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醉饮 第267章 飞雪

    长朝三十一年，历三月六日，天下乱局由此而始。

    这一日，北方七大上州戴、余、常八大家族杀王而反，号称老皇无道，天下州居天下了人，当为天下人共治，由此拉开各州自治之乱的序幕。

    拥古皇朝自老皇继位，已九十八年，历开鼎、元革、长朝三个国号，鼎盛时集中央皇权一体，空前强大，政令通达各州，莫敢不从。

    不过，皇朝不过百，似已成为一种定律。

    近二十年，老皇即便兢兢业业，但对各州统治力依旧在渐渐减弱，愈不如前，乃有各州阳奉阴违，纷纷将藩王立成傀儡。

    究其根源，或许可以算在老皇太过强大头上，是所谓强干弱枝。

    在老皇的压制下，诸州藩王徒具王名，而无王权，最多只有守成之能，无开拓之力，纵然雄才伟略如无忌王，也被老皇剥夺了皇姓，遑论他人？

    甚至，前二十年前，皇朝一直都无皇子出世，其中因果，岂是一言能尽？

    如今，老皇年老，各皇子又未成长到独当一面之时，皇族后继无力，却是最致命之处。

    乱象始现，又有无忌王上书，言食君之禄，则为君分忧，敢不效死命？自起雄兵八十万，开赴七州，分堵八大世家。

    朝堂震惊，皆言无忌王有不臣之心，有九王子雍进言，请皇降罪无忌王，言辞切切，意表言深，老皇怒斥，庭杖八十，打得雍王子满身是血，又遣天使出都，安抚无忌王。

    群臣私下暗论老皇昏昧，乃养虎为患，却不敢妄议。

    其实朝堂震惊的，非是无忌王的“忠君报国”之心，而是他的八十万大军。

    满朝文武皆知，老皇对藩王的戒备胜于各州世家，无忌王更是老皇着重打压的对象，但在老皇的压制下，无忌王能拉起近百万的大军，其中城府，想想便让朝臣恐惧。

    但在此次应对中，却也暴露了朝廷力弱的弱点，老皇不是不想镇压无忌王，实是有心无力。

    否则，老皇庭杖九王子时，何至也是打了八十杖？

    八十杖，对应八十万大军，其中寓意，也有敲打无忌王的意思。

    这一点，朝堂文武都看了出来，不过是依然不满老皇对无忌王的示弱罢了。

    更有百官怀疑，所谓的七州之乱，就是无忌王的布局，要挑起天下大乱，同时，也为出师正名，将大军搬到明面上。

    不过，这些诛心之言是不能宣之于口的，毕竟，老皇余威犹在，更兼愈见暴戾，没人敢在挑起这个话头。

    但在天下纷乱初显的时候，代州的神秀峰，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即使，这山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座小小的建筑，建筑中多了二三名男女，整日呼呼喝喝，做一些普通人看起来怪异无比的动作，也不曾打破这山中的宁静。

    最多时，只有湖边思念女儿的渔家夫妇，不时进山，带些果蔬鱼肉，下山时，再背着进山时好几倍的山货野物，满脸映红从山中走出。

    有相识的也认出了那对夫妇正是皖水旁打渔的慕容老兄弟，上前打听，得知是他们女儿拜了个师傅，在这山中学艺。

    不明就里的山民们也纳闷着，暗暗计较，慕容老兄弟的这个买卖要赔了。

    要说慕容家的丫头他们也见过，不及豆蔻，还是黄毛丫头一个，模样周正，出落得冰雪精灵，也是各家计划几年后上门提亲的对象，听到这女娃子拜入别门就不得不将她从这个名单中划出。

    世人皆说女子无才就是德，越是贫穷落后的地方，这种观念越重，神秀峰旁的山民渔夫们也是如此。

    在他们看来，养女儿不外是以后能赔一份丰厚的嫁妆，慕容老兄弟的女儿还没长成，就白白让人收了做弟子，能学什么，又能得到什么？

    便是出嫁了，以后所得还不是师门说了算。

    天地君亲师，拜了师门的娃，就不在是自家的娃，尤其是个女娃子的时候。

    区区山货野物就让这对夫妇笑不拢嘴，就是最大的赔本生意，换做他们，非得再要个十倍八倍才行。

    嗯，就是这样。

    自忖“精明”无比的山民渔夫们，一边“计算”着得失，一面“饱含热情”地在饭后茶余之时谈论。但这份“热情”终究在名为生活的巨大磨盘中，碾磨成了废渣，归于平静。

    这二三名人，正是苏妄师徒三人！

    神剑宫外，慕容彩汗流浃背，周身气血鼓荡，灼灼热力散发，如潮如涌，澎湃非常，扭曲着空气，她面容坚毅，秀眉飞扬，眉头不皱，小小年纪，已见飒爽英姿。

    在她身旁，站着其貌不扬的吴明，双眸微阖，身形微微起伏，呼吸沉稳，一起一伏之间，仿佛酣睡的巨龙，但有苍莽浩瀚气机流转，如威如狱。

    吴明的气机，愈发恐怖了。

    经历了十万大荒之行，吴明如同经历了一次涅槃，一身潜力爆发，修为进境越见神速，不过二三月，便触摸了通玄入照的门槛。

    精气神为人体三宝，三者互为依存，缺一不可，精强则气壮，气强则神明，神强则精旺，反之亦然，

    武者学武，从打熬身体开始，体魄强健之后始能气运周身诸脉，以精养气，待气壮精旺，则反哺于神，触摸洞微。

    此即，气运周天，洞微见彻之法。

    苏妄这一门有些许不同，原理不变，始终未离精气神范藩篱，却是以神为基，同时强大精气神。

    气血烘炉之法，以存想为基，先要观想浩瀚苍古泰岳，为神之始。

    一旦存想成功，神破窍穴，通天地之桥，即能借天地气息培元养气，壮大气血，再以气血温养神魄，达到精气神共同进步的目的。

    这门功法的特点便是进境飞速，若精神强大，进境可谓普通武者的十倍、百倍以上，但入门却是极为艰难。

    也就吴明与慕容彩资质非凡，一个是天生为武而生，一个还保持赤子之心，能在短期内存想成功，进入门槛，换做其他武道初学者，怕不是已经泄气了。

    如今小丫头的武道之路已迈上康庄大道，而吴明业已进入武道学习的第二阶段，精神强大到能束缚血气之力，贯通周身气脉，培养真力。

    而在贯彻周身气脉的同时，精神与真力同在，流遍周身，即是气运周天，也是洞微入照，可省十年之功。

    吴明与小丫头无疑是中钟地灵气的英杰，这样的弟子可遇不可求，不过，苏妄已经感觉到，吴明的进境，似乎太快了些。

    如今的他，每时每刻都在压榨自己的潜力，使气血之力达到精神能束缚的极限。

    虽然还在极限之下，却已极为危险，一旦精神产生动摇，又或受了重大的刺激，气血突破精神束缚，吴明整个人将像蓄满了热力，达到极限之后炸开的炉膛，轰的一声，将自己炸了。

    这也是气血烘炉之法的第二个缺陷，比一般功法更容易走火入魔。

    如苏妄这般，在通玄入照之后返回来重练气血烘炉，自然不会有入门门槛问题，也不会有走火入魔之危，但吴明却又不同了。

    “心病还需心药医，也罢，也该出山一趟了。”苏妄长身而起，走出宫殿。

    但见苏妄青衫如洗，长发飘扬，行动间，风姿飒然，一举一动，莫不带着自然和谐的意蕴，飘然如仙。

    却是他已快压制不知境界，在不自然间自然引动了天地之势，颤动了法则。

    苏妄看着掌间相互盘绕两点光辉，指掌微合，将光辉凝聚成一方凝脂白玉，呈阴阳之形，随即被他收起，唤道：“鉴之，你去山下将贵客迎来。”

    这两点光辉，却是帝罗临去前，最后赠给苏妄的东西——他的两点精神意念，也即，廉少典与刑天旻两个少年的原形。

    或许，是因为两人实在酷似苏妄在妙罗执念中见过的言明太子与言清太子，帝罗才没将他们收回。

    “是！”吴明收回架势，睁开眼眸，看了眼在他身边用功的小丫头，与苏妄微微见礼，便向山外走去。

    鉴之，却是吴明的字，苏妄希望他能随时三省己身，以己为鉴，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吴明却与苏妄记忆中的那个人，愈发相似了。

    “时光啊，你总是摧人苍老。”

    苏妄心神飘飘然，随风而起，与风同动，随着吴明穿过树林，与他一起踏过山道，越过清泉，来到了山脚，看到了一位面容清瞿的老者。

    老者一袭金衣，身骨甚高，顾盼间银发飞扬，金袍熠熠，威风凛凛，他眼眸微眯，但如驼岭怒狮，给人危险而谨慎的感觉，仿佛，是在捕猎。

    无忌王！

    但他毕竟老了，苏妄能感觉的到，无忌王的身上并没有任何真力元气的波动。

    他老了，老到甚至无法动手，老到，需要别人的护卫。

    就在无忌王的四周，站着四位气息恐怖的铁甲大汉，如同四堵高墙，将无忌王围在了里面。

    这尊怒狮，已垂垂老朽，只能依靠过去的威风震慑群敌。

    难怪邪道人乃至落飞对无咎郡主动手时，从不用考虑后果，无忌王的威风或许能吓到别人，却吓不到他们。

    “人间沧桑，世道易老，要论，谁能长生？”

    苏妄的嘴角忽然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这丝笑容，甚至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他更没有察觉到，就在这时，天际上，陡然飘落下无数的雪花。

    晴空下飞雪！

    慕容小丫头怔然出神，伸着皓白的小手，接住雪花，便若捧着一件珍宝，她的眸光，却定在了苏妄身上，小脸微红。