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回：太阳有一个便够了

    我知道你们在关心那个孩子的事儿。墨奕，是吧？说是我兄长曾将她掳走，安置在我们府上——但我并不知情。讲真，我平日连这个地方都不怎么回来。但凡你们去公安厅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我几乎天天在办公室留宿，根本顾不得回家。

    别激动，我不是说，我不会为此事负责。再怎么说，昭辰是我亲哥，这件事我们羿家难逃其咎。我会与天权卿商议补偿一事。若有什么我能做的，做得到的，会后我们尽管提便是。噢……不是开会，只是闲聊。不好意思，职业病犯了。

    这孩子现在的状态，好像不是天权卿本人吧？算了，无关紧要。我无意撇清关系，只是想借此引出一个话题：关于阁楼的设备，想来你们也瞧见了。我当时忙着质问昭辰，还是让白冷带着你们去看的。

    那些设备，不过只是我们财产的冰山一角。其余的器械更加贵重，也没有安置在这栋楼里，你们不用担心无意碰坏什么。没错，你们大概也猜到了，这些东西，是从莫玄微那里来的。但这些设施都很陈旧了，是很多很多年前，他支援给羿家祖辈的。也有些新的，是天璇卿替老师料理后事时，皋月君讨来的。但现在，应该没什么人会操作了吧。

    羿家确实和莫老有很长时间的合作关系。我不怕承认，其实我的祖辈，没有贡献出多大程度的价值。他们所做的最大的投入，应该就是人力了吧？我说的不是人手，而是指……试验品。好吧，我知道这不好听，那换个称呼——志愿者。

    哈哈，这些秘密我还从未同任何人讲过呢。我现在愿意说出来，还不是拿各位当朋友？不过若是有的朋友，在离开我家后出去乱讲，我也拿你们没什么办法。总不能以权谋私，公报私仇吧？羿某不是这种人，这也不是羿家的做派。我们讲求的就是有话直说，光明磊落。当然了，我是并不怕你们这么做的。毕竟这等谣言，比我能听到的版本离谱太多。

    这个秘密啊……就是羿家的祖辈，并没有我父辈鼓吹得那么厉害。说是莫玄微的合作伙伴，实在抬举，简直算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了。这个秘密，就连我兄长也是前天才知道的，各位是不是有点惊讶？哈哈，他当时的反应更有意思。

    不过莫老大度，并不对这些对关系的称呼斤斤计较。反正，我们的确做了很大的贡献，不是吗？科学研究最需要的是什么？好奇心，还有一点……奉献精神。当这两种东西完全体现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事情就有些难办了。

    实际上，优秀的人往往同时具备这两种特质。可这样一来，他迟早会出事的，研究不就进行不下去了吗？所以说，羿家的帮助终归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虽然更早前，他们曾试图以非法的手段，将更多无辜的外姓人牵连进来，但现在我们早就不是这种人了。必要的牺牲已经结束，是轮到我们回馈的时候。

    要问我的祖辈为何那么极端的话……可能是因为，那时候，羿家实在混得太惨了。你们听到的版本是什么？羿家在内陆，是小有名气的研究者，是吧？那都是后话了。其实在更早前，我的祖辈就投奔到莫玄微的麾下。他们的约定便是，羿家会倾尽全力，甚至子孙后代都将为他的研究献身。同时，我们有权获得一切由此而来的数据，还有相关设备的使用权。

    是不是听上去有点儿亏？还感觉他们傻乎乎的？那就错了。对当事人而言，这的确不是公平的买卖，但对整个家族来说，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协议的优越性，终将在时间的见证下得到体现。唉，实验中，我们也惨死了许多亲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若不是没得可选，谁会选择将自己的命运交给素不相识的人呢……我家啊，就是一直这样忍辱负重，苟且偷生。最初，我的祖辈有多惨呢？他们并不是为了出人头地，为了有一番作为，才甘愿参与的——他们只是为了活下去，明白吗？仅仅是活着，甚至无从去谈什么尊严，什么体面。能意识到这是一件光荣的事，还要多亏莫老的教导，还有我先辈的开明。

    他们当然不是唯一的志愿者了。那时候，为了混一口饭吃，他们随很多被选中的家族来到了南方的研究所。但最后，只有我的祖辈是合格的，他们的体质完美符合参加这个项目的标准。他们幸运地留了下来，并要求所有亲属及其子孙一同参与。很多孩子在莫玄微的帮助下，终于能进入学堂；另外一些聪明的人，甚至拥有了与他共事的机会。所以说，我们家的血脉还是挺聪明的吧？

    什么？其他的家族？我怎么知道。又不是发生在我这一辈的事。

    不过，能对自家人下得了手的，对外姓人能有多仁慈呢？至少在当时，由于人员不足，加之实验推进得并不顺利……我的祖辈不得不将手伸得更长。这次，莫玄微没有阻止。毕竟“志愿者”总是很稀缺，不同项目组的参与者不可能只来自一个家族……我们不过是其中一个项目的协助方罢了。

    百姓们在乱世中苟活本就要拼尽全力，为研究现身，也算是死得明明白白了。你们那是什么眼神？我承认我们家做过坏事，但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人类变得更好。没错，全部的人类，整个世界、整个人间的人类，而不仅是曜州。

    比起那些无依无靠、活着也没有什么希望和未来可言的人，还有那些穷凶极恶、死不足惜的罪人，能为人类的事业献出宝贵的生命，不也算是死得其所吗？羿家的祖上正是能位列其中的，无所谓你们定义为哪方。

    这一切残酷的事，终于在我的母亲身上画上了句号。是的，我的母亲……她是与羿家毫无关系的人。此前亲身参与实验的家庭成员，连配偶都是指定，我的母亲则是例外。按照现在的话说是什么？姑且也算自由恋爱吧。但，她是因为深爱着我的父亲，才会做出这种程度的牺牲。当然，我知道外面传言她并不受宠，那又如何呢？至少她生活优渥，并不被亏待。而且她如今也是羿家的主母，她本人都说，自己已经相当知足。

    不好意思，扯远了哈。好久没跟别人谈过家里的事儿……总之，没错，就是你们想得那样。羿家的体质，虽然在最初的竞争中脱颖而出，但其实并非实验所需的最优解。没办法，样本有限，我们只能通过反复尝试去靠近真实的答案。即使蓝本最终是错误的，我们也在不断地试错中，误打误撞得到了好的结果。也不能说是错的，只是，不太准确。但这也是走向正确的、必要的一环。

    也就是说，羿家的体质只是相对适合，而我的母亲则算是“天选之人”。她不仅拯救了我们和莫老的实验，还拯救了人类的未来。要说最不起眼的，是救了不少素不相识的人。因为按照我父亲双亲的意见——甚至再往上一两辈，他们也提议，抓来无关的人“被志愿”一下，谁若符合需求，就与谁建立家庭。这一提议理所当然被否决了。

    为什么？理由很单纯：因为这不符合人伦道德。说难听些，是灭绝人性的做法，只把人当物品般利用。这和其他人的情况是不同的——当然不同！自愿参与实验的羿家，是做出了让渡自我权益的选择；一无所有的贫民，是被社会遗忘的群体，人性的规则也不再适用；而那些罪大恶极的家伙，更该偿还自己的过错。我说得很明白吧？所以，只为了实验目标所需而无差别地伤害真正拥有人权的人，是不妥当的。

    而且容易被抓，哈哈。开个玩笑，你们不要太敏感吧。

    什么？原来我还没有说实验的内容吗？看我这个记性，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不过也不是很重要，而且，你们多少也看出来了吧？

    你们知道，人间某处存在六道壁垒被打破所遗留的空洞吧？那个空洞，肉眼不可见。据说是前任水无君所锻造的六道神兵，将壁障强行撕裂。这就是人间灵力流失的原因所在。那时的始发地，被特殊的影子笼罩成茧。天权卿给我们看的那些景象，也说明了，那很可能是“鬼仙姑”留下的、突破物质的某种不属于欲界之物。它存在于这里，便只能以这等携带强大能量的、阴影的形式。

    这个茧，让内外两界被彻底隔绝。为了解救当时被困其中的救世主们，卯月君带来了妖鸟一族寻到的蛋——也就是三足金乌的蛋。三足金乌不死不灭，只会在一些时刻陷入沉睡，化作卵的模样。卯月君献祭自己，借用全部人类的力量，将它催生出来，便有如太阳一样夺目的光芒驱逐黑暗。嗯……万千乌鸦正是光的阴影。

    而这个叫墨奕的孩子，应当是鸦群的末裔。

    莫玄微所收集的，当然不止这一枚蛋的力量了！鸦群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他真正在意的是其他的蛋，明白吗？天有十日，一日凌空，九日散落世间。你们记得前几个月，在霏云轩举办的拍卖会吗？我们对那个蛋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因为我们太熟悉真正的蛋长什么样子了。从过去到现在，无数假货想鱼目混珠，混淆视听，都只是骗人的把戏，骗不到我们。但我要承认那次的蛋比较精致，是我见过最用心的一个。因为它的外表，是真正的金乌蛋壳。

    在漫长的时光中，我的祖辈们饱受折磨……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不怕家丑外扬。反正你们也不瞎，自是能看出来，辰哥对我是有意见的，而且意见不小呢。我能明白他的心情……毕竟对他来说，我的到来，夺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要是你从未出生就好了”，在这个位置上，谁都会这么想吧？就连我也承认，若是我，我会的。

    我的母亲接受实验时，没人意识到她已有身孕。所以辰哥出生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会带着三足金乌的印记。那个印记，你们知道的吧？很有名的。往前追溯上千年，万俟氏，都听说过吧？虽然最后的名声不是很好，但他们确实继承过那样的力量。

    母亲所继承的，可不是邪神的复现，而是来自严谨的技术。只可惜，辰哥身上没有那种传说中的痕迹。不过，母亲没有死于实验，他的体质也十分优秀，可以说，实验结果已经足够成功了。原本被赋予济世之望的人，实则没有从一开始就继承足够的力量……这是谁也没能想到的事。我的到来，应该算是意外吧？毕竟父母年龄也蛮大的。

    我继承了这个力量——这便是事实。

    看到了吗？在这里，后颈侧面。我平时留着短发，不仅是为了行动方便，还有我并不介意它暴露出来的原因。但我也并不是在刻意彰显什么，所以平时，我喜欢披着大衣，立起领子，多少也遮挡一下。

    你们现在也知道，我们家从古到今，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别看我和辰哥还不那么对付，但听了这些故事，各位也该清楚，血脉的力量是不会被轻易打破的。就算平日我们几个打打闹闹，真遇到点事儿，还是一致对外的。有些事，我也不愿多说，希望各位别揪着不放。我说过，我会给出交代的，难为他也没什么意思。

    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你们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吧？另外，既然如今这孩子在这里，我们会好好照顾的。放心，实验早就结束了，不会有事。

    地面上的太阳只要有一个就够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