八落，稀碎稀碎的……

    原本他还挺看好对方的，毕竟……拿到这部戏剧本的演员不多。

    这么久的时间，你就算是模拟，也能模拟出来个像样的表演吧？

    奈何……

    可看她那……简直快哭了的样子，许鑫想了想，还是说道：

    “你发挥的有问题。不过没关系，回头调整调整，后面排队试镜的人还多，你等最后再来一次吧。如何？”

    “！”

    唐烟勐然抬起了头！

    就像是快要溺毙于水的人被一把捞出了水面一般。

    他……

    ！

    ！

    然后，她就看到许鑫把她的那份档桉放到了那两摞资料的最底下。

    “回去好好调整，你从今天一进来就魂不守舍的……”

    他微笑着说道：

    “可得加油稳住心态啊。”

    “啧。”

    文木野满眼感慨，噼里啪啦又打了一行字：

    “咋样，我说的吧？许导是真会做人。”

    而这次，同样看懂了许鑫那浅显的维护之意的郭凡也点点头。

    没错。

    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