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岭魁奇 第八十四章微生都洛篇上

    一九四五年，甲申年，我（这里的我，并不是余生，而是记录这件事的人，名叫沈今，现已去逝世。）再次遇到了这个年轻人。

    我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倒不是因为他有多与众不同，而是这个人，已经是第三次上山了，平日里，庙里就很少有人来，他自半年前到了源河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山，和在神像前跪拜。

    他说，他并不是这里的人，当初战乱时，一路逃到了这里，时间，已经快过去十四年左右了。

    从小，我就生活在山上了，形形色色的人我见了不少，但是像他这样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怎么说呢，其他上山的人，求神拜佛，都是为了给自己或者身边的人求得吉运，但是他不同，他的眼里，什么感情我都看不出来，仿佛麻木了一般，没有半分情感，偏偏又与山下一傻子的不同。

    那是一种毫无情感的人，这种人，应该和师傅跟我说的故事里一样吧，抛弃了七情六欲，世间再也没有任何瓜葛，但他又与这有所不同，他身上，能感觉还是有什么把他牵住的，我从他身上感觉到的，是无尽的孤独和沧桑。

    听师弟说起过，他似乎会唱戏，是一个戏班里的，战乱时，整个戏班子，只有他一个人逃了出来，一路向北，逃到了这里。

    怪不得这人看起来，总有几分秀气，一个大男人，每天穿着个长褂，脑后还留一小撮绑了个小辫子，实在是奇怪，他每次上山，都会在庙里留几天，但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有哼过曲，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唱戏的，我经常下山玩，也知道这些，当世这行，是为梅兰芳先生，最为出色。

    他在山上待的时间里，也不见得在做什么，有时见到他，他都是一个人坐在岩石上，经常一坐就是一整天，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也许是风景，但那实在是没什么看的，我在山上这么多年，也没觉得有什么好看的，千篇一律，毫无看点。

    我跑去跟他搭话，他这人，说话只说几个字，多余的一概不说，他叫微生都洛，这个姓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说，就叫他都洛就可以了。

    他眼里总是一副样子，看起来感觉像是看破红尘，毫无波澜，我说，你这样，是因为从小养成的吗，他说不是，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我感觉，他是不是脑子被重击过，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但不管怎么样，我总不能拿着锤子再去敲敲他的头试试看吧，我的个子，恐怕禁不住教训。

    他坐在岩石上，像一个饱经沧桑的人，身上有一种无法被忽略的悲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都洛，你每次坐在这里到底在看些什么？

    “人间。”这是他的原话，我听不懂，莫非他把自己比作了九天之上的仙人，在高处俯视着人间？这真是比我这个少年还要中二啊。

    我猜，他一定有很多故事，但是每次看到他，又不想问了，他身上太过于悲伤了，那他的故事，又该有多悲伤。

    山下的县里，似乎出了点好玩的事，师傅让他带我下山转转，我们在城里，看了一场戏班子演的白娘子，我很少接触这些，就觉得还蛮有意思的。

    他带我去了他的住处休息，竟然只是一间小房子，我说，这比我们山上还要磕碜，难怪他总爱往我们庙里跑，我见他屋里挂着一件戏服，还有头上戴的头饰，我看这怎么都像一位女人的服饰，虽然我不太懂这个。

    我下意识地问他，这是他穿的？

    他嗯了一声，我心想这些戏班子的还真是古怪，男扮女已经很平常了，为什么不去找个女人来呢，当然，以我的认知很难理解。

    “我只留着这个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他罕见地跟我说了一句话，我惊奇地看着他，也开始刨根问底起来。

    这件戏服，是他当初演戏经常穿的，他几乎是穿着这件戏服逃出来的，站在山上，听见下面一片枪声，他害怕了，他软得跪在地上，眼泪不住地流下来，那怕闭上双眼，但是毫无半点用处，等到夜晚时，他才颤抖着起身，看着下面满是火光的镇子，离开了。

    他不敢再回去，因为他怕见到他不想见到的一幕，他很怕，便沿着山路往相反的地方走，一直走，天黑了就随便找个能挡风的地方，躺下卷缩着，一直到天亮，他很疲惫，身上满是伤痕。

    山里的路并不好走，不过好在他从小就锻炼身体，平时表演的一些高难度动作，他也能简单完成。

    路上遇到野果，他就会摘下来一点，饿了的时候就吃，渴了就只有等到找到河流小溪，才能大喝一顿，有次，他一直饿了一整天都没有遇见野果和山泉，饥饿感让他觉得很疲倦，眼前无力发黑。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遇见了它，一只很大的猴子，应该说是大猿。

    它把他拖回一个洞里，给他找来野果食物，等他醒来，发现一只比他还要大的巨猿，也不害怕，一人一猿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他以为死亡离自己很近了，就快解脱了，直到这只猿把果子递给他。

    他很惊讶，接过果子后，几乎是狼吞虎咽，等恢复体力，他才发现，这猿猴待的山洞看上去更像是洞府，里面有石桌，还有石床。

    难道真的有隐世的高人不成？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这里并没有其他活物，也就是，只剩下他与这只猿猴了，这里原来的主人躺在石棺里，很安详。

    猿猴不会说话，但是很聪明，能听懂他的话，他称呼它为猿兄，这样一来，倒是挺像断臂杨过和神雕，不同的是，这里没有绝世武功，也没有断臂英雄，只有一个临阵脱逃的胆小鬼和一只年老的猿猴。

    他就在这里住下了，猿猴出去寻找食物，他才发现这个地方，竟然是在一处很高的山壁上，虽然周围能够攀爬的东西很多，但是他看到这个高度，还是怕了，他还是怕死啊~

    就这样，他留在洞里，猿猴出去寻找食物，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好多天，猿猴竟然拉扯着他出洞，看上去像是要教他攀爬山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