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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再起风云

文/许开祯.
政法书记 本章字数:33708 政法书记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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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梅涵收到一封信。

    信是挂号寄来的,寄信人地址是三河市一家宾馆。

    信拿手里,梅涵突然就有一丝不祥之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感觉有点怪。等她打开,捧着那一堆照片,心里就不只是怪了。

    一股火从心底燃起来,很快,整个身子都焚烧在烈火中。愤怒的双手忍了又忍,才没把那些肮脏的照片撕碎。

    一个上午,梅涵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她怀疑,她排斥,她惊诧,她愤怒,她终究还是抵挡不住另一个声音的蛊惑:他真的背叛了我?

    一想背叛,梅涵的心暗了下来。

    她拿起电话,用不容商量的口气说:“马其鸣,请你立即回家。”

    马其鸣接连给梅涵往回打电话,手机关机,办公室电话没人接,打到她秘书那里,秘书说梅主任十一点多回家了,她身体不舒服,脸色很不好。往家打,电话通着,就是不接。

    马其鸣没有理由再犹豫下去,从结婚到现在,这样的事情还是头一次发生,没头没脑丢下一句话便扰不理他,梅涵怎么了?他心急火燎赶回省城,一进门,就听到冷冰冰的两个字:“离婚。”

    马其鸣让这两个字打愣了,恐慌地看着妻子,弄不清她脸上那一片血染的愤怒从何而来。

    “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过了好一会,他才怯怯开口。

    梅涵持续着她的愤怒,她已打定主意,决不跟他提理由,既然到了这地步,谈那些还有啥用。

    “梅涵——”马其鸣唤了一声。

    “涵子——”马其鸣又唤了一声。

    “少叫我!”梅涵的愤怒已到了顶点,这种时候,他居然还叫得出口?“肉麻!无耻!”她从沙发上起身,提起包,还有收拾好的自用品,钥匙一扔,打算永远离开这个家。

    马其鸣的目光触到了茶几上的几页纸,那是写好的离婚协议。

    “梅涵你冷静点,到底什么事,总得说清楚。”马其鸣抱住梅涵,将她硬拉了回来。

    这一拉,梅涵的泪就像脱线的珠子,从她晶莹的眸子里噼里啪啦掉下来。

    梅涵就是这样,在她心目中,自己是完美的,丈夫是完美的,爱情更是完美的,从没有一丝乌云遮挡住他们共守的蓝天。他们在彼此的世界里,共守着一个盟,爱情的盟、心灵的盟,他们曾经暗自发誓,决不让一粒尘吹进他们的眼睛。

    现在,爱情坍塌了,誓言颠覆了,天空翻滚着乌云,沙尘暴扬,她看到血一般的滚滚恶浪,冲垮了他们共守着的那堵墙。

    冲进这个家的,不只是第三者,不只是背叛,不只是偷情,是颠覆,是对她一生的颠覆。

    她再也站不住,照片上那些无耻的镜头像无数只狼爪,锋利而又尖锐地撕裂她。

    “马其鸣,你真狠毒啊。”她这样叫了一声,倒了下去。

    等她再醒来,已是第二天早晨。晨光透过洁净的窗户,将一天里最美的希望洒进来,梅涵看了一眼,立刻疼得闭上眼。

    马其鸣静静坐在床头,这一夜,他已将事情的起因和经过全弄清了,剩下的,就是将这只摇碎了的小船重新修好。

    任何时候,夫妻都得同舟共济,这是马其鸣的逻辑,也是他对待家庭对待妻子的信条,可惜,现在他才发现,太唯美的船是经不住风浪的。

    “你听我说——”他尝试着找一种途径,解释这些的确很难,很费劲,马其鸣还从没遇到过这种费劲事儿。

    “我不要听!”梅涵的声音依旧尖利而嘶鸣。

    “你必须听!”马其鸣猛地抬高了声音,他很少在妻子前用这种口气,现在必须用。

    “凭什么?”梅涵的尖叫比他更高,几乎要让空气都疯掉。

    “因为这是个陷阱!”

    马其鸣的确跟唐如意有过幽会,如果说那也叫幽会的话。不是那一次,那次唐如意住了一宿便走了,马其鸣第二天赶到宾馆,只看到一张很精致的留言条,上面写着:看到你这么顺心,我真是开心,有缘再见。马其鸣拿着那张散发着暗香的留言条,仔细玩味了一会儿,然后轻轻一笑,将他扔到了窗外。

    风吹香纸,舞在空中。

    马其鸣觉得心随纸飞,飘啊飘的,迟迟不肯落地。

    后来的日子,偶尔也会出神地想上一会儿,想着想着,一丝淡淡的苦,咸咸的甜便会很不经意地撞一下他的心,他感觉叫心的地方有一种轻微的疼痛。

    再次见面是跟袁波书记谈话之后,那次谈话对他和袁波书记都有一种穿透的意义。是的,人和人之间,有时应该需要一种力量去穿透,那些貌似坚硬的壳,或者心灵的坚冰,打碎其实也很容易,只需拿出一样东西,真诚。

    那个日子对三河也别具意义,正是人大程副主任视察三河的第一天。夜里十二点,袁波书记忽然打电话,问睡了没。马其鸣说睡不着,袁波书记也说睡不着。马其鸣说:“要不我过来,下盘棋?”袁波书记说:“下棋就不用了,你过来倒可以,到宾馆来吧,二号。”

    每个领导都有一个特别代号,是他们在某个宾馆休息或办公的房号。

    马其鸣赶到时,袁波书记正襟危坐,一点不像睡过的样子,一定是就那么坐了半宿。而且,烟灰缸积满了烟蒂。

    袁波书记抽烟,一定是遇上了比杀头还难受的事。

    “找过你了?”马其鸣问。

    “两次。”

    “都谈了什么?”

    “一次是你,一次是李春江。”

    马其鸣有点难受,是他折磨得袁波书记无法入睡。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是有打算,还叫你?”

    沉默。空气往下坠,开始压人,透不过气,接着,烟雾升起来,两股烟。

    “少抽点。”袁波书记说。

    “你不也在抽吗?”马其鸣说。

    “我这是想不出主意。”

    “依他的意思……?”马其鸣终还是忍不住,想知道。

    “让你走,我找省委反映,他做工作。”

    “李春江呢?”

    “也调走,永远离开三河。”过了一会,又说,“有家农场,缺个书记。”

    “这……”

    长长的一声叹,又一声,接着又是烟。

    “你到底……掌握了多少?”袁波书记的声音。

    “目前还不多,但……再查下去,会牵出藤,带出秧,相信离大瓜不远了。”

    “当初光远也这么说……”话简直伤感透了,听起来,就跟追怀死人一样。马其鸣不想闻这种伤感味,打断袁波书记:“光远太急,反走了弯路。”

    “你不急?你以为你有多少时间,谁给你时间?”

    “这事不能急,决不能!”

    “可……他在等我答复!”猛地,袁波书记站了起来,“知道吗,刚才他还打电话,问我考虑得咋样,或许,他已经在动我的主意了,让我离开,让孙吉海上去,是件很容易的事。”

    “这我知道。”

    “知道你还磨蹭?”

    “根太深,秧太乱,比你我想得都要复杂。”

    “我不想听这些,我只问你,什么时候能有结果,怎样的结果?”

    “……这……”

    “算了,不说了,下棋,不下棋真能让人疯掉。”

    棋刚摆上,电话又响了,是省里打来的保密电话,问袁波:“省人大或省政协,你选择哪?”

    “我哪也不走!”袁波猛地扔了电话,转身一把掀了棋盘,喘着粗气说,“拿袁小安逼我,你们还算是人吗?”

    马其鸣不知道袁波书记是骂他还是骂电话里的人,总之,事情已非常严重了。

    第二天,袁波书记打电话给他,语气坚定地说:“该怎么查就怎么查,不过有一点,要是因为童百山毁掉三河的经济,我饶不了你!”

    事情就那么巧,就在那天晚上,唐如意突然打电话,说想见他,她在牧羊人家等他。马其鸣以为她开玩笑,想想又觉不是,匆匆赶到牧羊人家,窗前的台子前,果然有一个如梦如幻的影子。

    他们寄给梅涵的,就是在牧羊人家偷拍到的照片,背景很模糊,但两个人说话的样子却很亲蜜。

    “那……那些呢?”梅涵指着另一堆照片吼。

    “这你还看不出,电脑合成!”马其鸣也让心里的火给激怒了。

    “电脑合成?”梅涵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要拿照片细看,马其鸣一把打掉那些照片:“这种东西你还看,不怕脏了眼!”

    梅涵忽然间傻了,自己多聪明一个人,咋连这都想不到。

    平息掉后院的火,马其鸣紧着往回赶,梅涵不让他走,说怎么也得庆祝一下。“庆祝什么?”马其鸣一脸不解,他让妻子的反复弄得有些迟钝。梅涵一脸讨好相,声音娇滴滴说:“庆祝我们破镜重圆啊。”

    马其鸣真是拿她没办法,不过,这次他真的没时间。

    坐在车里的马其鸣苦苦一笑,想想这场闹剧,心里止不住地感慨,这种手段,他们也想得出。

    车子在路上飞驰,马其鸣的思绪也在一浪接一浪地翻腾,其实,那晚他跟唐如意谈的,正是关于三河投资的事,这也是马其鸣想急于见到唐如意的原因。他跟袁波书记保证过,决不会因为童百山就让百山集团垮掉,必要的时候,可以采用收购或兼并。没想话说一半,唐如意便摇头,说她更看好新疆,接着她便大谈到新疆去的感受。马其鸣再三恳求,一定要唐如意把窗口选在三河,情急之下,他忽然抓住唐如意的手:“就算帮我一把,好吗?”唐如意发出细微的颤抖,怔了一会儿,轻轻抽出自己的手,顽皮地一笑:“凭什么?”

    马其鸣让她问得一愣,忽然有些慌乱。

    是啊,凭什么?

    刚到三河,马其鸣就听到消息:成名杰死了。

    尸体是在昌市往西的野马滩上发现的,野马滩是一片寸草不生的戈壁滩,偶尔除了有骆客子过往,平日很少有人烟。老曾他们赶到时,尸体已经腐烂,发现尸体的是戈壁滩上的一位狩猎者。经法医鉴定,成名杰是被人勒死后抛尸荒野的。

    离尸体五米远的地方,丢着两块假牌照。

    很显然,成名杰一跳上假军车,便被对方杀害,然后他们弃尸逃跑。

    这已是第二条人命,马其鸣心情很沉重,真不知道接下去还会发生什么。他要求李春江务必提高警惕,切不可再给对方可乘之机。李春江伤感地叹气道:“眼下这形势,真是防不胜防。”

    李春江的神情有些灰暗,说话远不如以前那么自信。

    马其鸣暗自疑惑:李春江这是怎么了?马其鸣并不知道,就在他家后院起火的同时,李春江也遭遇了同样的尴尬。那天李春江刚到吴水,本来是想二次会会李欣然的,没想护工玉兰随后打来电话,让他立即回去。他赶到医院,叶子荷捂着鼻子哭,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任凭李春江怎么问,就是不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后来还是护工玉兰猜测:“是不是因为那个女人?”

    “哪个女人?”

    护工玉兰这才告诉马其鸣,有个外地女人上午来过,跟叶子荷寒暄了一个多时辰,走后,叶子荷就成了这样。

    外地女人?李春江更感蹊跷,这事怎么越听越糊涂。他抓住叶子荷的手,紧问道:“子荷,告诉我,到底是谁?”叶子荷仍是摇头,泪从眼眶里涌出来,湿了一脸。

    根据护工玉兰的描述,李春江仔细想半天,忽然,楚丹的影子跳了出来。前些日子,李春江收到过几条短信,写得很缠绵,很煽情,当时还以为是搞短信诈骗的,没理。又是几天后,他一晚上接连接了好几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接通,对方不说话,挂了,对方又很快打过来。李春江按对方号码打过去,对方却不理。号码显示对方是南方沿海一带的,具体哪个城市,李春江也搞不清。这阵联想起来,就断定这女人是楚丹。

    “她来干什么?”李春江顿感事情复杂起来。

    叶子荷像是成心跟李春江玩哑迷,除了哭,一晚上竟连一句话也没有。想想也是,摊上这号事,她还能说什么?

    李春江跟妻子并没解释,有些事你最好不要解释,越解释越乱,越解释越有问题。这么多年,他跟楚丹一次联系也没,过去那档子事,早让他丢进博物馆了。至于她跟叶子荷说什么,是她的问题,想想,应该也不会说什么。

    不过他还是很担心,叶子荷现在的身体状况是经不住这种刺激的。

    他再三叮嘱护工玉兰,要是那女人再来,一定要阻止她进病房,而且要尽快告诉他。

    见李春江一脸郁闷,打不起精神,马其鸣说:“找个地方,跟你聊聊天。”李春江也正想出去排遣排遣。两个人便去了牧羊人家,等彼此把心里的难过事儿都说出来,忽然吃惊地盯住对方,——会不会是有人刻意导演?

    2

    季小菲这阵子可算是忙坏了。吴水抢劫案胜利告破,她接连发了几篇大稿,在报界算是美美露了一回脸。接着,又跟着李春江和李钰,追踪采访这起大案,尽管目前写的稿子还不能见报,但相信有一天,会成为轰动性新闻。

    这一天,她刚刚跟随老曾从戈壁滩回来,就接到父亲的电话。父亲说,母亲的手术做得很成功,人已经能吃进饭了。季小菲听了,心里真是高兴,她再三叮嘱父亲,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父亲哑着嗓子说:“小菲你知道吗,看到你妈好起来,我比吃什么都强。”这话一下打翻季小菲心中的五味瓶,想想父母同甘共苦这半辈子,真觉父亲不容易。她含着眼泪说:“爸,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妈妈,等忙完这阵子,我就赶过来。”老季在电话那头说:“菲菲你千万别扯心,好好干你的工作,对了,记着向马书记问个好,说我老季这辈子,从没打心里欠过谁的,这次,欠下他的了。”

    合上电话,季小菲心里一片湿,不知不觉间,泪水湿了半边脸。她想起小时候很多事儿,想起父亲跟母亲吵架的那些个日子,忽然觉得,人生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父亲跟母亲,让谁看了也觉不般配,可就是这样一对夫妻,却风里雨里,相濡以沫,那些所谓的吵架,现在回头看竟成了感情的另一种表达。兴许,吵着闹着,才能这么磕磕碰碰把心融到一起。这么想着,脑子里突然冒出秘书小田,两个人又有些日子没在一起了,就在父亲跟母亲去北京的那个晚上,秘书小田傻模傻样地跟她求婚,她嘴上吃惊着,心里,却是格外地甜。

    季小菲决计叫上小田,一道去乡巴佬吃沙米粉。乡巴佬的沙米粉味道纯正,跟她小时候在佬佬家吃的一模一样。电话刚通,季小菲突然眼睛一惊,前面车子里钻出来的,不正是童小牛吗?

    童小牛怎么会出来?

    到了乡巴佬,季小菲把街上看到的情景说给秘书小田,秘书小田毫不惊讶地说:“出来就出来,有什么奇怪的?”

    季小菲让秘书小田呛住了,细一想,觉得小田定是有什么事瞒着她。遂不高兴地说:“这么大的事,你咋不告诉我?”小田故作惊讶地抬起目光:“不就一个童小牛吗,多大个事?”季小菲通地放下筷子:“不吃了,跟你这种人说话,真累。”

    小田看着遮掩不过去,这才原原本本将童小牛出来的事告诉了季小菲。

    原来,这是马其鸣跟李春江精心谋划的一步棋。刘冬出来后,原想吴达功会设法放掉童小牛,没想吴达功来了个到此为止,童百山那边也是按兵不动,好像他儿子度蜜月一样,一点儿不急。这让马其鸣跟李春江号不准脉:他们为什么能这么耐住性子?加上朱牤儿迟迟不说实话,躲在一个亲戚家不露面,气得马才都想把他丢进看守所了。这么熬下去不是办法,就是担点风险也要逼朱牤儿说出实话来,一番合计后,决计将童小牛放出来,看看他有什么动作。

    “这太危险!”季小菲高叫道。

    “你小点声,这儿不是你家。”小田低声斥道。季小菲伸了下舌头,低头吃起沙米粉来。心里却想:这恶棍出来,又不知怎么骚扰我呢。

    两点多的时候,李钰打来电话,要她立刻到吴水,说是有好消息给她。

    康永胜招了。

    大约是觉得再抵抗下去已没一点儿价值,加之李钰又将成名杰暴尸荒滩的悲惨下场说给了他,康永胜的心理终于垮了。

    康永胜交待,李华伟饭里的断肠草是他放的,是童百山逼他这么干的。康永胜跟童百山的交情,已有六年之多,最早是因李欣然引起的。康永胜一心想往上爬,可在吴水又没过硬的关系,后来听说童百山跟李欣然关系很铁,正好童百山有个手下在吴水犯事,落到他手上,借此机会他便跟童百山套上了关系,后来他将那个手下放了,童百山答应在李欣然那儿给他说句话,想不到童百山很讲义气,没出两个月他便得到提拔,从派出所所长升为副队长,后来靠着这层关系又当上队长。

    但是他的人生也走上了另一条道,对此康永胜痛哭流涕,追悔莫及。

    断肠草是成名杰给他的,关押李欣然的地方是他说给成名杰的。

    康永胜还交待,小四儿从刘玉英家逃走时,李欣然让他拿五万块钱给了小四儿,后来小四儿跟刘玉英在垃圾场见面,也是他派人打昏刘玉英的,本来是奉童百山之命做掉小四儿,结果晚了一步,小四儿逃了,那两人怕回来交不了差,脑子一激动就将刘玉英打昏了。

    事情竟是这样!

    “李欣然还让你做过什么?”李钰喝问。

    “他……他曾经让我查过郑书记。”

    “什么?”

    “李欣然怀疑陶实那场车祸有假,他让我查出当时开车的是不是郑书记。”

    “有这事?”李钰惊了。不敢再审下去,马上将情况报告了李春江。李春江叮嘱道,此事到此为止,在他来之前,先不要将消息透露给任何人。

    “包括季小菲?”李钰慌了神,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是!”李春江重重道。

    康永胜的供述的确把李钰和李春江吓坏了,幸亏当时没有外人,一同参加审讯的是李春江刚刚派给李钰的一位年轻警员,小伙子很可靠,没有李钰的允许,他绝不会多说一个字,甚至康永胜交待的那些话,他也没往笔录上写。

    他已从李钰脸上看到这些话的危险。

    况且,他还是桃子一个远房亲戚。

    李春江赶到吴水,第一句话就问:“这事你信不?”

    李钰摇头,这段日子,他跟郑源的关系已相当亲密,内心深处,他对这个大他多岁的县委书记充满了敬意。郑源在吴水口碑相当不错,走到哪儿都是赞誉,这在当下的干群关系中,算是相当弥贵的了。李钰自己也常常被郑源鼓舞,郑源身上,总是透着一股干实事讲真话的坚韧劲儿,吴水如此复杂的环境下,能产生这么一位县委书记真是不容易。

    “不能让他乱说,这是典型的乱咬人!”李春江有点情急。李钰说知道,已警告了他。说完又觉不妥,怕李春江多虑,紧跟着道:“这家伙,到现在还不老实。”

    李春江没接李钰的话,他的心在郑源那儿,这事非同小可,一定得找他谈谈。这样吧,他将房门锁起来,给李钰做了一番交待,最后叮嘱道,这事很敏感,你我一定要谨慎。李钰走了很久,李春江还陷在巨大的恐惧中醒不过神。凭直觉,他认定康永胜没说假话,一个人到了这份上,是没有必要再撒谎的,更没理由将郑源拖进泥沼中。

    那么……李春江不敢想下去。

    郑源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不是没信号就是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李春江急得都快要疯了。如果不尽快想到一个万全之策,这事很可能会引发更大的混乱。

    就在这时,季小菲突然找上门来,进门便说起了康永胜,言辞兴奋得很,说这下又能挖出几条大鱼了。听了没几句,李春江突然暴躁地打断她:“你说够了没有?”

    一语呛得季小菲怔在了那。

    坐了片刻,季小菲看出李春江很不欢迎她,讪讪地起身告辞。出了门,长吁一口闷气,心中很是纳闷,这是咋回事?

    她掏出电话,问小田:“李局长怎么怪怪的?”小田在那边不高兴地说:“你怎么啥也打听,现在是不是被宠上天了?”季小菲心里叫屈,嘴上却说:“是他们叫我来的,又不是我——”

    “我说了多少遍,跟领导要会跟,这是学问,不像做记者,别那么好奇行不行?”小田将季小菲多说了几句,又怕她小心眼,宽慰道:“要不你回来,等他们有了结果,自然会给你消息。”季小菲气鼓鼓道:“我偏不,我还找他去!”小田很是担忧,他曾多次提醒季小菲,不能给鼻子就蹬脸,人应该始终记着自己的身份。可季小菲老是改不了,一激动就把什么也忘了。

    直到晚上十点,李春江才跟郑源联系上。郑源说他刚从乡下回来,土沟乡的洋芋卖不出去,是年初乡上鼓动农民大量种的,农民跟乡上闹事,要乡**承担责任,这事儿闹得乡**里外不是人。好在农科所那边他有个关系,人家答应收购一部分,折腾了一天,到现在晚饭还没吃。“我看你还是先不要吃了!”李春江哪有心思听他说这些,恼怒地打断郑源,告诉他一个地方,说自己在那儿等他。

    电话那边的郑源像是让李春江擂了一闷棍。

    一见面,郑源就情急地问:“出什么事了?”

    李春江不作答,目光冷冷地盯住这位多年的朋友,这一刻,他的心情真是复杂极了。郑源被他盯得极不舒服,莫名地就有了一种紧张。

    “干嘛那么看我,说,啥事儿?”

    “郑源,你跟我几年了?”

    郑源越发摸不着边,刚坐下的身子倏地弹起:“春江,你今天咋回事?”

    “我问你,你跟我几年了?”

    “有话直说,少跟我兜圈子。”

    “那好,我问你,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

    “瞒你?”郑源的目光陡地紧张,在李春江脸上碰了几碰,然后无声地跌落下去,散在了地上。

    “我要你跟我说实话。”李春江的心紧起来。

    “春江,这……?”郑源已经意识到什么,但一句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

    李春江从郑源脸上已得到答案,他的心瞬间从希望的半空中坠下,沉沉地落到了谷底。

    郑源想说什么,李春江摆摆手,他已没必要知道答案了,眼下,他兴许要好好问问自己:到底怎么办?

    这一夜,李春江没睡,郑源也没睡。

    而在三河郑源家里,桃子更是睡不着。

    桃子已先后三次给了那个叫黄大伍的男人二十五万,这个贪婪者竟然仍不满足。二十五万啊,该借的地方都借了,该找的人也都找了,桃子从没觉得钱这东西这么难人。

    可他居然还不满足!

    就在晚上七点,黄大伍再次打电话,问钱准备好了没。桃子近乎疯狂地吼:“姓黄的,你有完没完?”

    “没完。”黄大伍嘿嘿一笑,“想这么快打发掉我,我有那么傻?”

    “姓黄的,你不得好死!”

    黄大伍一点不生气,阴笑了一阵,接着说:“好死赖死我不管,我只管要钱,记住了,再给你宽限几天,到时我给你打电话。”

    桃子恨不得冲出去,将这个无耻的男人一刀剁了。可是一想黄大伍上次说的话,握着话筒的手臂颓然垂了下来。

    黄大伍是在那个晚上逃离开自己的村子的,他的村子就在高速路边,不远,十几分钟的路程。所以等讨债的赌徒们追进他家时,他已站在了高速路边。那个晚上的黄大伍有点可怜,不只是可怜,几乎被赌债逼得没有活路了,要是让赌徒们抓住,虽说不会死,但砍掉一根甚至两根手指是一点也不用怀疑的。黄大伍左手的小拇指已没了,一年前砍的,一个手指值五千,这是村子里的赌价。要是右手再被砍掉两根,黄大伍这辈子就没法赌了。没法赌活着还有啥劲头,比死了还难受。黄大伍不甘心,说啥也要坚持着赌下去,不信背运总跟着他。

    “老子也有翻身的一天!”站在公路边,黄大伍恨恨吐了一句。接下来,他要考虑往哪逃,这次得远点,最好找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缓个三五月,凑点本钱,再杀回来。

    望着公路上一辆接一辆的车,黄大伍的手不由得就伸进口袋,空空如洗的口袋告诉他,他哪儿也去不了,只能等着让债主们抓。他抬起手,黑夜里不时闪过刺眼的车灯,映得那只手忽有忽无,跟鬼灵一样。这是我的手啊,这是让我越赌越输输得就剩老婆还没输掉的手!但老婆也绝对保险不了,这阵子还不追过来,一定是让老婆拌住了。这么想着,他的心疼了一下,很尖锐,不过很快就过去了,远没有钱输掉那么疼得长。他想,他们会把老婆扒光还是留下一件遮羞的衣裳?他们是一个一个上还是三个一起上?这些问题其实都不重要,也不是他非要想的问题,他只是必须靠这些不重要的问题来扰乱自己,不要往重要的问题上想。

    重要的问题是他没一分钱,坐车逃命是要钱的!

    他恨恨地蹲在路边,双手抱住头,这时候他如果有勇气,真能一头撞在那些飞驰的车上,如果运气好,还能撞来一笔款子。

    可他有勇气吗?娘的!

    刚骂完,奇迹出现了,真有一辆车横冲直撞过来,输红眼似的,啥也不管了,直直地就朝他扑!妈呀,疯了,输疯了,他一弹,跃到了路边沟下,接着,听到一阵响,很猛,很尖,就像银元撞碎瓦罐一样。等他再次抬起头,就看到一滩血,还有飞起来的一辆摩托,车上弹出来的两个人。

    那辆小车却奇迹般地搁在了路边,让护栏给挡住了,没掉下来。后来多少个日子,他都在想,咋就给搁住了呢,要是掉下来,兴许他也能发点小财。因为随后钻出来的司机很像个有钱人,分头,西装,挺着个官肚子。边上爬出的那个小子,倒像个司机。黄大伍愣了一下,看见他们朝自己走过来,吓得妈呀一声,脚下一抹油,跑了。

    看见不该看的事儿是要倒霉的,黑夜里遇见血腥更要倒霉!做了半辈子赌徒,黄大伍就迷信这个。这跟牌桌上看到别人打联手一个道理,不说,气得慌,说了,人家会要你的命。

    那个晚上突然发生的车祸把黄大伍吓坏了,吓得脑子不那么清楚了。后来他后悔过,跑个头,又不是老子开车撞了人!可当时,黄大伍居然就想不到这一层,真就像自己撞了人似的,没命地跑,连滚带爬地跑,跑得他都迷了方向,跑得他都不知道是往哪儿跑了。半夜时分他的脚步慢下来,听听后面,并没有脚步跟过来,这才松下一口气。后来他摸进一个村子,偷了两只羊,怎么说也得弄点路费。偷羊黄大伍在行,赌输了就偷,不但羊,还有牛,但凡四乡八邻有的,黄大伍逮着啥偷啥。有时连女人也偷,还真就偷成了几次。嘿嘿,黑夜里黄大伍笑出了声,很快,他的心就暗下来,很暗,黄大伍想起了自个的女人,他这一逃,女人怕就不再成自个的了,便宜了那几个赌徒,娘的,等着,有一天老子赢了钱,把你们的婆娘丫头全给弄了。黄大伍呸了一口,发誓不再想女人,好男儿志在四方,他这么安慰自己。

    黄大伍最终逃到黑山,在那儿背了多半年煤。终于又有钱了,他兴奋地回来,就想一头扎进赌桌上,捞他个十万八万。没成想,第一次赌,就又输了,输了个尽。他绝望地瞪着天,真想操天个啥,咋就这么不开眼哩?

    没成想,天开眼了,黄大伍是在街头拾上的消息,当人们围住那个跪在大街上的女人苏紫时,他也挤了进去,耳风里听见好像人们是在说车祸,说着说着,就把黄大伍说到了那个晚上。妈妈呀,我咋这么笨,比驴还笨,那是司机吗?那是县委书记呀,怪不得当时看了眼熟,还以为是啥时交过手的赌徒呢。

    好运就这么来了,挡不住。

    真的挡不住。

    被好运挡住的,是桃子的幸福。

    岂止幸福。

    桃子已坚信,拿多少钱也堵不住这张嘴,这张嘴本来就没长在人身上,它是个无底洞,跟地狱一样。

    是的,地狱。桃子已坚信,自己掉进了地狱,不可能逃出去,可她还愚蠢地抱着希望,想逃出去,不但自己逃,还想把郑源也拉上。

    她惨淡地笑了笑,就又想起那目光,黄大伍的目光。

    那是怎样的目光呀,一搁到身上,就要把你撕开,撕开还不够,还想久久地盘伏在你的耻辱上,是的,耻辱,每让他撕一次,耻辱便深一层。

    这远远不够,桃子清楚,这恶棍想要的是什么。

    畜牲!

    3

    对康永胜的审讯迅速转入秘密状态,除了李钰和他的助手,任何人不得接触此案。已经介入此案的吴水县公安人员全部退出,各自领了新的任务。李春江只在会上讲了一句:大家过去跟他是同事,按纪律应该回避。别的,他一个字没提。

    回到三河,李春江立刻命令老曾,迅速对潘才章来硬的,撬也要撬开他的嘴。从李春江脸上,老曾看到一股玩命的架势,心想,可能又有什么压力了。

    几乎同时,吴达功也在调兵遣将,做另一种挣扎。半个小时前,吴达功跟向副检察长几个刚刚见完面,尽管谁也装得很镇静,嘴上还打着哈哈,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恐惧,谁也巴望着能出现一股神奇力量,将恶浪滚滚的三河恢复到原来的平静上。这显然是一种妄想,眼下关键的还是订立攻守同盟,再就是从方方面面下手,向马其鸣他们施加压力。

    跟向副检察长合作,也是不得已的选择,这时候还想保持独立,就显得愚蠢。吴达功决心不听汤萍的劝阻,按自己的方式走。

    跟汤萍之间闹翻,是那次省城回来之后。吴达功没想到,马其鸣会跟他来这一手。太可恶了!后来的很多个日子,吴达功都这么咬牙切齿地诅咒着马其鸣。

    当然,他更恨的,还是欧阳子兰。

    那天的欧阳子兰比任何一次都热情,上楼后,欧阳子兰亲自给他沏一杯上好的银针,装作热情地问了一些汤萍的事,主要是她的身体。吴达功很不耐烦,更有种遭挟持的不舒服感,目光在这个成熟而魅力四射的女人身上来回穿梭,想看透她的心思,抑或阴谋。是的,阴谋。以这种方式见面,不能不让他怀疑欧阳子兰的用心。果然,话题切入正题后,欧阳子兰热情背后的真实企图便毫无遮掩地跳了出来。

    “达功,”欧阳子兰这样唤他一声,比平日唤吴局长要亲切,也生动,她柔性十足的声音一旦图有预谋,是很危险的,因为男人的理智往往会让那种充满蛊惑的女性柔情演变成另一种东西。吴达功后来想,那东西叫妄想,是欲望的另一种成分,没有哪个男人不情愿醉死在温柔乡里,况且是欧阳这种女人营造的温柔乡。

    那一天吴达功保持着警惕,甚至连水杯也没敢碰。

    “我请你来是想跟你畅开心好好谈谈,”欧阳子兰说着话,轻轻坐他对面,很近,他甚至能闻到她薄荷一样的体香。吴达功拧了把鼻子,想把那种气味拒绝开。

    欧阳子兰却一点不在乎,她像是有意要把吴达功拉进某个圈套。既然如此,吴达功倒想豁出去,看看她跟马其鸣到底合演一场什么戏。

    “想必你也知道我跟梅涵夫妇的关系。”欧阳子兰轻轻一笑,就把他心中的敌人搬到了桌面上。吴达功心里恨了一声,装作认真的样子,洗耳恭听。欧阳子兰接着道,“上次其鸣没跟你办那事,我想他是对的。”

    什么?吴达功差点就从沙发上弹起来。他是对的,那你为什么还要写那封信?他在心里质问一声,目光有点险恶地蹬住欧阳子兰,他倒要听听,这个口口声声将感恩挂在嘴上的女人,会做何解释!

    “后来我也想过,你真的不适合坐那个位子,现在既然到了位子上,说这些便有些多余。可是达功——”

    欧阳子兰尽管说得很轻,但是她的话却重重撞击了吴达功的心。吴达功真是没想到,他们夫妻俩苦苦挣扎不遗余力想得到的位子,在欧阳子兰嘴里,竟是如此的无关紧要。原本这女人根本就没想过要诚心帮他,甚至还极可能暗中阻挡过,可怜的汤萍,居然对她抱有那么大信心。

    就在他为可怜的妻子愤愤不平时,欧阳子兰的“可是”出来了,这句可是的后面,才是欧阳子兰真正想说的话,也正是这些话,将吴达功的人生世界颠覆了。

    一句话,欧阳子兰要他立刻中止自己的脚步,往邪恶之路上去的脚步。“回头是岸”,她甚至用了这样的词。她貌似关切的语言里其实充满着警告或威胁,她指给吴达功一条路,所谓的光明之路——自首!

    “我很惋惜,从没想过你会走上这条道,若不是其鸣跟我细说,我还一直蒙在鼓里……”

    欧阳子兰还在说,吴达功愤怒的身子已弹了起来。他还怎么坐下去,难道真要等她活剥羊皮一样将他心灵上那层坚硬的外衣全都剥光吗?

    他怒冲冲告辞,身后的门被他摔得发出一声破碎的尖叫。

    一同撞碎的,还有对这个女人的好感和尊重。

    那天晚上,吴达功住在了老丈人家中。他平日很少到这儿,以前汤正业在三河,他去的机会相对还多一点,去了也不怎么说话,只是象征性地问问他的身体。汤正业对他这个女婿一直有种恨铁不成钢的遗憾,无论他奋斗到哪一步,汤正业总有理由对他发出责难或批评。在这点上他跟汤萍有惊人的相似,好像他们父女专门就是来给他挑刺的。基于心理上的不痛快,吴达功从没把他当作自己的亲人,只是一个逢年过节必须要去探望的长者,但是那天,他的脚步却鬼使神差,不知怎么就将他带到了那儿。后来他想,或许是在欧阳子兰那儿蒙受的打击太重,他急于想得到宽慰,甚或鼓励。他想有着同样不平人生的汤正业也许会在这关键时刻给他一点智慧,一点信心,哪怕是复仇的勇气。事实令他更为绝望,汤正业的口气几乎跟欧阳子兰如出一辙,言辞甚至比欧阳子兰还过!

    “他娘的!”从不骂脏话的吴达功忍不住就在心里骂了一句。

    从省城回来后,他有一个礼拜没跟汤萍说话,汤萍巴不得不说,现在每说一句话,都有可能导致这个家的一场争吵,与其那样,还不如彼此保持沉默。过了几天,汤萍突然接到父亲电话,问吴达功自首了没。

    “自首?”汤萍显得很吃惊,不明白父亲说什么,等弄清原委,汤萍在电话里冲父亲发怒:“爸你说什么,有你这样做父亲的吗?”汤正业正想跟女儿好好谈谈,汤萍啪地挂了电话,转身质问吴达功:“你跑省城做什么,你找我爸哭什么丧,有病啊你!”

    吴达功忍无可忍,一想这父女俩的嘴脸,气不打一处来地吼:“我有病,我脑子积水了行不?”

    汤萍不甘示弱,结婚这么多年,吴达功啥时跟她吼过,这才刚当了局长,就显出这副嘴脸,以后日子还怎么过?

    “好啊,姓吴的,你翅膀硬了,不需要我了,敢跟我要横?我能让你上,也能让你完蛋!”汤萍说的是心里话,如果吴达功真不把她放眼里,她是啥事都能做出的。

    “那你去呀,去找欧阳子兰,去找马其鸣,你们不是合计好了吗?”

    这话重了,也太有点伤汤萍的心,汤萍哪能受得了。当夜,两人发生一场恶战,这是结婚二十多年吴达功跟汤萍之间第一次也是最狠的一次恶战,恶战持续到第二天早晨,汤萍差点打开液化气,将房子点着。后来她提着菜刀,追得吴达功满屋子跑。吴达功这才怕了,如果他脚下慢点,已经疯狂的汤萍完全有可能将菜刀劈向他的头颅。

    吴达功两天没上班,看护精神病人一样看护着汤萍,直等她父亲接到电话匆匆赶来,吴达功才得以脱身。但是他的心,却再也没法回到那个所谓的家中。

    吴达功现在是背水一战,而且只能成功不许失败,否则,就算马其鸣他们能放过他,汤萍那儿,他也没一点便宜可讨。

    吴达功再一次打电话给向副检察长,问他安排得怎么样。向副检察长神神秘秘说:“老吴,你听到风声了没?”

    “啥风声?”吴达功心一紧,害怕向副检察长说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郑源。”

    “啥?”

    马其鸣和袁波同时收到一封信,信是电脑打的,信中检举吴水县委书记郑源在去年十一月二十日晚酒后开车撞死一对农民夫妇,为保住自己的位子,郑源让司机陶实顶罪,随后,郑源假借照顾陶实一家,将陶实妻子强行占为已有,将她调入**部门。陶实得知消息,痛不欲生,在看守所自杀。为掩人耳目,郑源又鼓动陶实妻子到处上访,想把罪名嫁祸到狱警身上。事情败露后,郑源多次雇凶杀人,企图灭口,致使苏紫精神崩溃。更为严重的是,身为公安局副局长的李春江得知真情后非但不追查事件真相,依法严惩凶手,还动用手中权力,强行封锁消息,企图纵容和包庇车祸真凶。

    信的末尾写道:这是共产党的天下还是个别人的天下?世上到底有没有公理?法律在保护谁的利益?

    信看到一半,袁波书记便气得一把撕了它。去年十一月二十日,不正是他找郑源谈话的日子吗?他排开重重阻力,力主将郑源提拔到三河市委班子中,这一天,省委佟副书记终于表态,说省委原则上同意他这建议,郑源这些年的确干得不错,是个可塑之才。佟副书记夸奖完后,话锋一转,说此事还没最终确定,要郑源做好准备,迎接省委组织部门的考察。他马上将郑源叫来,向他委婉地转达了佟副书记的意思,同时要求郑源在工作中再加把劲,力争顺利通过考核关。没想第二天郑源打电话说,这事他考虑再三,还是先放一放吧。当时弄得他很被动,现在一想……

    不!不能这么想!袁波书记果断地抓起电话,跟马其鸣说:“你马上到我这来一趟。”

    马其鸣赶到后,袁波书记还处在激愤中。无论怎样,袁波书记还是不相信有这种事。

    “开车撞人,怎么会呢?一定是造谣,诬陷,无中生有,捏造事实!”他一气说了好几个词。马其鸣一看,心里便有了谱,笑着说:“不就一封匿名信嘛,犯不着动怒。”

    “这是一般的信吗?”袁波书记益发恼火,“为什么偏要这时候写,这是制造混乱,混淆视听,是……算了,我跟你发什么火。”袁波书记掉转话头,问马其鸣,“这事你怎么看?”

    马其鸣没有马上回答,很显然,这事他有自己的看法,只是袁波书记如此激动,他不好讲出来。袁波书记毫不介意他的态度,心事重重地说:“其鸣,他们这是搅浑水,再这样下去,三河非让他们搅成一锅乱粥不可。”

    这也正是马其鸣所担忧的,正是因了这个,他才一直迟疑着,不敢接近事件真相。他怕一旦把郑源的事儿扯出来,对方就会毫不犹豫地转移斗争矛头。

    “不行,你得加大力度,必要的时候,可以采取一些非常手段。”袁波书记像是突然下了决心。

    马其鸣说:“眼下最关键的,是警力不足,工作起来很被动。”

    袁波书记沉吟一会:“这样吧,你们先按自己的路子往下查,警力的问题,容我再想想。”

    回到办公室,马其鸣再次拿出匿名信,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目光凝在纸上久久不动,心里似乎有许多声音在发问,过了好长一会儿,他才起身,将那封信轻轻撕碎,丢进了废纸篓。

    季小菲回到家,猛见童小牛坐在她家沙发上。

    “你……你怎么进来的?”季小菲刚想转身往外跑,童小牛已经扑过来,一把拽住了她。

    “想进你家还不容易?”童小牛猛地将季小菲用力一提,推倒在沙发上。

    “放开我!”季小菲尖叫。

    “听着!”童小牛的声音比季小菲还高,“今天我不想伤你,你也最好别逼我,识相的话就给我乖乖坐着。”说完,恨恨地瞪住季小菲。

    季小菲惊魂难定,使劲喘粗气,童小牛看着她这样,嘲笑道:“就你这胆,也敢跟我做对。”

    好一阵子,季小菲才镇定下来,大约也是童小牛没带打手的缘故,她心里不那么怕了。

    “我问你,你到底调查到我什么?”童小牛一只脚踩茶几上,手里拿把刀子,一边把玩一边阴森森地逼视住季小菲。

    季小菲被那寒光逼得不住地往后缩。

    “说呀,调查到我什么?”

    “你出去,不然我要报警!”

    “报警?现在报还是等会报,要不要我给你拨110?”童小牛的声音充满了讥笑,看到季小菲哆嗦的样,他很满意地笑了笑,刀尖挑起季小菲散落在额上的头发,一只手顺势摸了下她的脸蛋。

    “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要是划上两刀,可就不那么好看了。”

    “你敢!”季小菲虽是这样说,可声音分明在抖。童小牛收起刀,“我要你做一件事,如果你听我的,你我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啥……啥事?”季小菲下意识地问。

    “你坐好,别那么怕我,今天本少爷没那份心思,你也别老装得跟贞女似的。”童小牛拉过一把凳子,坐在了季小菲对面。

    季小菲将畅开的衣领往紧里拽了拽,坐直了身子。

    “你跟姓马的什么关系?”童小牛突然问。

    季小菲一震,没想童小牛会问这个。

    “是不是想给他做小?”

    “你放屁!”

    “别那么激动,敢做就敢当,瞧你那点儿出息。”说着他掏出烟,悠然地点上。

    “其实这事也不难,只要你把跟姓马的之间那种事儿全都写出来,交给我,你做了什么,我全都不追究。”

    “你卑鄙!”季小菲气得身子格格抖,真没想到童小牛会说出这样无肚的话。

    “舍不得?动真感情了是不?”童小牛的声音突然变恶,目光凶凶地瞪住季小菲,手里的刀发出森森寒光。

    “写不写?”

    “不写!”

    啪!童小牛重重一个巴掌,季小菲惨白的脸上立刻生出几道血印。

    “臭**,给脸不要,以为你是谁啊!”童小牛又是一脚,季小菲捂住肚子,痛得泪花直冒。

    “信不信我一刀宰了你,敢跟老子玩,你多大能耐?啊?”

    4

    叶子荷的身体迅速垮了下去,好几天她都没吃一口东西了。

    李春江心如刀绞,望着妻子惨白的脸,心里真是既悔又恨,悔的是这段日子他没好好陪过妻子一天,把她孤独地丢在这,独自承受这巨大的痛苦和煎熬。恨的是那个女人,那个叫楚丹的女人。

    自那天起,叶子荷的情况便一日不如一日,精神也一天比一天垮,而且性情变得越发暴戾。

    叶子荷拒不接受化疗,无论怎么劝,都不肯再去受那份罪,仿佛已打定主意要离开这个世界。朵朵哭着求她,叶子荷紧闭眼睛,一任泪水如秋雨般落下,就是不肯听女儿劝,重新振作起精神,跟死神一搏。

    “爸爸,这可怎么办?”朵朵把希望寄托到父亲身上,可怜的孩子,她已这样问过李春江好几遍了。

    李春江不知该做何回答,下意识地将女儿搂紧,不停地抚摸她的头发,想给她一丝安慰。可是谁又给他安慰?最好的朋友郑源现在躲着他,桃子也是神神秘秘,半月没来医院了。

    “爸爸——”朵朵又唤了一声,李春江猛地醒过神,不顾一切地抱起叶子荷,往化疗室走。叶子荷无力的双臂做着一种挣扎,想阻挡住李春江的脚步。

    晚上九点,叶子荷终于能吃下一点东西了,护工玉兰熬了稀粥,小心翼翼地喂她。医生办公室里,主治大夫告诉李春江,病人情况很不好,要他做最坏的打算。

    李春江的心猛地一黑,险些栽倒。

    晚上十一点,叶子荷又有力气说话了,她把朵朵和护工玉兰支开,抓着李春江的手说:“春江,你就别费心思了,就让我安安静静走吧。”

    李春江的泪哗一下奔出来:“子荷,你要坚强,你一定要坚强……”

    叶子荷苦苦一笑:“春江,我还不坚强吗?只是这坚强,有什么用?”叶子荷怅叹一声,悲凉地说,“谁能阻挡住死神的脚步,春江,你不要太难过,朵朵大了,明年说啥也要让她去上,你……”叶子荷说不下去了,话哽在嗓子里,变成了呜咽。

    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泪水淹没了一切。

    很久,叶子荷止住哭:“春江,能答应我件事吗?”

    “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子荷,只求你不要放弃,不要放弃好吗?”

    “春江,桃子跟郑源可能有什么事瞒着我,你一定要问问,无论他们遇到什么事,你都要帮他们,一定要帮他们,好吗?”叶子荷的泪再一次涌出来,这是为朋友流的,也是为她自己流的。她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了。

    第二天晚上,李春江刚走进住院部,腿猛地被人抱住了。

    “救救我,李局长,救救我啊,他们要杀我——”哀号的是朱牤儿。

    朱牤儿这一次,几乎是从刀尖上奔下命的。

    两天前,朱牤儿悄悄从亲戚家摸出来,先在那个小村子边上装模作样走了一圈,确信没有跟踪他的人,才拦了一辆农用三轮,往朱王堡方向去。天黑时分,三轮车开进村子,朱牤儿远远瞅了一眼自己的家,没进,而是掉头朝北山那边走。山村的夜,极静,狗似乎熟悉朱牤儿的气息,也没怎么叫,月亮还没来得及出,夜色严严地覆盖着大地。

    朱牤儿沿着曲曲弯弯的山道走了大约二十分钟,突然脚下一窜,拐进一条深幽的小山谷。这山谷叫乌鸦谷,大炼钢铁时曾人山人海,到处燃着烈火,四乡八邻的山民都被集中到这建炉炼钢,红旗插满了山谷。后来遇上那场百年不遇的***,包括朱王堡在内的七个村子,二千多号人饿死在山野,一时饿殍遍野,尸首来不及埋,就抬进这沟,四野的乌鸦闻风而来,吃得两眼血红,飞都飞不动,整日蹲山梁上哇哇地叫,叫得人毛骨悚然。

    一进乌鸦谷,朱牤儿脚步快起来,山兔一样,噌噌往前跳。那些大小一样的山洞,都是当年炼钢大军住过的,此时黑乎乎的,露出狰狞。到了第十八座炉前,朱牤儿停下脚,支起耳朵四下听听,没见异常,嗖一闪,不见了。

    月亮这才闪出个影儿来。

    恰在这时,山谷里突然响起几片子脚步声,很疾,就在朱牤儿钻进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山洞伸手往出拿什么时,山洞口突然冒出一个黑影,夜色下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发出刺眼的寒光。朱牤儿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掉头往外一看,喊出比乌鸦更悚人的一声叫。

    马才这阵子刚刚赶到乌鸦谷口,他在路上遇了点事,耽搁了。一辆三轮车撞伤一农妇,想逃逸,被马才抓了回来。马才听见一声叫,拔枪就往山谷冲,身后的警察迅速掏枪,跟了进去。马才他们赶到十八号炉前,山谷突然变得寂静,一点声息也没。马才冲派出所所长说:“挨洞搜!”自己持枪朝一条小路上追去。

    黑影正是独狼,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跟过来的,这家伙脚步比风还轻。见朱牤儿从洞里拿东西,独狼心里一阵暗喜,总算没白费力气,要找的东西终于到手了。谁知就在独狼亮出匕首一步步逼向朱牤儿时,身后响出一声喊:“独狼!”独狼嗖地掉头,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自己也被跟踪了。

    后面的人并没立刻显身,而是冲洞里喊:“独狼,你跑不了!”

    独狼收起匕首,闪电一般离开山洞,眨眼功夫,身影便消失了。

    朱牤儿哪还敢拿什么,抱头就逃了出来,没命地往村子里跑,刚跑几步,听见一串脚步追来,慌乱中他改变方向,跃上山道,野羊一样朝山外逃去。

    脚步声一直跟着他,他快声音快,他慢声音慢,四下瞅了好几次,就是瞅不见人影。朱牤儿心想一定是撞上鬼了,跑得越发疾。等他离开山谷,跳上藏在那儿的农用三轮车,心里才稍稍踏实了些。可他刚进了亲戚家那个村口,追他的人就到了,朱牤儿一想这次准是逃不过,亲戚家的门都没敢进,哀声下气地求三轮车主,将他送出村子,这才跌跌撞撞来找李春江。

    李春江掏出手机,给马才打电话,马才的手机不在服务区,想必人还在山里。转念一想,又打给老曾。几分钟后老曾赶到,将丧魂落魄的朱牤儿带走了。

    追朱牤儿的正是刘冬。刘冬是寻着独狼的脚步一路追去的,独狼走夜路的工夫真是了得,刘冬算是开了眼界。本来他要追着独狼去,转念一想,独狼已逃不出他的视线,索性将计就计,将朱牤儿一路逼了回来。

    马才他们也是大获丰收。沿着山道追了一阵后,四下不见一个影子,马才这才料定是刘冬跟着独狼,要不然山野不会这么平静。等他赶回山洞,派出所的警员已搜出朱牤儿藏在里面的东西。

    是一包***,足足十公斤!

    跟***一起藏的,还有一张磁卡。

    这一次,朱牤儿再也不敢玩猫腻,没等老曾怎么问,一气就将全部事实供了出来。

    按照朱牤儿的供述,李春江迅速得出判断,独狼穷追不舍的,一定是那包***。朱牤儿说,春娃以前在省城,是替袁小安干,后来在三河一家迪吧兜售***时被抓。在看守所,先后有不少人逼春娃交出东西,春娃就是不交,这才引来杀身之祸。据此断定,春娃藏的这包***,正是袁小安的!而童小牛派人追杀朱牤儿,则是为了这张磁卡。

    打开磁卡一看,上面全是童氏父子跟三河乃至省城高官要员之间的秘密交易,还有百山集团从创业到现在向方方面面行贿的证据。其中就有吴达功、孙吉海等人,出现频率最高的,是二公子和他父亲。

    李春江粗算了一下,二公子父子从百山集团拿走的,高达六百多万。当然,他们回报给童百山的,比这多得多。其中最触目惊心的,就是百山集团三次征用土地时的暗箱操作。

    这一关键证据到手,李春江和马其鸣顿释重负,磁卡无疑是一把打开三河罪恶交易的金钥匙,让所有办案人员信心更加坚定。

    李春江激动地说,只要从李欣然身上拿到证据,这张网就可以收了。

    马其鸣却不这么认为,他暗示李春江,对方绝非等闲之辈,说不定早就做好应对准备。两人研究一番,决计趁热打铁,对李欣然和范大杆子加大审讯力度,一定要从他们身上拿到更有力的证据。同时,马其鸣跟省城警方取得联系,要求他们迅速对袁小安立案侦查。

    一切布置完毕,马其鸣紧着去向袁波书记汇报,正好袁波书记打电话找他,说有重要事情相商。

    来到袁波书记平时很少办公的宾馆二号室,意外地发现钟检察长也在,马其鸣一时有些犯惑,他怎么也在这儿?

    钟检察长看到他,脸上显出尴尬的笑,袁波书记从里屋走出来,一脸严肃地说:“其鸣,我刚接到电话,最近上面可能又要来领导督察,你那边动作进行得怎么样了?”

    马其鸣望望钟检察长,没说话。袁波书记这才反应过来,表情一动,说:“对了,老钟刚才跟我谈过,情况跟你判断的一样,向本贵可能也陷进去了。”袁波书记遂向他们二人讲明情况,原来刚才在这儿,袁波书记跟钟检察长进行过一场掏心窝子的谈话,两个人算是把彼此的猜疑和不信任全都消除了。这真是一个好消息,眼下检察院那边正没法开展工作呢。马其鸣抓着钟检的手:“有你的支持,真是太好了。”钟检有点不好意思,按说他早应该站出来,跟马其鸣表明立场,可车光远留给三河的教训太深了,钟检不得不犹豫。不过现在能站在一起,也不算晚。

    三人经过一番商谈,同意老钟提出的方案,决定由高检察官负责,对向本贵展开全面调查。同时钟检本人亲自出马,对孙吉海进行秘密侦查。

    袁波书记郑重地说:“老钟,能否最终揭开三河的盖子,可就要看你了。”钟检动容地道:“袁波书记,你就放心吧。”

    李欣然一抬头,猛地看见了刘玉英。

    不会吧?他摇摇头,又摇摇,可眼前站的,分明就是她。除了李春江,其余人全都退了出去。刘玉英经过这段时间的恢复,气色好了许多,她是在李春江多次做工作后,才答应跟李欣然见一面的。

    “你……你怎么会来?”李欣然心里充满了诧异,他真是想不到,她会来这种地方。

    刘玉英没吭声,目光复杂地盯住眼前这个男人,看到他发红的光头,苍老的面孔,还有深陷进去的眼睛,心里竟是翻江倒海般难受。她爱过他,真心爱过,也恨过他,甚至想着有一天亲手杀了他。但此时,心里这些东西全没了,有的只是对岁月的伤悲,对人生的恨憾。是啊,突然面对这样一张脸,面对这样一个曾经给过自己希望给过自己激情又残忍地将它毁灭的男人,她还能说什么呢?

    她痛苦地闭上眼,感觉自己摇晃得站不住。

    往事哗一下涌来。

    刘玉英跟李欣然彻底撕翻脸,是在闻知李欣然又要新娶的那一天,那是个雨天,李欣然突然造访,带着他的忏悔,也带着他的绝情。他抓住刘玉英的手:“我们分开吧,我……我真的不能不娶她。”关于那个她,刘玉英见过,他妻子还活着的时候,两人就有来往。刘玉英痛苦过,伤心过,但从没表示出来。她有什么权力?她算他什么人?这是两个经常在夜半跳出来折磨她的问题,到现在,她还是得不到答案。

    李欣然那天表现得有些可怜,一点不像是在吴水呼风唤雨的人物。他的大意是说,那女人握有他不少把柄,如果不娶她,他就会完蛋,那么,刘玉英也会跟着遭殃,至少,她这个副局长就没法做。

    刘玉英苦苦一笑:“突然问,你就不怕我让你翻船,让你完蛋?”

    “你不会,玉英你怎么会?你是好人,谁都知道,你是真心爱我的。”李欣然眼看就要给她跪下了。

    “真心爱你?”刘玉英的笑已有些惨烈,燃着几分血腥。她听到一种碎裂的声音,在体内轰轰作响,眼看要把她炸开,后来她还是艰难地忍住了。是的,她是个好人,兴许正因为是个好人,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她断然一摇头,指住门说:“你走吧,从此以后,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

    刘玉英原想就这么彻底忘掉一切,反正她也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他,更没想过从他身上图什么。现在,她只求以后的生活能平静点,更平静点,就让她带着一身的伤痛走完这一生吧。没想,仅仅过了几个月,半年都没到,李欣然便再次敲响了她的门。

    刘玉英下了狠心,坚决地把他挡在门外,而且扬言,他再敢这么无理下去,她就报警。谁知偏偏在那个时候,李欣然被小四儿纠缠着,没地方去,躲哪儿小四儿都能找到。李欣然最怕小四儿跟他的新妇人扯上关系,如果这两人沾上手,后果将十分恐怖。所以那阵子他根本不敢回家,或许是被逼无奈吧,一向狂傲得不知天为何物的李欣然突然体验到人生的孤寒,温情脉脉的刘玉英便成了他再次寻找慰藉的地方。

    刘玉英终究还是没能抵挡住李欣然的纠缠,或许,她心里那份爱还未彻底死去。一个女人要想彻底了断掉一个男人,竟是那么地难。谁知就在她忍受不住内心的煎熬,将李欣然放进家门的那个晚上,另一个影子也跟了进来。自此,刘玉英的生活便彻底没了轨迹,混乱不堪而又令她不能自拔。谁能说得清呢,那个本来要跑进来要挟她恐吓她甚至逼她一道向李家父子撒网的小四儿,怎么就会奇迹般地对她产生那种感觉呢?按小四儿的说法,这是天意,是老天爷让他遇见了她,遇见了便不能分开。那她自己呢?刘玉英说不清,到现在她也没给自己找到一种说法。生活就在那一天突然地为她打开了另一扇门,一扇迷乱浑浊却又充满诱惑充满惊险的门。刘玉英这才发现,自己原本就不是一个轻易能绝望的女人,尤其是在感情上,她甚至贪婪得有点无耻。

    越混乱越真实,越坠落越美丽,兴许真是这样。

    她唯一知道的,便是此生此世,她都不可能背叛小四儿,不可能出卖小四儿,不可能扔下他不管!

    一想这些,她就觉自己既是一个**,又是一个母亲。

    更是他生生死死不可分割的女人!

    “说吧,把你做过的都说出来。”终于,刘玉英开口了,面对着李欣然,刘玉英忽然有了一种审判者的勇气。

    李欣然抖了一下。

    “你要是不说,就算化成灰,也不可能得到一丝儿原谅。”

    说这句的时候,刘玉英自己也抖了。她知道,只要李欣然一开口,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可她还能有别的选择吗?兴许从他们相遇的第一天,这种命运就定了。只是他们一直被命运的大手遮住了眼睛。

    刘玉英再次说了一声坦白吧,一掉头,挥泪离开了。

    李欣然的头重重磕在了桌上。

    此时,在另一个叫作王老五果木烤鸡的农家乐小院里,范大杆子也终于垂下了头。

    范大杆子是两天前再次被带回这个地方的,老曾说吴水那地方他不大习惯,审讯起来没气氛。王老五果木烤鸡店位于三河市郊,子水河畔。这儿原是王家庄,几年前三河开发,一环到二环很快没了地盘,地产商们便将月光投向三环外的王家庄,后来地产界发生重组风暴,童百山一口将三河六大房地产开发公司吞并,这儿的工程便停下来。前些年发展三产,市郊一带栽培了大量果树,后来苹果掉价,卖不出去,农民们一怒之下将果树砍了。就在失去土地的村民到处上访,要求**兑现当初安排他们进城的许诺时,从部队回来的王老五突然开起了农家乐,专门经营果木烤鸡。一时之间果木烤鸡香了大半个三河城,慕名前来品尝者络绎不绝,人多时都得排队等。很快,王家庄便成了烤鸡村,王老五果木烤鸡店是名副其实的老大,生意红火得让人不敢相信。没想有一次,老曾装作食客跟踪一名逃犯,抓捕时对方开火,持枪退到了后堂,关键时刻,王老五挺身而出,跟逃犯展开殊死搏斗,逃犯最终落网,王老五却不幸中弹,永远离开了他心爱的烤鸡店。

    现在的店主人是王老五的遗孀春妹,一个精干利落的小妇人。老曾跟她的关系不错,按老曾的话说,春妹是他命定的红尘知己。当然这是玩笑话,事实是王老五遇难后,这儿的生意一度险些垮掉,是老曾给这位小妇人鼓起了活下去的勇气,也帮她重新撑起了这片天。

    谁也想不到,这儿是老曾他们的一个秘密办案点。有时候抓了人,为躲开干扰,索性就在这儿审,久而久之,这儿就有了另一个名字:二号庭。

    范大杆子一看到农家乐几个字,心就开始突突跳。这个自小乡间长大的农家子弟,没想到最终会栽到这儿。上一次,他算是顶住了,甭管姓曾的来软的还是硬的,他都一概不理会。想想,还真有点小瞧了姓曾的。多年在道上提着头打拼,对警察那点本事,范大杆子算是熟透了,比起黑道,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所以刚关进来时,他压根就没拿这当回事。货他早已转移,家里家外,干干净净,没有货你拿我咋?还能硬说我是贩毒不成?大不了关我几天,还得赔着笑脸送我走。他绝没想到,姓曾的会将他关到今天,这是多么漫长多么黑暗的一段日子啊,他都有些熬不住了。更可气的是,他暗中期待的人,到现在也没来捞他,这就让他有点摸不着头,是外面出事了还是连窝端了?想到后来,范大杆子甚至怀疑是袁小安出卖了他,这很有可能。这些年,袁小安明着是二公子的人,暗底里,却悄悄算计二公子,这家伙仗着道上熟,加上这些年深圳**都有了货源,实力一天天壮大,就想把二公子给卖了,吃的心都有。内心里,范大杆子最瞧不起这种人,做人应该厚道,端谁的碗,就该叫谁爹,从一而终,不能起歪心。大家都起歪心,这世道不得乱了?再说了,就凭你袁小安,真能干得过二公子?二公子现在是乱事儿缠身,顾不上你,要不,早将你姓袁的做个干净。

    二公子跟大公子争地盘,伤了元气,加上他父亲又跟姓佟的斗,姓佟的盯得紧,迫不得已,二公子才佯装收手,你当他真的想洗手?

    这么一想,范大杆子就觉袁小安傻,傻到把自个的命不当命。等着吧,他心里说,说不定我还没出去,袁小安就一命呜呼了。

    范大杆子等了两个月,还不见二公子派人来,心里越发吃不准。这时候再看姓曾的,就觉得他有预谋,有野心,想拖他,把他往崩溃里拖。

    这是经验老道的警察惯有的手段,比起那些诈诈唬唬的,拖其实最令人疯狂。

    还有,姓曾的不骂他,不激他,也不变着法儿引他上勾,这些办法都好对付,可是他偏偏不用,他用怪招。怪招气死人!你猜怎么着,每每范大杆子肚子饿得咕咕叫时,姓曾的便让那小妇人端来一只鸡,果木烤鸡,那鸡油黄,皮儿脆,泛着油光,蒸腾着一股子挡不住的香气。鸡往那一搁,姓曾的便皮笑肉不笑地望他,望一眼,撕一块,撕得范大杆子心都要掉下来。你可知道,自打关这里,他就一直喝包谷糊糊,一天两碗,喝得他头晕眼花,肠子都绞一起了。一个多月不让你闻一腥儿油味,是个啥滋味?这还不算,你还得天天看着他们吃,看他们将那香味扑鼻外干内脆的烤鸡一层层撕开,撒上椒监,抹上酱,就着葱,一口一口馋他。心里那个火哟,恨不得将姓曾的变成一只鸡,烤熟了一口吞下去。

    姓曾的边吃边嘿嘿笑,有时还阴阳怪气问一句:“馋不?”“放屁,能不馋吗?你喝一个月糊糊试试,喝得不让你肠子青,我就叫你一声爷!”馋还不能说,一说,姓曾的就会阴笑着拿过来一只鸡腿,在他眼前一晃,说:“说啊,说了就给你吃。”

    “妈的!”范大杆子吞口口水,硬把肠子重新排列一下,好让它们抵挡住那股鸡味。姓曾的这还不罢休,又端来一盆热腾腾的羊肉,道上哪个弟兄都知道,他范大杆子最爱吃手抓,就是在深圳珠海,他也要想法子弄到西北的手抓羊肉,三天不吃,他浑身就没劲,就跟抽大烟一样。

    姓曾的,你狠啊!范大杆子这才知道姓曾的有多狠了,心里恨死这个黑脸汉了。

    姓曾的用筷子挨个儿夹起鸡蛋大的羊肉块,在他鼻梁前晃,晃过来,晃过去,晃得他眼睛都有些发呆了,晃得羊肉都不冒香气了,这还不放过他,他让小妇人再往热里焖,焖好再晃,一天到晚,他就干这事!

    后来是烟,后来是酒,总之,凡是他范大杆子深爱的东西,他都一一晃了过来。晃得范大杆子几次都要崩溃,差点就跟他说了。

    原以为换到吴水,情况会好一点,最起码会给顿猪肉吃吧,没想姓曾的心黑到了家,居然连包谷糊糊都给取消了,一日三餐,只吃一样:吴水苦荞!

    范大杆子瘦了整整两圈,对着洗脸盆一望,忍不住心里叫苦:水里映出的这是我吗,这是我范大杆子吗?

    这一天,就在范大杆子为肚子的问题苦苦作斗争时,老曾又使出一计,他带来了范大杆子的老母亲,还有范大杆子藏在吴水姐姐家的儿子。狠啊,真狠!居然连他儿子藏身的地儿都找到了,居然就拿着刀子往他烂了的心上硬捅。说来也真是惭愧,自从踩上这条道,范大杆子恶梦就没断过,不是梦见老母亲被人砍了,就是梦见儿子被人剁了。六年前,也就是吴达功放他逃生那一次,刚回到省城,二公子就逼着他把儿子带来。二公子这样做再明白不过,就是怕他有一天会翻水,或者怕他洗手不干,亡命天涯,想把他的命线线掐在手里。范大杆子连夜奔到吴水,跟姐姐千叮咛万嘱咐,托她一定要替他看好这命根子。回去,他跟二公子慌称,儿子让骑自行车的抢走了,没了下落。二公子当然不会信,碍在还得靠他卖命的份上,只将他老婆作为人质,留在了手下。可范大杆子心里,始终都为儿子捏把汗。真怕有一天,这个命线线会断掉,这块心头肉会飞掉!

    眨眼间,儿子都有他高了,长得细皮白肉,壮壮实实。可是,儿子见了他,竟叫不出一声爹,儿子心里,他爹早死了,是让人开车撞死的,娘也死了,是跳井死的,没办法,他才做了姑姑的儿子。

    六年啊,范大杆子没跟儿子见一面,没听儿子唤一声爹,这一下,他心里的泪再也控制不住,对着老母喊了一声娘,头重重地磕在桌子上。

    老母亲听见唤,扑通一声跪地上,老泪纵横:“儿啊,你就回头吧——”

    5

    一场风波猛地席卷了三河。

    几乎一夜之间,关于马其鸣跟季小菲的桃色风波便传得沸沸扬扬,成了三河最大的新闻。

    若干封装有马其鸣跟季小菲在咖啡屋激吻在宾馆床上云来雾去的照片的信从邮局发出,飞到三河各级领导的办公桌上,人们打开信封,全都傻眼了。

    照片上的马其鸣哪还像个政法书记,简直就是一色魔,一变态狂。相比之下,季小菲眼里却含着屈辱,含着不得不听命于摆布的辛酸。

    其中有几张,就拍在马其鸣办公室里,季小菲刚进去时衣衫整洁,转眼功夫,竟被撕得七零八啐,那张摆着三河市委红头文件的办公桌,很快变成一张淫床。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照片是合成的,但对大多数人而言,合成不合成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总算是看到了马其鸣的另一面,不为人知的一面,极度挑战眼球的一面。

    这一天的三河沸腾了,这一天的三河被烫着了。照片以极快的速度传播着,电话里,手机上,“看了没”这三个字成了三河最热手的语言,人们的想象力被充分调动,各种各样的传言裹着形形**的内心欲望在三河飞来飞去,三河一时间成了新闻制造地。

    袁波书记和孙吉海桌上,也被这极色情极见不得人的东西占据着。

    袁波书记已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拍桌子了,总之他看一张,就要拍一下,手掌都快要肿了。

    孙吉海却异常冷静。算上这次,他是第二次收到这种东西,上一次,是马其鸣跟那个叫唐如意的女人,这次,又换成了季小菲。他简单翻了几张,就将照片推一边。

    孙吉海没有一丝儿兴奋感,相反,他却预感到,真正的暴风雨要来了。

    “这是逼着让狮子发威啊!”他这么重重叹了一声。

    “弱智,白痴,现在是啥年代,靠这些能打倒一个人?打不倒,他还不咬死你?”

    果然,就在吴达功等人抱着照片暗自窃喜的时候,马其鸣突然做出一个重大决定,这事他曾跟袁波书记商量过,当时袁波书记顾虑重重,认为还不到时候,拖下了。这一次,马其鸣再也不会犹豫了,他甚至没去请示袁波书记,直接下命令给钟检:立即对吴达功采取措施,异地关押,隔离审查,并对他的家庭财产和银行账户全部封存!

    吴达功还在抱着照片嘿嘿发笑,冰凉的手铐已戴在了手上。

    做出这个决定,应该说跟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没有关系。就在三河几百号人抱着照片争相观看的同时,马其鸣也收到一封信,信是省城吴达功的老岳父寄来的。这位老公安怀着绝望的心情,将自己知道的事实全都写在了纸上。信的最后他这样写道:

    我这样做,并不是表明自己多么高尚,事实上这些年,我也帮着他做了不少不光明的事,想想真是心酸,为了女儿,我把一生的清白都搭上了。我曾好言相劝,让他悬崖勒马,可他执迷不悟,竟然再次逼我去为他说情,我厉言相拒,这个畜牲竟然丧心病狂地摔了杯子,将茶水泼我脸上。我就一个女儿,原本指望他们能相亲相爱,对我还以孝心,没想他们全都被私欲吞没了良心,现在女儿人不人鬼不鬼,他竟然还拿女儿来要挟我!算了,我把他交给你们,我只求你们能放过我女儿,她虽然自私,虽然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可毕竟还有一点人性,于情于法,她都应该得到宽恕……

    读完信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事实,马其鸣再也不能保持冷静,如果一个人为了私欲能将自己的亲人作为要挟目标,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让他多自由一天,就会让更多的无辜多一份危险。马其鸣这样做,多多少少有点替汤正业出气的成分,老人家做出这样一个决定,不容易啊。

    谁能舍得亲手将自己的孩子送上断头台?

    吴达功傻眼了,他的震惊绝不亚于胡权礼。就在今天早晨,他还接到老大电话,安慰他不要紧,一切很快会过去。老大还说,必要的时候,他可以亲自来趟三河,就算给弟兄们压压惊,顺便也将该挪的人挪动一下。没想这才几个小时,他的双手竟被铐了起来!

    一看到钟检那张脸,吴达功的侥幸便去了一半,要知道,为拉钟检下水,他们做了多大努力,可这人像是刀枪不入,三年的功夫居然没撼动他。吴达功不得不承认,在官场,钟检的确算是个另类,不跟任何人排队,不参与任何争斗,居然也能将位子坐这么稳。

    “吴达功,知道请你来做什么吗?”钟检的样子还像往常那么和善。

    “手铐你都戴了,问这些不是多余?”吴达功一边鄙视着钟检,一边紧急地思忖对策。现在重要的是冷静,千万不能自乱。他相信,一定是哪儿发生了突变,要不然,事情不会这么疾。

    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呢?

    季小菲抱着照片来找李春江,一进门,眼里的泪哗就出来了。

    照片是秘书小田给她的,全套。她以为什么好东西,问小田,小田苦着脸说:“拿回去自己看吧。”

    李春江连忙安慰她:“别哭,千万要镇静,这种时候,你自己先要冷静。”

    “我冷静不了!”季小菲尖叫一声。秘书小田那个样子,好像她真的跟马书记有过。来之前,她跟秘书小田狠狠吵了一架,想不到自己最爱的人,关键时刻却是第一个跳出来怀疑她,季小菲痛苦得都有些泣不成声了。李春江说:“你先别管他,真相一清楚,他自然会消除误解。”

    “误解?”季小菲的泪更猛了,小田都这样怀疑她,别人还怎么看?她的一生,就让这些照片给毁了。

    “是童小牛干的。”季小菲哭了一阵,抬起头,将那天童小牛威逼她的话说给了李春江。

    李春江并不惊讶,这一点他早就料到,原想放出童小牛,会查到更多的事实,没想却害了季小菲。但是眼下,还不能对童小牛采取措施,李春江接到消息,童小牛跟小四儿之间,可能要发生一场恶战。

    李春江收拾起照片,跟季小菲说:“把这些都扔到脑后,清者自清,浑者自浑,没必要为这些谣言伤心。”

    季小菲讷讷道:“现在全三河人都拿我当娼妇,我还怎么见人?”

    李春江笑道:“没那么严重,至少在我眼里,你是干净的。”

    照片风波给了马其鸣重重一击,一连几天,他都搅在旋涡里出不来。走到哪儿,都被异样的目光包围,尤其是同在一幢楼办公的常委们,见了他,就跟遇见瘟神似的,那目光带着挑衅,带着审判,带着幸灾乐祸。已有好几个常委拿着照片去找袁波书记,质问这事究竟做何处理。袁波书记也是一肚子气没地儿使,常委们的质问当然名正言顺,一个堂堂的政法书记,惹出这样的风波,拿什么堵别人的嘴?难道你要跟每一个怀疑者解释,这是有人在陷害、在造谣、在诬陷?

    迫于无奈,原定的市委扩大会暂时取消,这次会上,本来安排有马其鸣的一个重要报告,看来眼下他是不能公开露面了。

    就在袁波书记跟马其鸣紧急商议如何消除影响时,一封签着三河市六位常委名字的质疑信飞到了省委几个部门,这封信立马在省委和省人大产生作用,省人大当即责成有关部门,立即对此事展开调查。

    形势远比马其鸣自己估计的要复杂,就在这一天,童百山怒冲冲找到他办公室,质问他为什么要派人搜查百山集团的几处仓库:“有什么理由?你们这是严重干扰企业的正常生产经营,我要索赔!”

    童百山气焰嚣张到了极点,他在办公室里大吼大叫,马其鸣刚要拿话制止,他竟然一拍桌子:“你自己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居然还有脸查别人?”

    马其鸣脸色铁青,对张牙舞爪的童百山,一时竟被动得没有办法。搜查童百山的仓库,李春江是请示过他的。童三铁落网后,就对童百山的所有仓库查过一遍,当时童百山表现得很大度,也很支持,查的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那些仓库里根本没有童三铁他们交待的那些东西。两天前,童三铁突然又说,童百山在南湖花园还有几幢库房,外表是小别墅,其实地下都是仓库,说不定原来小库房的东西转到了那儿。李春江连夜请示:“能不能查?”马其鸣果断地说:“查!”

    童百山就是为这事跑来闹的。从他脸上,马其鸣已看到,这次又白查了。

    童百山还在大放厥词,逼着马其鸣跟他翻脸,那样就有好戏可看,他今天非将市委办公楼吵个底翻天不可。没想门一开,孙吉海进来了。孙吉海怒瞪住童百山:“你想干啥,这是什么地方?出去,耍横到你百山集团去耍!”

    童百山结了几下舌,愣是搞不清孙吉海骂他的真实意图,嘴一鼓,不服气地走了。

    孙吉海在马其鸣办公室默站片刻,很想说句啥,但终是没说,走了。

    马其鸣看见,楼道里有不少眼睛朝这边巴望。

    形势似乎越来越糟,也越来越让人揪心。就在马其鸣被谣言绊得迈不开脚的关键时刻,省委佟副书记突然来到三河。事先,佟副书记没跟任何方面打招呼,等三河方面知道时,他已坐在了袁波书记对面。

    佟副书记表情很沉重,默默听袁波书记讲完,叹了一口气,道:“他们这样傲,明显是想捆住你们手脚,省委对此也很重视,一定要查出照片来源,还无辜者以清白。另外,要坚决排除干扰,决不能因此事影响工作。”接着,佟副书记在宾馆召见了孙吉海。

    佟副书记跟孙吉海谈话的时间不是很长,但这一举动揪住了很多人的心,包括袁波书记,也感觉心被紧紧提了起来,时间仿佛凝固住不动,每一秒都是那么漫长。

    终于,孙吉海从宾馆走了出来,他的脸色很沉闷,身子像是摇晃着,脚步显得分外沉重。

    市委扩大会在第二天召开,会上,袁波书记一扫往日的低调,言辞变得非常强硬,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有人非法散布照片,制造谣言,就是想颠倒是非,扰乱人心,想把大家的精力引到歧路上去。对此,我们必须高度警惕,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我们是党的干部,必须坚持实事求是,对照片事件,要一查到底,无论什么人,如果想用诬陷的手段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必将受到法律的制裁。”

    接下来,袁波书记请佟副书记做指示,人们的目光哗地聚到佟副书记脸上,这时候,他的表态就意味着给三河定方向,定调子,这关系到三河下一步到底怎么走,车光远的悲剧会不会再次重演。人们全都紧起了心。佟副书记扫了一眼会场,语气沉沉地说:“三河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牵扯到的也绝不是一两个人,省委已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三河的盖子掀开,大是大非面前,三河各级领导干部务必保持高度的自觉和自律。省委希望那些犯了错误的同志能勇敢地站出来,跟组织上主动说清你的问题,对顽冥不化和企图搅浑水者,决不姑息迁就。”接着,他代表省委表态,“对马其鸣同志,省委相信他不会做出有损领导干部形象的事,在照片真相调查清楚前,任何人不得恶意议论,不得别有用心地传播或扩散,绝不允许事件无节制地扩大。为尽快查清事实真相,省委决定,由省政法委派出得力人员,跟三河市纪检委一道,对此事展开调查。”

    会后,佟副书记单独约见了马其鸣,这是马其鸣到三河后,第一次单独跟佟副书记坐在一起。佟副书记第一句话便是:“你辛苦了。”

    马其鸣眼里,突然涌出一股子湿。

    送走佟副书记,已近天黑,马其鸣怀着无法平静的心情回到自己居住的宾馆,开门一看,梅涵竟在里边!

    这一次,梅涵不是冲照片来的,有了上次的教训,她收到照片后,只是轻轻一笑。对方这种伎俩已在她身上起不到任何作用。

    她来,是为另一件事。

    欧阳子兰住进了医院。

    一周前,也就是吴达功被隔离审查的那天晚上,汤萍突然敲开欧阳子兰的门,一进门,扑通就跪下了。

    “救救我,欧阳老师,你要救救我啊。”汤萍声泪俱下,那张美丽的脸因为突然而至的打击变得一片惨白。

    汤萍决然不会想到,吴达功会背着她去要挟父亲,更不会想到,父亲会如此不近人情,亲手将女婿送进法网。

    这事要说也怪她自己,她应该有所知觉有所提防的。

    半个月前,二公子悄然来到三河,陪他一道来的,还有汤萍见过的那女人。汤萍跟吴达功都被童百山打电话约去,在三河大酒店总统套房里,夫妇俩接受了一次非同寻常的谈话。那天的二公子态度和蔼,女人更是表现得亲切可人,但是他们说出的话,却句句砸在汤萍心上。二公子支走童百山后,开门见山说孙吉海有可能要倒戈,加上范大杆子一杆人还在马其鸣手里,情况非常不妙,他要吴达功力挽狂澜,一定要把三河这片自留地保护好。

    “怎么保护?”一听孙吉海要倒戈,吴达功立刻心虚起来。

    “还能怎么保护,一句话,不能让他们抓到把柄。”二公子说。

    “这可能吗?”吴达功不只是心虚了,隐隐感到,二公子可能要逼他做不情愿的事。

    果然,二公子掐灭烟说:“啥叫可能,啥叫不可能,关键时候,就比谁狠。现在要是不狠,到时候哭都来不急。”

    接着,二公子便一番点拨,听着二公子的话,汤萍毛骨悚然,那女人假惺惺地抚着她的肩,直夸她的头发发质好,发型也做得不错。还问她平日在哪护发,要不要再给她介绍一家更好的?

    汤萍被这女人问得烦死了,这阵子哪还有心思谈论头发。就在她被女人假惺惺的热情弄得坐立不安时,猛听得吴达功叫了一声。

    “够了!”

    吴达功突然起身,对二公子说出的话,吴达功不只是怕,更是气愤。这个时候拿他当枪使,表面看像是把他当自己人,其实是想让他做替死鬼。狠啊!

    “坐!”二公子一看吴达功的态度,突然撕去伪装,是的,这时候他已没必要再伪装了。既然软的不吃,那就只好来硬的,这么想着,二公子目光示意那女人。那女人立刻会意地站起身,包里掏出一张光碟,塞进影碟机,很快,画面上便闪出两辆车,好像是在三河通往省城的高速路边,一个专门供过路客人吃饭的镇子,两辆车相继驶进镇子,在一家饭馆门前停下。就在车主人相继进入饭馆后,画面上突然闪出两个人,动作奇快地将车后盖打开,从一辆车往另一辆车上转移了一些物品。

    “知道那是什么吗?”二公子不动声色问。

    吴达功一惊,后面那辆车正是他的。

    那便是他们要找的东西,是范大杆子冒死转移出来的。

    “什么?”吴达功不只是惊了,后背上立刻起了一层汗。

    “别激动,他们找不到的,不过我要谢谢你,若不是你把他们安全地带到省城,我的损失可就重了。”

    “你?”吴达功愤怒地瞪住二公子,这张脸突然变得狰狞,变得恐怖。二公子一点不在乎吴达功的神情,接着说:“老吴啊,不瞒你说,我是做了一些防范,人在江湖,不得不防,你也别怪我,跟你们这些人打交道,不留一手怎么行?”说着他身子往前一凑,“要不要继续看下去,后面还有不少呢?”

    “混蛋!”吴达功扑上去,就要抢光碟,女人阴阴一笑:“怎么,吴局长,现在怕了?当初你在女儿坊云里雨里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怕?”说着,从包里掏出另一张碟,扔给汤萍,“拿回去好好欣赏,你老公本事可大着呢,一对三,看了包你开眼。”

    汤萍直觉脑子里轰一声,身子软下去。至此,她算是彻底知道,吴达功没救了,自己也没救了。

    汤萍哭着把事儿说完,抓住欧阳子兰的手:“救救他好吗?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你求求马其鸣,求求梅涵,他不能进去,他进去,我这一辈子,等于是白活了呀……”

    欧阳子兰双肩剧烈抖动,被汤萍抓着的手一片冰凉……

    “知道汤萍为什么要求欧阳子兰吗?”梅涵说到一半,突然问。

    马其鸣摇摇头,这也是他一直想搞清楚的问题。

    梅涵默了片刻,说:“欧阳子兰的肾是汤萍捐的。”接着,梅涵告诉马其鸣二个感人的故事。

    那时汤萍还是大四的学生,跟梅涵一样,她们都是欧阳子兰疯狂的追随者,只是有点可惜,她们没能在那个时候相识。

    欧阳子兰被确诊为尿毒症后,肾源一度成了追随者之间的热门话题,尽管不少学子纷纷表示,要把自己的肾捐给这位出色的导师和教育活动家,遗憾的是,医院方面一次次摇头,血型和组织互相吻合的肾源一直无法觅到。就在医院方面跟国际救助中心求援的时候,奇迹发生了。从另一家医院传来消息,说是找到了跟欧阳子兰很匹配的肾源,只是捐赠者再三要求,一定要医院方面替她保密,不能将自己的真实情况透露给接受者。医院方面当然答应,本来这在医学界也是惯例。手术很快进行,而且出奇地成功。欧阳子兰终于从死神手中夺回一条命。

    就在欧阳子兰到处打听捐赠者的消息,一心想报答这位恩人时,汤萍却放弃留在省城的机会,毅然来到三河。谁也不知道汤萍心里想什么,或许她这样做,是出于真心,出于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爱。毕竟,那时候汤萍还很年轻,很纯真。从此,她跟欧阳子兰之间没了任何联系。若不是在法国那家医疗机构意外相遇,欧阳子兰怕是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恩人是谁。

    马其鸣听完,愣在了那儿。

    “其鸣,你一定要帮我。”梅涵眼里闪动着泪花,满是期望地看着马其鸣。

    马其鸣紧张地问:“帮你什么?”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欧阳受煎熬,你知道这些日子她是怎么过的吗?”

    马其鸣意识到梅涵要说什么,下意识从沙发上站起身。“不能,梅涵,你千万别跟我提什么。”

    “其鸣!”梅涵叫了一声,目光在马其鸣脸上怔住了。从丈夫眼里,她看到拒绝两个字,尽管她还没把要说的话说出来。

    “其鸣,我们是夫妻,欧阳子兰对你,不薄啊!”

    “这跟你说的是两码事。”马其鸣有点慌,没想到一向支持他的妻子会突然出这么一个难题。

    “其鸣,汤萍在欧阳子兰家跪了一夜,欧阳子兰她……已经答应了汤萍。”梅涵的声音弱下去,看得出,此行对她来讲,也意味着一场艰难痛苦的抉择。

    “什么……你是说……是欧阳子兰让你来的?”

    “不,是我自己,其鸣,这个时候,我不能袖手旁观,我做不到。”

    “梅涵!”

    “其鸣,你就帮我一次,把吴达功放出来,哪怕让他去自首也好。”

    “这……”

    “很多事吴达功并不是主动的,他是逼迫,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怎么知道?”

    “汤萍……汤萍她找过我,也给我……下了跪。”

    “你——”

    屋子里突然变得静默,两人谁也不说话,心里,却在进行着激烈的较量。是的,就在欧阳子兰意外发病被送进医院那天,汤萍跟踪梅涵,一进门也学欧阳子兰家那样给她跪下了。汤萍如此心高气盛的女人,不逼到绝路,能轻易给她梅涵下跪?

    “就这一次,好吗?”梅涵大约觉得不能再沉默下去,起身,伸手揽住马其鸣脖子,有点撒娇地恳求道。

    “不行,梅涵,我决不能这么做!”马其鸣说得很坚定,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难道也要我给你跪下吗?”梅涵眼里再次有了泪,她知道,丈夫做这样的决定的确很难,但是在丈夫和欧阳子兰之间,她必须选择欧阳子兰。她不能看着自己的恩师和密友在良心和道义间艰难挣扎,况且她的身体根本不允许她背负如此重的痛苦。

    “其鸣……”

    “别说了!”马其鸣厉言打断梅涵,他真怕自己突然间一动摇,做出另一种选择,可怕的选择。

    “那好,你跟我回省城,离开三河,再也不要去管这些事,这你总能做到吧?”

    “梅涵你?”

    “我要你回去,吴达功是清是白,留给别人查好了!”梅涵的声音也厉起来,她已经动手为马其鸣整理东西了。这便是她的风格,要么不管,要么就管到底。

    “你发什么神经?”马其鸣一把夺下梅涵手里的东西,将她重重摁到沙发上。“你听我说!”

    “我不听!”梅涵尖叫了一声,忽然就变得歇斯底里,“我神经?你居然说我神经?告诉你马其鸣,世上的清官不差你一人,官官相护的事多得数不清,你能一个个查过来?可欧阳只有一个,我不能看着她死!”

    “我走!”她猛地从马其鸣怀里挣开,声色俱厉地斥道,“为了你的乌纱帽,为了所谓的正义,你置自己的妻子于不仁不义中,马其鸣,你好狠心啊!”吼叫中,她拎起包,推开拦挡在前面的马其鸣,破门而出。

    她甚至不愿在马其鸣这儿留一宿,踩着伤心的月光,孤独地上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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