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惟愿君归

    翌日丑时，夜已深。长凌放下笔，拟好了一封诀别信。

    他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放在了兰笙房门前，并压上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灵石。这块灵石上倾注了他一半的修为，危急关头或能救人性命。

    他盯着兰笙的卧房看了许久，终是没舍得打搅她，转身离开，独留一声叹息。

    长凌回屋提起了早已收拾好的小包袱，离开时小心翼翼地将房门合上，没敢发出一点声响。漫长的别离让他不知如何再面对这次分别，独自离开便是最好的选择。

    但却事与愿违，在他刚踏出殿门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了兰笙低落与颓丧交杂之声。

    “你又要这样不辞而别吗？”兰笙微弱的声音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飘荡，尽皆灌入了长凌耳中，他的脚步顿时停滞。

    远处，兰笙穿着单薄的睡裙，屹立在寒风之中，信件被她紧紧捏在手中变得拧巴。

    她一步一步走向长凌，又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兰笙？”长凌回过身去，在夜色的笼罩下，他看不清她的神情。

    “你这么悄无声息地走，就留下了这个？”兰笙颓然地抬起手中的灵石，眼中没了往日的光彩：“你当我是你的累赘吗？”

    她当着长凌的面，一把将灵石在地上摔得粉碎。

    灵石破碎，迸发出刺眼的金光照亮了整个院子，又迅速消散。长凌错愕，呆呆站在了原地，又唤了一遍兰笙。

    在金光完全消散之际，兰笙冲过去一把拥住了他，泪水突然决堤而出。

    “我不知道你要去哪，要去多久，也不知道会有多少凶险，但我要你平安回来。”少女的脸颊划过两行清泪，滴落在长凌肩头：“我不用你的庇护，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等你回来娶我。”

    苦涩的泪水混合着她身上残留的淡淡熏香，却让人鼻头一酸：“好，我一定平安回来，迎娶兰笙。”

    长凌拉起大氅将她裹入其中，双臂环住了怀中的小人儿。

    “是你答应我的……是你答应我的……”兰笙不断重复，声音变得哽咽。

    “嗯，长凌答应兰笙的定会做到。”长凌抚摸着兰笙飘落而下的秀发，又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他轻轻拭去了兰笙脸上的泪痕，一句一句回应她的情意，柔声地哄着，直到怀里的抽噎声完全隐没。

    看着兰笙细长的睫毛跟随着呼吸颤动，脸上逐渐浮起了困意，长凌拦腰将她抱了起来，向她的卧房走去。

    他轻轻地将兰笙放了回床上，并细心为她盖上被子，在抽身那一刻，手腕被兰笙抬手抓住了。

    “不要走。”兰笙呓语道。

    长凌温文地看向了兰笙，坐在床头，任由她抓着：“不走。”

    过了一会，见长凌没有要走的心思，紧抓着的小手才放下了戒备。又过了许久，握着长凌的手松了些，床上的呼吸声也变得均匀，彻底睡着了。

    长凌缓缓抽出了被兰笙抓得滚烫的手，指间拂过她纤细的发丝，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看着她熟睡的样子，长凌眉目间不自觉浮现出一抹笑意，随后拉过身旁的椅子，坐在了兰笙床旁。

    这一晚上兰笙睡的并不踏实，揪着长凌的手，时不时梦中呢喃几句。兴是怕长凌跑了，时而惊醒，又转而复睡。

    长凌在一旁守着她，直至天际微明，眼前的少女彻底睁开了眼眸。睡饱的梦貉也适逢其会地躬身一跃跳上了床，趴在床上，斜着脑袋好奇地打量长凌。

    “长凌，你怎么不上床来睡。”兰笙将头枕在手臂上，睁着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又不是没一起睡过。”见长凌没有回应，兰笙继续小声嘟囔道。

    “我没有什么睡意。”长凌将手从兰笙手中抽了回来。

    被紧抓了一晚上，手臂早已发麻，但还是象征性地整理身上衣物，拉直了衣服上的褶皱。

    “你坐在我身旁一宿，还说没有睡意，莫不是趁我睡着了轻薄于我。”兰笙撇了撇嘴，抱过了身边的梦貉。

    与一脸正色的长凌相反，她嘴角的笑中浮起了一丝玩味。

    “你有什么可轻薄的。”长凌下意识瞥了一眼兰笙胸前微微隆起的位置。

    “你……厚颜无耻……”兰笙被长凌一句话噎得语无伦次，紧跟其后的坐了起来，将枕头丢向了长凌。

    她双手拉起衣领，从领口往里面瞅了瞅，又从外面看了看，黑下了脸，恶狠狠地道：“明明不是这样的，是这衣服太厚了好不好……”

    说到一半自己也不知如何辩驳，胀红着脸，“啊”了一声，便使坏唤梦貉咬长凌，见梦貉不为所动，又气又急地自个扑到了长凌身上。

    一顿嬉闹之后，待兰笙梳理好，天已完全放明。

    “我今日也要去遥仙池修行。”兰笙蹲在地上喂着梦貉，似是不经意地道。

    “时日还早，可缓缓矣。”长凌不以为意，大抵认为兰笙也是随口一言。

    “不，我要去！”兰笙思索了片刻，言语间眉目正色。

    “为何？”长凌疑惑，这不像兰笙的性子。

    “无你这旭日殿与遥仙池何异？”兰笙自然而然地道，随后又朗朗上口地补上了几句：“我去意已决，莫要再劝。”说着她把梦貉抱了起来，追问它是否愿意同自己一起修行。

    梦貉不知其意，但跟着兰笙有吃有喝，被她抱着别提有多欢喜，小爪子抓着兰笙手臂，不断舔舐兰笙的手背。

    小家伙的表现让兰笙甚是满意，惹得她眉欢眼笑，当即决定为它取个名字，让它当自己的第一只“狗腿子”。

    “雪狗，长凌你觉得怎么样。”兰笙思索片刻，见它通体雪白，又长得像狗，脱口而出道。

    “梦貉可比狗聪明多了。”长凌摇了摇头，不置可否道。

    “那叫雪球吧。”兰笙揉搓着梦貉的脑袋，毛茸茸的，圆溜溜的，确实像颗球。

    这个名字叫着愈发觉得好听，兰笙越想越开心，又往包袱里为雪球塞了好几把碧莲果。

    出门时包袱已经被她塞得满满当当，兰笙怀抱着雪球，长凌背着一大包包袱，两人一同去与云旭上仙他们辞行。

    云天的冬季，虽无寒风，却也是清冷无比。

    两人先是去找了竹苓，但找遍了旭日殿却未见她的身影，最后在她卧房的圆桌上看到了一张茶杯压着的纸条，简短的六个字：今日外出，勿念。

    “师姐怎么会和你一个德行。”兰笙扔下了纸条，颇为埋怨地瞥了长凌一眼。

    竹苓不在两人也只好作罢，转身前往了云旭上仙的住处。厅堂内，云旭上仙对两人的到来并不感意外，倒是破天荒地提出要送送他们，说着起身莲步走向两人。

    在前往遥仙池的一路上，云旭上仙出乎意料地叮嘱了两人许多，甚至连兰笙带着雪球一起闭关也没有反对。

    这让长凌深感意外，上仙总是淡漠人情的，他们将凡人口头上的眷存视作虚伪的自欺欺人，云旭上仙亦是，他从不会与人多言半句。但见云旭上仙意味深长的模样，长凌一路上也在一旁仔细听着。

    遥仙池，已有几个人影立于宫门前，见到了云旭上仙三人当即迎了上来。

    “云旭上仙，师弟师妹，我们奉掌门之命，特在此等候，守护兰笙师妹闭关修行。”杜策领着几位师弟向三人迎面抱拳鞠礼。

    兰笙今日入遥仙池还未知会过云升上仙，他怎会知晓？莫非旭日殿已在他的监视之下？

    长凌略微吃惊，而云旭上仙的面色更是阴沉得可怕，周遭氛围瞬间降到了冰点。

    他堂堂云旭上仙，岂容宵小窥探，先前掌门令上的定位符还未云升上仙清算，此番又遣人当面圈禁自己徒儿，更是未把他放在眼里。

    “兰笙闭关这段确有叨扰，就有劳各位师兄弟帮忙照料了。”眼看云旭上仙便要发难，长凌抢先前进一步对杜策他们还了一礼。

    云旭上仙瞪红了眼睛看着长凌，嘴角抽了抽，最终也算是给了杜策一个面子，没有开口发难，哼了一声，拂袖不再看他们。

    杜策也有些憋屈，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来时云升上仙也未与他多言，想到是保卫兰笙师妹闭关便欣然带人来了，哪曾想云旭上仙会贸然发火。

    他几次开口想要解释什么，见云旭上仙不悦也不敢再多说，毕竟自己奉命行事，总不能把罪责再推回给自己师尊。

    遥仙池宫门前，兰笙凭天尊的令牌打开了宫门，长凌将包袱递给了她，嘴角扯起一丝微笑朝她点了点头。

    兰笙抿了抿嘴，拉起长凌的手，指尖在他掌心划下了她的眷念：思君如注，惟愿君归。

    然后，在长凌的注视下，纵步走进了遥仙池。

    回身，看着缓缓合上的宫门，兰笙不自觉心中彷徨。她轻轻揉了揉雪球的脑袋，干笑道：“没关系，还有雪球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